爲了搶先一部發起滿洲戰役,山縣有朋不顧部隊的疲勞,不顧作戰物資的嚴重缺乏,命令混成旅團馬上北進,進攻義州。
按照山縣有朋的預想,在攻佔平壤後,第一軍就應馬不停蹄直搗鴨綠江。混成旅團此時行動,已經比他的預想晚了一個月。山縣有朋不能再等了。
但是,補給還要等半個月才能到達平壤,第一軍難以全軍行動。
山縣有朋的意圖是,以混成旅團攻取義州,造成陳兵鴨綠江的態勢,從而迫使大本營承認他的先滿洲後山東的戰略。
在補給沒有跟上的情況下,混成旅團的進攻,很有些冒進的嫌疑。但是,山縣有朋知道,在義州的清軍,是一夥被日軍打散又重新糾集起來的遊兵散勇,他們人數衆多,但裝備極差。
所以,在山縣有朋眼裡,混成旅團的行動毫無風險可言,取義州不過是探囊取物。
然而,旅團長青木源對此並不樂觀。
部隊的疲勞,糧食彈藥的缺乏,固然是原因之一。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青木源認爲,山縣司令官低估了義州守軍的能力。
義州守軍是周憲章所部!在虎飛嶺,青木源領教過這支支那軍隊的利害!
日本的英雄大島義昌旅團長死在了這支部隊的刺刀下!同時陣亡的,還有四百多名精銳的日軍士兵,以及,被稱爲爲是日軍諜報精英的山崎俊少佐。
那支支那軍隊裝備極差,但是,他們據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戰鬥力!
而他們的指揮官周憲章,簡直就是一隻狐狸!
而現在的混成旅團,已經不同於入朝作戰初期那支混成旅團。那支部隊人員齊整、武器完備、士氣飽滿、紀律整肅,那是一支真正的尖刀部隊。而虎飛嶺之戰後,這個旅團似乎被連綿的秋雨洗刷得褪了顏色。
部隊減員嚴重,除了陣亡官兵,還有大量因爲病餓造成的減員,自開戰以來,混成旅團的兵員從未得到過補充。旅團下轄兩個聯隊,滿員6千多人,而現在的混成旅團,作戰人員只有不到五千人。而且,糧食供應只夠四天。
部隊的士氣也遭受重創,大島義昌陣亡,讓這支驕傲的部隊爲之沮喪。這支部隊曾經是日本的驕傲,它創造了攻入別國首都的驕人戰績。但是,巨大的傷亡,讓活着的官兵們開始懷疑,他們的戰無不勝,似乎只是一種運氣。
運氣總有用盡的時候!
但是,青木源沒有把他的憂慮透露給山縣有朋司令官。
因爲,從純戰術學的角度上看,他和山縣有朋一樣,實在是看不出來,攻取義州有什麼不妥之處。
義州城外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清軍毫無憑依,他們唯一可以憑藉的,只有一條橋川江,那只是一條小河,日軍的舟橋部隊可以在半個小時之內,在橋川江上架設起三座浮橋,然後,日軍渡江如履平地。
除此之外,清軍就只能依靠胎裡峰牽制日軍,胎裡峰固然險峻,但那座山峰位於橋川江以南,不可能對義州作戰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至於清軍的裝備,就更加不值得憂慮了。情報顯示,那支號稱“章軍”的支那軍隊,竟然有將近三分之二的士兵在使用冷兵器。
青木源無法向山縣有朋司令官提出令人信服的反對意見。
更爲重要的是,作爲混成旅團新的指揮官,青木源知道,不管是山縣有朋司令官還是大本營,都對他寄予厚望!他們希望青木源以一場勝利,一掃因爲大島義昌少將陣亡而給日軍帶來的陰霾。山縣有朋甚至暗示,混成旅團攻取義州後,他將呈報大本營,晉升青木源爲少將。
戰前,青木源僅僅是個中佐聯隊長,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裡,從中佐提升爲少將,這是一個難以抵禦的誘惑。
於公於私,青木源都別無選擇,他只能率領這支疲憊之師,義無反顧地離開平壤,冒着綿綿秋雨,沿着泥濘崎嶇的道路,奔向義州。
部隊經過兩天跋涉,到達了安州,安州距離義州還有近一百公里,是平壤和義州之間最大的城市,也是朝鮮北部除平壤之外,人口最多、面積最大的城市。
安州的地理位置與義州大不相同。安州西臨黃海,漁業發達,比較富庶,經濟狀況要優於朝鮮其他地區。它是平壤到義州的交通要道。南靠清川江,周邊有高山叢林密佈,城池高大堅固,又有清川江天險,易守難攻。
以安州爲據點,南下可攻平壤,北進可攻義州。扼守清川江出海口,也可出黃海,直達大清國的遼東半島。
總之,安州是朝鮮北部的一個戰略要地。令人費解的是,清軍自平壤敗退後,竟然主動放棄了安州。
如果清軍集結主力於安州,就算無力收復平壤,也可阻擋日軍北上。守安州比守義州,要容易得多。
很明顯,清軍沒有決一死戰的決心。安州距離鴨綠江有上百公里,清軍害怕被日軍咬住,難以脫身。此外,清軍不相信朝鮮人,他們害怕當地的朝鮮人與之爲敵,從而陷入泥灘中不能自拔。
而日軍也有相同的憂慮。日軍剛剛攻佔平壤,對於北部朝鮮人的人心向背心懷疑慮。日本人也知道,他們扶持的傀儡皇帝很難被朝鮮民衆所接受,在朝鮮南部,甚至在京城周邊地區,抵抗運動時有發生。
而在朝鮮北部,民衆與大清國的聯繫要比南部密切得多,尤其是安州一代,百姓相對富庶,其主要原因就是,安州地區百姓與大清國遼東半島來往密切,其財富,大多來自與大清國的海上貿易與漁業。
安州民衆極有可能對日軍採取敵視態度。
但是,安州又是一個戰略要地,是日軍進一步北進的堡壘,越過安州,便是一馬平川,日軍可以直搗義州,並攻破清軍的鴨綠江防線。
第一軍軍部早就看出了安州的重要性。剛剛攻佔平壤後不久,日軍就派出一支數百人的先遣隊,尾隨潰敗的清軍,進入安州。
這支先遣隊的目的不是追擊清軍,而是迅速佔領安州,鞏固對安州的佔領。並將安州建成日軍繼京城、平壤之後,另一個軍事重鎮。
跟隨這支先遣隊的,還有一百多朝鮮人。他們都是宣誓效忠大韓皇帝李熙的朝鮮官僚和王宮衛隊成員,其首領竟然是時任朝鮮總理大臣的金弘集。
金弘集,字景能(一作敬能),號道園、以政學齋,本貫慶州金氏,金弘集屬於朝鮮開化派,行事穩健,思想開明,行政能力優秀,被譽爲“救時之才”。在朝鮮民衆當中享有很高的威望。金弘集的政治態度原本親近大清國,是“事大黨”成員。
金弘集與大清國黃遵憲私交頗深,1880年,金弘集出使日本,頻繁會見清國駐日公使黃遵憲,黃遵憲曾手書《朝鮮策略》送與金弘集,《朝鮮策略》的中心意思是,朝鮮應當親中國、聯美國、結日本,共同抵禦沙皇俄國的南下,同時接受西方先進科技,以求自強。金弘集深以爲然,並將《朝鮮策略》獻於國王高宗,得到了高宗的肯定。
然而,《朝鮮策略》卻在朝鮮引起軒然大波,許多儒生高舉“衛正斥邪”的旗幟,大力抨擊《朝鮮策略》。其中慶尚道儒生李晚孫於1881年(辛巳年)聯合300多名儒生在朝鮮京城伏闕上疏,號稱“萬人疏”,罵黃遵憲爲“禽獸”,痛罵金弘集“藏弄誣聖之說”。金弘集一時成爲衆矢之的,不得不上疏請辭,退出朝政。
甲午戰爭爆發前,神尾光臣潛入朝鮮,秘密尋找與日本的合作者,金弘集也是神尾光臣的目標之一。
金弘集主張改革。但是,他與金玉均的觀點截然不同。
以金玉均爲首的開化黨主張激進改革,要求斷絕與清國的宗屬關係,在朝鮮獨立的前提下,進行全方位改革。而金弘集則主張穩健改革,要求維持與大清國的宗屬關係,同時結好日本,共同抵禦俄國。
從這個意義上講,神尾光臣要想金弘集與日本人合作,似乎是找錯了人。
但是,神尾光臣在李罡應、柳瑩等人面前處處碰壁,唯獨在金弘集這裡,找到了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