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籠子裡,已經關了十來個人。周憲章急忙跑到鐵籠邊,細細一看,裡面都是男的,看來,秦氏和趙巧兒暫時還沒事,這才放下心來。
兩人混在人羣裡,四處尋找秦氏和趙巧兒,兩人雖然不認識她們,不過,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特徵明顯,應該好找。
可兩人找了一大圈,也沒看見一老一少兩個女人。
郭二杆說道:“少爺,她們沒來,要不,已經交足了錢糧,回去了。”
“回去了?”周憲章搖頭:“你看看鐵籠子裡那些人,都是老爺們,老爺們都拿不出錢,她們兩個女人有什麼錢交給金壽山。”
郭二杆拉了拉周憲章的袖子:“少爺,你看。”
周憲章順着郭二杆的手指看去,只見城門洞裡,跪着一個人,那人穿着打滿了補丁的黑布棉襖,面向門洞裡面,頭上盤着一頭的白髮,髮髻上插着一支木簪。顯然是個老太婆。
“少爺,那會不會是趙小滿的媽?”郭二杆說道:“不會吧,怎麼是一個人,他姐姐呢?”
“過去看看再說。”
周憲章和郭二杆來到城門洞裡那老太婆身邊,剛要開口相問,一個團丁走了過來,衝着那老太婆喝道:“我說你個秦氏,還跪在這裡幹什麼,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家三次沒有交足錢糧,總共欠了金團主二十兩銀子,團主念你們母女二人掙錢不易,就免了你們的錢糧!”
郭二杆一聽,罵道:“媽的,那老頭不厚道,這金團主主動免了人家的錢糧,挺仗義啊!老頭背後說人家壞話,不厚道!”
卻聽秦氏哭喊道:“懇請團主把巧兒放出來,老身回去,一定想辦法還上團主的銀子。”
團丁罵道:“不要在團主的門口哭喪,晦氣!你個不識擡舉的老東西,不是都跟你說了嗎,我家團主免了你的錢糧,你家巧兒進堡子服侍我家團主,從此兩清,趙巧兒進了中安堡,吃香的喝辣的,這他媽的天大的好事,你嚎什麼嚎!”
郭二杆頓時暴怒:“媽的,一個黃花閨女,就值二十兩銀子,這他孃的是搶人啊!那老頭說的一點沒錯,金壽山就是個王八蛋!”
郭二杆這一嗓子怒罵,極其洪亮,城門下亂哄哄的人羣頓時安靜了下來,紛紛把目光投向城門下郭二杆和周憲章。
土臺上,山羊鬍子站了起來,拖着一副雞公嗓子叫道:“這是誰啊,敢這樣嘀咕咱們團主,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一羣團丁惡狠狠衝下了土臺,把周憲章和郭二杆圍了起來。
郭二杆大喝一聲,挺身向前,攥着拳頭就要動手,那郭二杆是練家子出身,根本沒把這十幾個團丁放在眼裡。
周憲章一把拉住郭二杆,衝着堡子裡努努嘴,示意趙巧兒在裡面,不能造次。郭二杆只得悻悻鬆開了拳頭,把跪在地上的秦氏扶了起來。
周憲章衝着土臺上的山羊鬍子說道:“在下金城武,是朝鮮來的客商,和趙小滿是結義兄弟,趙小滿的老孃和姐姐,就是在下的老孃和姐姐……”
“哎喲喂!原來來了個出頭的,我看,你小子不是趙小滿的結義兄弟,倒是趙巧兒的老相好。如此看來,這個趙巧兒也不是什麼處女了,二十兩銀子,咱團主買貴了!”山羊鬍子扯着供給嗓子叫道,臺上臺下一片鬨笑。
周憲章強壓火氣,拱手說道:“這位先生,話不能這麼說。大家都是求個財路,秦氏欠你家團主二十兩銀子,這樣吧,我替秦氏還給團主二十兩白銀,你們把趙巧兒放出來,咱們就兩清了,何必傷了和氣。”
山羊鬍子走下土臺,來到周憲章身邊,上下打量周憲章,卻見周憲章衣着光鮮,濃眉鳳目,肩寬背挺,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威嚴。
“你叫金城武?”山羊鬍子問道。
“不錯,先生貴姓?”周憲章問道,向山羊鬍子拱拱手。
一個團丁喝道:“這是咱們中安堡的師爺皮佻克,皮師爺,見了皮師爺,你小子還不磕頭!”
周憲章微微一笑,拱手道:“原來是皮師爺,久仰久仰。”
皮佻克冷笑:“這麼說,你要爲秦氏母女出頭了?”
“談不上出頭,”周憲章笑道:“二十兩銀子,贖個人出來,也就是做個買賣。還望皮先生給個方便。”
“既然是做買賣,就得有個討價還價。”皮佻克捋着山羊鬍子說道:“趙家欠了我家團主二十兩銀子,也就是說,趙巧兒是我家團主花了二十兩銀子買的。不過,趙巧兒已經進了中安堡,就是團主的東西,看你這樣子,也是個買賣人,大凡做買賣,豈有平手進出的道理!這中間總該有個差價吧。”
周憲章點頭:“皮先生說的沒錯,請皮先生開個價。”
皮佻克伸出三個手指頭。
“三十兩?”周憲章問道。
“金先生,你也是走江湖的人了,我們金團主的東西,才值三十兩?”皮佻克冷笑。
“三百兩?”
皮佻克搖頭。
郭二杆怒道:“難不成三千兩!”
皮佻克大笑:“這位兄弟是個識貨的。”
周憲章臉一沉:“皮先生,我看你也是個斯文人,趙巧兒就欠你們二十兩銀子,這轉眼怎麼就成了三千兩!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差價!”
皮佻克冷笑:“金先生,趙巧兒的確只欠二十兩銀子,不過,剛纔你們辱罵團主,罵一句一千兩,這位兄弟罵了三句,合計三千兩,二十兩零頭除去,實收三千兩!做買賣,嫌貴就別買!我勸你們少在中安堡撒野。我們團主今晚要和趙巧兒入洞房,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不想衝了他老人家的喜氣,就不和你們計較了,你們從哪兒來滾回哪裡去!”
“你……”郭二杆攥着拳頭就要動手。
周憲章按住郭二杆的拳頭,笑道:“也罷,三千兩就三千兩!在下身上暫時沒帶那麼多銀子,我們這就回去籌銀子,不出一個時辰就回來,萬望皮先生行個方便。”
周憲章向郭二杆使了個眼色,說道:“老太太腿腳不方便,你揹着老太太走。”
秦氏哭道:“巧兒還在裡面……”
周憲章衝着秦氏說道:“老太太請放心,今天晚上我一定會把巧兒給您老帶回家,這兒太冷了,咱們還是先回家。”
秦氏一個婦道人家,也沒啥主見,見周憲章氣宇軒昂,像是個有本事的,只得含淚伏在郭二杆背上。
三人沿原路回到趙家廟,來到秦氏家。秦氏家裡只有兩間草房,進得屋來,屋子裡空空如也,家徒四壁,當真是一貧如洗。秦氏忙不迭給周憲章倒水,水缸裡卻是結成了冰。
郭二杆破口大罵:“狗日的,這都是他媽的什麼朝廷,趙小滿在朝鮮爲朝廷賣命,朝廷就這麼對待前方將士的老孃,要吃沒吃,要喝沒喝,還他孃的受土匪的氣!老子要是趙小滿,早就反了!”
秦氏聽見趙小滿的名字,急急問道:“我家小滿現在在哪裡,他怎麼樣了,他傷着沒有?他……”
郭二杆說道:“他在鷂子丘……”
“在鷂子丘打小日本!”周憲章急忙打斷郭二杆:“他很好,一切都好,現在當了千總。”
“我家小滿當官了?”秦氏激動起來。
“對,對,當官了,正六品,比縣官還大!”郭二杆也醒悟過來,不能在這個時候把趙小滿的死訊告訴老太太,她要是知道了,怕是過不了今夜。
周憲章面向秦氏,跪倒在地,秦氏嚇得只顧擺手:“這這這是幹什麼?老身受不起啊。”
周憲章說道:“母親在上,兒子周憲章給母親大人磕頭了!”說着恭恭敬敬給秦氏磕了三個頭。
秦氏想要躲避,身子卻被郭二杆按住,動彈不得。只得受了周憲章三個頭。
周憲章這才說道:“媽,我的真名叫周憲章,趙小滿是我的結義兄弟,今後,您就是我的媽!趙巧兒就是我的姐姐……”
“使不得,巧兒才十八歲。”秦氏看周憲章怎麼也有個二十出頭。
“那她就是我的妹妹,親妹妹!”周憲章說道:“媽,您老在家等着,我和這位郭二杆兄弟這就去籌銀子,把妹妹贖回來,您老放心,天亮之前,定叫您見到巧兒妹妹!”
周憲章站起身來,和郭二杆一起出了家門。
郭二杆苦着一張臉:“少爺,咱們沒有那麼多銀子,你在渡口訛了鬥雞眼三千兩,路上花了一些,姚喜又帶了三百兩給他媳婦,咱們身邊現在連一千兩都沒有了。”
周憲章罵道:“郭二杆你個狗日的,那中安堡就是一幫魚肉百姓的土匪,金壽山就是個老王八!你還真要老子跟他們做買賣啊!”
“少爺,不做買賣?”
“當然不做!”周憲章狠狠說道:“他們不仁,別怪老子不義!走,去中安堡!”
周憲章大踏步前行,郭二杆聽出了周憲章的殺氣,頓時精神大振,這口氣癟了一晚上,該到出氣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