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毛吳氏回頭聽了丫鬟報賬,氣得肉疼。這邊平白得了盤糕點的小胖妞開心了,可數來數去,一碟子也只有雞蛋大的四小塊。
先請簡氏拿了一塊,然後寧茵眼巴巴盯着盤子,卻命丫鬟收好,說,“我留着二姐和祖母一起吃。”
簡氏笑過之後,又有些感動,正想說自己這只不吃了,給她吃。忽地寧茵扭頭看到一人,“那兒有個小和尚!”
順着她的目光,簡氏瞧見一個三頭身,瞧着也只有三四歲的青袍小和尚,正給個青年婦人牽着路過,望着她們桌上的點心直咽口水。
眼看簡氏也看了過來,那青年婦人察覺到了,不好意思的停下,福了一福。
她跟簡氏差不多年紀,也就二十出頭,生得修眉大眼,頗爲英氣。頭上挽一個朝雲近香髻,斜斜綴着一隻銜珠金鳳簪,倒也頗爲華貴。隻身上繫着件煙霞紅的鶴氅略帶風塵,雖臉上有新撲的脂粉,也掩不住遠道而來的一絲疲憊。
簡氏瞧着面生,也想不出金陵誰家有這樣的新媳婦,見人家沒有停下詳談的意思,便也沒有貿然上前,只笑着起身,也還了一禮。
青年婦人微微點頭致意,正要帶那小和尚離開,寧茵卻忽地抓起盤中屬於她自己的那塊糕,追了上去,“喏,請你吃。”
青年婦人一愣,小和尚更是立即躲到她的身後,不敢去接。
寧茵卻是又往前一步,幾乎把糕遞到小和尚面前,認真道,“給你。我有二姐,她會分我的。”
青年婦人這才詫異的意識到,寧茵是把屬於自己的一塊糕送了出來。東西雖小,但難得的是小女孩這麼小的年紀,卻能吞着口水,把自己的糕送出來,這份大方,就當真不易了。
簡氏此時也上前道,“讓他拿着吧。茵兒,這塊給你。嬸子方纔吃了好些點心,正吃不下呢,這塊你幫我吃了吧?好了,這下兩個孩子都有了,不用謙讓了。”
青年婦人這才道謝,讓小和尚接了糕點,又問了一句,“不知尊府貴姓?”
簡氏簡單報了個家門,青年婦人點頭肅容道,“素聞府上高義,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妾乃山東都指揮使戚門高氏,只今日家中有事,不得詳敘,萬勿見怪。”
她低頭一瞧,索性將鶴氅上釦環處一枚碧璽五福銀鎏金的別針摘下,送到寧茵手裡,“這便給你當個見面禮了。”
然後也不等簡氏推辭,便牽着一步三回頭的小和尚匆匆走了。
簡氏心中倒犯起嘀咕,要說山東都指揮使,那是地方武官中頭一號實權人物,足足的正三品,就算魏國公見着,也難免要行禮。
可她怎麼突然跑到金陵行宮來了?還帶着個小和尚,太奇怪了。
要說姓高,又跟金陵有關聯的,大概就是本地新來的府尹大人了。可那位高大人自上任起,就沒有帶過家眷,所以關於他家的事情,金陵人多半倒是不清楚的。
簡氏正琢磨着,卻很快就有行宮的宮女來通知大家,說宴會已經開始,請各位夫人小姐都到後殿裡去入席。
簡氏忙讓人去尋回寧芳她們,又跟寧四娘一起去入席了。
而這位姓高的青年婦人牽着小和尚,很快去到一處偏殿。
得知消息,早已遣退下人,在這裡等候她們的正是金陵府尹高文秀。
看她二人進來,高文秀等門一關,再沒有慣常的儒雅,怒道,“你怎麼把他帶來了?”
青年婦人,也就是高文秀的嫡長女高燕燕見此,不由氣苦得微紅了眼圈,“我若不來,父親是不是永遠不打算告訴我,把阿弟送去了那樣不見天日的地方?”
高文秀大怒,“你胡說什麼?什麼不見天日的地方,那是堂堂皇家寺廟,他能去那兒爲國祈福,纔是他的福氣呢!”
高燕燕咬牙扯開小和尚身上的僧袍,露出小人兒身上那捱打留下的青紫棍痕。
“我知道,父親一心想光大門楣,所以寧肯把女兒嫁給比您年紀還大的戚老爺當填房……”
高文秀憤怒的打斷道,“你這話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戚大人就算年紀大些,可他對你不好嗎?瞧瞧你這穿的戴的,又有哪點不如意?”
高燕燕聽得幾欲落淚,“是啊,女兒命好,能得丈夫疼愛。就算此生可能永遠也生不出兒女,好歹戚家還有幾個孝順孩子,將來可以依靠。可阿弟呢?您把他送去出家,說的是爲國祈福,可這是要毀他一世啊!這是您的親生兒子,我們高家的嫡親骨肉!您怎麼捨得?”
高文秀不耐煩的皺了皺眉,“休得胡說!皇上有向佛之心,奈何國事纏身,不得親至。我等身爲臣子,自然要爲君分憂。送個孩子出家算得了什麼?再說不過一個庶生子,又不是你親弟弟,你管這些閒事做甚?”
高燕燕垂淚道,“是,楚姨娘不過是個妾室。可自母親過世,是她在後宅扶持着女兒,渡過那麼多難關。就算說她對我有一半的養育之恩,也不算爲過。她臨終前,我答應過她,要照看她唯一的孩子,我不能食言!”
“那你想怎樣?他出家已經是報上朝廷的事了,誰也更改不了!”
高燕燕擡手拭了眼淚,昂首道,“我知道!但是朝廷卻也管不着和尚到哪兒掛單吧?”
她從袖中取出一份度牒,“我來之前,已經跟雞鳴寺方丈談妥,只要父親大人您簽字蓋章,我就能把阿弟帶回山東去。您放心,我也不敢連累夫家,必是讓他去廟裡禮佛。只是有我這個姐姐照管着,讓他日子能好過點罷了。”
“不行!”高文秀才出口否決,高燕燕卻譏諷道,“父親,我要是您,就痛快蓋了這個章。您爲了討皇上歡喜,這度牒上阿弟的生辰八字是改動過的吧?若讓有心人追究起來,治您一個欺君之罪,很好玩麼?與其讓他留在金陵給人發現,倒不如讓我遠遠帶走。橫豎您的功勞已領,這金陵府尹已經坐實。況且少一個拖油瓶,您回頭再想娶位名門閨秀做繼母,生個嫡親兒子,不也更加順利?”
高文秀額上青筋爆起,擡手就打,“你個忤逆不孝之女,竟敢威脅你爹?”
可高燕燕再不象從前般任他宰割,擡手將他手臂抓住,“我勸父親不要動粗。我今兒爲着高家顏面,是孤身進來,可外頭我帶的丫鬟家將還好幾車呢!若讓人瞧見戚家太太臉上掛了彩出去,只怕武將之家的下人,可就要鬧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