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不知道巡撫衙門是個什麼規制,看那城門處戒備森嚴,哨兵雄壯威武,與大街上的境況完全不同,必是巡撫衙門無疑。
按照馮國璋的說法,到了巡撫衙門,就是把他這位“亂黨”緝拿歸案,下一步就是砍頭示衆!
周憲章不怕死,反正已經死過一回了!
但是,他怕砍頭!
砍頭的滋味不好受,而且,死相極爲難看。
周憲章退無可退,只得抗聲說道:“馮教習,我到底犯了什麼罪?你憑什麼要砍我的頭?”
馮國璋冷笑:“到了這個地方還敢嘴硬!也罷,本教習就給你說清楚,讓你口服心服!罪犯周憲章聽着,你犯有兩條大罪,第一,妄議朝政,詆譭朝廷!第二,散佈異端邪說,教唆本大人剪辮子,陰謀動搖我大清的根本!這兩條大罪,哪一條都夠砍頭的,你一犯就是兩條,豈能活命!”
“馮教習,我就是說說而已,又沒有真幹,你這是因言獲罪……”
“住嘴!本教習正告你,在大清國,一言不合,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你小子說了豈止一言,殺你十族都夠了!念你一家老小早已葬身魚腹,就不株連了,就砍你一個人的腦袋,這是朝廷的格外恩賜,還不快謝恩!”
洪水吞沒了運河兩岸無數村莊,百姓舉家罹難着比比皆是,周憲章孤身一人從運河裡爬出來,顯然全家就剩他一個了。
十九世紀的大清國,正是因言獲罪大行其道的時候,那馮國璋言詞咄咄,周憲章氣得七竅生煙,可被黑洞洞的槍口頂着,也是無可奈何。
馮國璋見周憲章老實了,心頭暗喜,說道:“不過呢,本教習倒也可以給你指一條棄暗投明的生路。”
有活路!
周憲章慌忙說道:“馮教習請講!”
“你看那裡。”
周憲章順着馮國璋的手指望去,只見城門之下有一個土臺,土臺上擺着一張方桌,桌邊坐着一個兵,穿戴與馮國璋一模一樣。一羣年青力壯的漢子在土臺下排隊,按順序走上土臺,從兵手裡接過一張條.子,拿着條。子走入土城城門。
“那是幹什麼的?”周憲章問道。
“吃糧當兵,你可願意?”
“不願意!”周憲章斷然說道。周憲章雖然對大清國的歷史不是很瞭解,但他知道,十九世紀末的清軍,除了打敗仗還是打敗仗!在二十一世紀當兵,被人罵成豬!而在十九世紀末大清國還當兵,那就比豬還不如了!
“大膽!”馮國璋怒喝:“本教習見你槍法出衆,又懂的一些步兵操演之法,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這才引薦你去上學堂!你狗日的狗眼不識擡舉,也罷,給老子向後轉,現在咱們就去巡撫衙門,讓巡撫大人砍你的頭!”
“什麼,這裡不是巡撫衙門?”周憲章驚問。
“睜開你的狗眼砍清楚,城門上寫着什麼!”
周憲章擡頭一看,這纔看見,城門上一行大字——“天津武備學堂”。
原來,馮國璋根本就沒打算砍周憲章的頭。
周憲章在河灘裡露了一手好槍法,在大街上又露了一手好見識,這讓馮國璋大爲感慨。這年頭,腦袋和手都管用的人實在太少了!
馮國璋本來懷疑周憲章是長毛餘黨或者捻匪餘孽,打算把周憲章押回城仔細盤問。可是,周憲章一翻關於步兵訓練的高論,讓馮國璋改變了想法。
不管是長毛還是捻匪,都不可能對近代步兵操演和戰術如此精通,要知道,這些東西是近三年才由天津武備學堂聘請的德國教官教授給了中國學員,除了天津武備學堂,還沒人聽說過這種東西。長毛捻匪哪裡懂這些。
馮國璋的思想並不保守,甚至是有些激進。在他看來,就算周憲章和長毛捻匪有些瓜葛,可長毛捻匪早就平定了,留下的少數餘黨,只要他們不再與大清國爲敵,完全可以允許他們改過自新的。
大清國奇缺周憲章這樣的軍事人才,如果周憲章能夠爲大清國所用,哪怕他當過捻匪,也是國家之福。
所以,馮國璋想把周憲章弄進天津武備學堂做學員,也就是當兵。這種學員兵不同於湘淮軍的兵勇,也不同於八旗綠營那些沒用的少爺兵。
天津武備學堂是李鴻章一手創辦的現代陸軍軍事人才培訓學校,不管是朝廷還是李中堂,對學堂都極爲重視,都夠進入學堂的學員兵,都是從清軍各營挑選出來的兵勇,要經過層層選拔,是大清國軍隊中精英中的精英。
周憲章不是現役兵勇,他只是個淹不死的難民,而且來歷不明,原本是沒有資格入學的。
馮國璋愛才心切,又是學堂的教習,打算以個人名義,向學堂會辦推薦周憲章入學。
當然,馮國璋只是一個小小的教習,人微言輕,學堂會辦能不能聽他的,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
但不管怎麼說,第一步要勸說周憲章同意當兵進學堂。
然而,在大清國,勸說一個人當兵,卻是一件極爲困難的事情。
這年頭,老百姓對當兵有一種天然的牴觸情緒,甚至是深惡痛絕!正所謂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說起來,這與大清國的傭兵制度有關,大清國仍然採用傭兵制,當兵的目的是吃糧餬口,在百姓眼裡,去當兵的都是混得不成人樣的地痞無賴,在家鄉沒法立足了,這纔去當兵混口飯吃。
在大清國,兵的社會地位比*還低。
這從天津武備學堂學員選拔上就看得出來。
大清國積弊日久,腐敗已經浸潤到了官場體系的每一個細胞。大清國的各種選拔,不管是選官還是考秀才,哪怕是要當個小小的衙役,都是銀子滿天飛,大清國的官吏,從候補到現任,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
天津武備學堂的學員兵享受朝廷俸祿,衣食無憂,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國家公務員,那應該是個美差,既然是美差,按照大清國的潛規則,不出點血是進不了學堂的。
然而,天津武備學堂的學員選拔,卻沒有絲毫腐敗。
沒人給學堂的各級官吏、教習送銀子。
道理很簡單,凡是有點門路的,誰也不願意當兵,更不願意進學堂。
當兵的社會地位已經夠低的了。而在天津武備學堂裡不學孔孟之道,而是跟着紅髮碧眼的洋人學奇巧淫技,簡直就是洋人的奴才!有正義感的中國人豈能進學堂!
所以,在國人眼裡,學員兵比兵更卑賤!比*還差兩個等級!
如此一來,天津武備學堂對學員的層層選拔,的的確確是嚴格遵照程序執行,沒有任何潛規則。在腐敗透頂的大清國,竟然成就了這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
所以,根據馮國璋的一般經驗,要想勸周憲章進學堂,勢比登天!
馮國璋的腦子也挺機靈,既然勸說難以奏效,就乾脆採取高壓政策,給周憲章羅織幾條砍頭的大罪,逼周憲章就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