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朦朧,寧芳恍惚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還有燈火搖動。只是動作極輕,故此她抱着被子有些不想起來。
又迷糊了一陣,直到有人過來,不客氣的掀起了帳簾,“王妃娘娘,您該起身了!”
寧芳一個激靈睜大雙眼,“呀!我是遲了麼?”
夏衫輕薄,把眼光從女孩不小心露出來的小巧鎖骨處挪開,程嶽半轉過身去。
“遲倒不遲,只今日要叩拜祖宗,還得進宮謝恩,就得早一些了。再說,是你說要做王妃的,那往後就得習慣我的作息。我卯時上朝,就算離皇宮近,可最遲寅時一刻就得起來,難免會擾你清靜。但你可在我走了之後,再補個眠。家中兄嫂如今皆習慣了卯時即起,辰時議事。一般上午把事處理完了,下午就隨你自己安排了。只我覺得你那大字還須練着,書也要讀。嗯,回頭我會抽空考問下你的功課,再給你拿些書讀。”
他難得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卻半天不見後頭動靜,再轉過身去,就見女孩抱着枕頭軟着骨頭攤在那裡,閉着眼睛似又打起瞌睡。
程嶽才覺好笑,忽地寧芳衝他睜眼吐舌,扮了個鬼臉。
“知道啦知道啦!哼,我在宮中好歹也呆了兩年,這些規矩能不知道?昨兒是累了,纔多睡了一會兒。你放心,我在宮中便是無事,也都習慣了寅時起來的。”
看小姑娘麻利的梳頭換衣,剛剛板着臉,作勢要嚴格要求的程嶽,又心疼起來。
自家好好嬌養的姑娘,卻在宮裡被當成小丫頭使喚,瞧這動作熟練的,可見是沒人伺候的。
拍了拍手,裡屋頓時進來三個丫鬟,“這是孔雀、仙鶴和鷺鷥,往後就跟杜鵑一起伺候你了。還有其他丫頭,等你回來再認。”
寧芳一下愣了,就是從前在寧家,她漱口洗臉總也習慣自己伸手的。
可三個丫鬟明顯不這麼想,程嶽一聲令下,便已經利落的各自上手。
在她胸前圍起布巾,一人端着溫水,一人手持豬鬃,蘸着青鹽和珍珠混製成的粉末,開始給她刷牙了。
程嶽這才滿意,轉身到屏風外頭,處理他自己的事情去了。而寧芳也在洗漱過程中,聽三個丫頭簡單介紹了她們自己。
其中仙鶴擅針線,見面送了寧芳一把雙面繡的宮扇,上面一對蝴蝶活靈活現得幾乎要飛出來。
鷺鷥擅烹調,且精通醫理,懂各種藥膳食材搭配。便是給寧芳捧來一碗普普通通的蜂蜜水,也格外清香甘甜。
而幾個丫鬟之首的孔雀,則會梳一百多種髮髻,精於描眉梳妝打扮人。
但寧芳在經歷過杜鵑這樣不動聲色的大殺器後,總覺得她們幾個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你們的本事,不止於此吧?”
孔雀一笑,“比起杜鵑,我們幾個的工夫是差了些。卻也有些小巧手段,望王妃不要嫌棄。”
說着話,仙鶴撩起一角衣襟,上頭彆着十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特別的是,每根銀針上都纏着透明的細細絲線。取出一根拉開繃直,竟是瞬間把個堅硬的木塊都割成兩半。
鷺鷥道,“藥膳可以調理身子,亦可傷人。若要滴水無痕,須得三兩個月才行。”
孔雀拿起盒脂粉,隨手在自己臉上塗抹幾下,竟是瞬間換了個人,笑道,“只奴婢是個最沒用的,只會些喬裝改扮而已。”
這已經很厲害了!
寧芳幾乎星星眼的看着這幾個丫鬟,也不知三舅公是怎麼把她們調教出來的,“真好手藝,回頭都教教我唄!”
幾個丫鬟抿嘴笑了,“王妃說笑了,您是萬金之體,學咱們這些小手段做什麼?若您實在喜歡,回頭有空學着玩吧。”
寧芳用力點頭,必須學啊。
寧家家訓,技多不壓身。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學得樣樣精通,但可以精通一兩手。萬一哪天就用上了呢?
被幾個丫頭精心伺候着,寧芳享受了一回生平最講究的洗漱。光臉上手上保養的霜膏,都細細塗了兩三種。
如果不是杜鵑身手最好,相貌又最不起眼,恐怕當初也不會輪到她到宮中陪伴寧芳。
不過也因爲杜鵑辛苦一場,所以這次隨着寧芳成婚回來,程嶽就放了她的假,讓她回去跟家人團聚幾日纔來。
做完基礎保養,寧芳照照鏡子,看着裡面容光煥發的女孩,很是滿意。
可孔雀卻道,“因奴婢是初次伺候,不清楚王妃膚質喜好,所以只拿了常見的幾種,回頭再細細給娘娘配些好的來。”
呃……
那要是天天這樣細緻打扮,寧芳覺着,她以後怕是再也別想睡懶覺了。
不過看在這麼美的份上,她又實在捨不得放棄。
只忽地想起一事,她鬼使神差問了句,“三舅公,他平日,你們也是這麼伺候的?”
一個大男人,他膩不膩的?
幾個丫鬟對視一眼,輕輕笑了,還是孔雀回的話。
“回王妃的話,王爺打小就不愛叫丫鬟伺候,他屋裡伺候多的,皆是幾位年長的嬤嬤,大了便是小廝們了。”
寧芳臉上微紅,知道這些丫頭們誤會了。以爲她在問有沒有通房之類的,但又不好解釋。
但幸好,孔雀很快就換了話題,“不過恕奴婢多嘴,您以後私底下如何稱呼不要緊,但面上不如稱一聲王爺吧。”
啊!這是個問題。
寧芳點頭,“你提醒得很好。往後若我有什麼做的不妥的,你們都要記得提醒我。”
幾個丫鬟應了,然後帶她過去挑衣裳。因要梳妝打扮,得根據衣裳來定。
此時,寧芳終於看到三舅公昨晚說的“幾件”衣裳了。那樣滿滿的十幾只箱子,就是他說的“幾件?”
管針線的仙鶴說,“因婚期急了些,只趕出夏秋的一些衣裳來,其他的衣裳還在做。回頭奴婢拿些樣子給王妃選。宮裡賜下的在這裡,那邊是寧家送來的。”
寧芳看了自家做的兩箱衣裳,又問,“今日王爺穿什麼?嗯,你們覺得我穿什麼合適?”
她這麼一問,幾個丫鬟皆有鬆口氣的感覺。
不是她們嫌棄,宮中寧家做的雖然精美,到底是趕製。說實話,比不上王府儲備多年的好東西。
而寧芳顯然也想到這一點,纔會這麼問。
於是仙鶴捧出一身石榴紋的大紅新衣,寧芳從善如流的換上了。
然後梳頭的時候,孔雀道了聲得罪,從寧芳頭上剪了一小綹頭髮下來。
正奇怪着,鷺鷥拿出個錦袋,取出裡面的另一綹頭髮,和寧芳的頭髮編了起來,還用五彩錦繩繫好,編了一個同心結收在錦盒裡。
寧芳懂了,這是結髮夫妻呢。
只心裡不禁有些異樣,就算這夫妻是假的,可三舅公怎麼就肯剪下頭髮跟她打同心結呢?
須知日後夫妻過世,這錦盒可是要一起陪葬的。若三舅公再娶她再嫁,這已經編在一起的頭髮可怎麼分得開呢?
再去看房中的龍鳳紅燭,顯然也是燃了一夜,然後也不知被誰給滅了,熄得一樣長短。
想着早上那會子的人影晃動,也沒聽見開門的聲音,難道也是三舅公?
她這裡不過出了一會子神,誰知孔雀便快手快腳的給她梳好了頭,也塗好了脂粉。
寧芳再看向鏡中,又嚇了一跳。
今日的她,沒有昨日宮妝的豔麗,卻平白多了股子繾綣與溫柔,彷彿一下子年長了兩三歲,有股小婦人的沉靜味道。
“王妃不喜歡麼?”看她表情,孔雀還有些擔心起自己手藝來。
寧芳卻已讚了起來,“這樣很好。”
既不過份嬌媚,也不過分俏麗,拜祖宗面聖,再合適不過的了。
孔雀這才安心的給她戴上首飾,“這會子家中行禮,先不必那些朝服朝冠,回頭等王妃回來,再給您略補些妝,換些首飾。”
寧芳太同意了。
雖說頭朝喜服須得隆重,但大夏天的若頂着七八根釵,再披掛上十幾件金銀珠寶,誰受得了啊?
再說就算她是王妃,可畢竟在兄嫂面前是晚輩,年紀又小,很不必過份招搖。
於是除了胸前佩的那隻赤金纓絡略隆重些,其餘首飾皆以小巧爲主,但因搭配得宜,並不覺得簡樸,反而花團錦簇,喜慶又不張揚。
等到寧芳收拾停當,出來見到程嶽時,這感覺更強烈了。
新婚夫妻穿着一模一樣的大紅麒麟石榴紋吉服,新郎的赤金鑲玉腰帶,和新娘胸前的纓絡還相互呼應,站在一起,格外的珠聯璧合,養眼之極。
幾個丫鬟看得俱都有幾分小得意,連府中一向眼光最高的英小王爺也露出幾分滿意之色。
“走吧。”
爲了讓寧芳早日熟悉家中情形,程嶽特意傳來兩乘軟轎。待寧芳也坐上之後,讓人並肩擡着,一路走,一路給她講起府中格局。
整體英王府呈一個不規則的甲字型排列,因多年沒有賜下王爵,所以位於中軸線的主屋自父親過世後一直空着。
兄弟三人俱都住在正屋後頭的園子裡,長兄程峰與孟大夫人的住處居中,程嶺與謝二夫人在東頭,程嶽年紀最小,便謙讓到了西邊。
三人宅院加一起,大概也才佔了整個府邸四分之一的面積。可以想見,整座王府到底有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