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語堂在擠擠挨挨的沈府之中佔了不小的面積,遠非清風苑那種貧瘠院子可比,甚至連大房的錦春堂都難與之比肩。
沈秋檀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在老楊氏的心裡,怕是她的兒子沈晏海纔是沈家的嫡長子,所以慧語堂必須要比錦春堂更開闊、更好。
白芷和紅豆跟着沈秋檀一路走來,發現慧語堂花木扶疏,院落整潔,連丫鬟婆子們也更有規矩。
沈秋檀心中警惕起來,這位二伯孃,恐怕比四嬸嬸要厲害的多。進了內室,她恭恭敬敬的給沈王氏見了禮,原來室中伺候的兩個小丫鬟又恭恭敬敬的給她見了禮。
白芷接過繡墩,伺候沈秋檀坐下,沈秋檀還未開口,便聽王氏道:“身上的傷可是大好了?”
沈秋檀側頭,就見王氏穿了淺秋香色的纏枝花紋羅裙,又配了淺金色素綢半臂,微露出一小截豐腴的手腕,小腹仍有些微凸,下巴也是微豐,整張臉看着圓圓滿滿,卻不似小楊氏那般的尖刻,此刻淺笑細語只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她也打量着沈秋檀:“出落的可真好,比你的姐姐們都好看。伯孃出月子纔沒多久,這些日子剛把慧語堂理順了,這才顧得上見見你,你不會怪伯孃冷落吧?”
沈秋檀一愣,旋即一笑:“二伯孃如此說,可真是折煞侄女了,合該是侄女給二伯孃請安纔是,只是侄女傷好的慢,也怕不小心驚擾了伯孃,這才拖到今天。”
嚴格來說,這還是沈秋檀第一次見王氏,她做不出來那種好像見過了很多遍的熟稔,只得先應付着,也不知這位二伯母找自己來所爲何事。
聽了沈秋檀的一席話,王氏竟似有些驚喜,然後才笑道:“我聽人說我們小九是個炮仗性子,今日一見,全都是信口胡謅啊!”語氣頗有些親暱。
“那是自然,不動了侄女的一畝三分田,侄女向來是乖覺的。”沈秋檀一笑,還露出兩個甜甜的小梨渦。
王氏的眼睛一眯,這是警告自己不要動她的地盤?倒是膽大直接。
她想起婆婆和四弟妹昨日把自己叫去,訴苦訴到天都黑了,原本還以爲她們是言過其實,今日一見麼,確實有些難纏。
可她也不是吃素的:“我叫你來,一來是想見見你,二來麼,則是你的年齡也不小了,咱們沈家雖然不是天潢貴胄,卻也上上下下傳了好幾代,終究還是個要臉面的人家。”
“二伯孃說的是,前些日子七姐姐、八姐姐做出那等不要臉面的事,別家姑娘給我下了帖子,可我都不好意思出門!”
王氏一噎,那雙胞胎她也恨得牙癢癢,但眼前這小丫頭明顯在轉移話題,她調整一番,又道:“我們沈家也是個有規矩的人家,你雖然是長楨的親姐,但也畢竟只是姐姐,如今你祖母還康泰,爲了長楨考慮,你不如把長楨放到你祖母跟前。你若是想弟弟了,趁着請安的功夫,總是能看到的。”
沈秋檀含笑聽着王氏說完,才道:“二伯母以爲我們是什麼人家?外面沒了爹孃,姐姐將弟妹拉扯大的大有人在,此事,就不勞二伯父費心了。”
還沈家是有規矩的人家,這恐怕是京城開年以來最大的笑話了。
王氏見她要拂袖而去,連忙給伺候的丫鬟使眼色,兩個丫鬟將深秋檀按住,又笑道:“果然是個急脾氣。”
她皺着眉,似乎確實遇到了極其棘手的事,半晌方道:“二伯孃還有一個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哦?二伯孃果然才思敏捷。”
不問什麼主意,卻只夸人,但這語氣可不該是晚輩誇長輩的,王氏心中已經着了惱,卻還是按捺着性子自顧自的道:“二伯孃剛生了長林,長楨不過比長林大上半歲,你若是不嫌棄,二伯母願意一塊兒帶着他們。”
沈秋檀臉色一變,原來打得是這個主意,果然好計策。
如此一來,若是自己不同意,則是害了長楨,更是不識擡舉。
沈秋檀靜默不語,半晌方道:“此事……侄女確實毫無準備,還請二伯孃容我些時日考慮,懋懋粘着我,我確實也捨不得他,還請二伯孃體諒。”
王氏一聽,心裡有些滿意。
她知道這頭小倔驢不會那麼痛快答應,但現在不答應,遲早也會答應的。有了小的,大的只能投鼠忌器,然後大的小的,便可以一起收拾了。
無論如何總能跟婆婆交差便是了。
她含笑送沈秋檀離開,沈秋檀一路疾步行走,很快的回了沉香居。
王氏雖然也姓王,但和王太后王家並沒有多少關係,她的父親原來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令,當年楊老夫人聘了她,就是看上了她身爲長姐,能立身持家,有心機有勇氣的性子。
但開始,王氏的運道並沒有那麼好。她嫁入沈家十多年,一直毫無所出,沈晏海的妾氏們都生了三個庶女,還嫁走了兩個,她卻一直只能蟄伏隱忍,笑臉相對。直到十多年後,她自己都以爲沒了指望,卻沒成想老蚌懷珠,不生則已,一生便得了嫡子。
楊老夫人對她哪裡都滿意,唯一不滿意的便是這肚子,如今她的肚皮跟着爭氣了,楊老夫人再沒有半點不滿意的的地方,掌家的由小楊氏換成了王氏,一樣都是她的兒媳。
沈秋檀回來以後,便一直坐在榻上發呆,連紅豆進來點上燭火都不知道。若是王氏像小楊氏那般,倒是也好對付,但偏偏不是……
西廂傳來了小長楨的哭聲,她才如夢初醒。
桃花抱着小長楨怎麼哄都不行,急的臉都紅了,沈秋檀一把接過來,拍了兩下,哭聲便止住了。
丫鬟們圍了一圈,暗道一聲果然姐弟連心,白芷和紅豆知道白日裡的事情,更不敢輕易開口。
一道驚雷下來,噼裡啪啦落了雨來,像斷了線的珠。
雖說只是春末初夏,這雨已經是不小了。
白芷忙關了窗,一陣疾風衝進來,冷不丁的那燭火也跟着跳了一條。
好似,有些不安。
懋懋安心的趴在姐姐懷裡,並沒有被雷聲驚擾,沈秋檀抱着弟弟,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將弟弟送到二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