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汝南買士
公孫珣不去見潁川的這些名士名族,其實沒這麼多說法……說白了,就是此時去見了沒用!
那些老的,等到公孫珣開始真正做官的時候估摸着都已經死乾淨了;
那些正當年的,估計等黨錮之禍解開登上高位的時候,這大漢朝也要塌了;
那些小的,不管是尚未束髮的荀彧、陳羣,還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荀攸,又或者是已經出仕的鐘繇、郭圖,認識了又怎麼樣?難道跟他們談一番天下大勢就會把你一個遼西來的土包子奉若上賓嗎?人要有自知之明的,在什麼位置能拿捏住什麼樣的人物,心裡要有分寸!
這時候去見面,所謂見一面也就是見一面而已,反而耽誤時間。
至於說求個評語,然後揚名……這倒不是不行,只是公孫珣實在是不想惹怒整日黑着臉還心裡比誰都透亮的盧植盧老師。
讓你去汝南送信,你怎麼忽然就在潁川跟人‘天下大勢’了?
所以說,還是老老實實先去汝南把事辦了吧!
而從緱氏到汝南,看似穿州過郡,其實就是橫穿了一個潁川郡而已,再加上中原腹地,道路平坦,所以沒幾日,一行人也就已經來到了汝南郡。
這年頭,汝南郡下轄三十七縣,戶口四十餘萬,人口兩百餘萬,儼然是中原精華所在。而公孫珣、呂範一行人到了汝南後,也不去呂範家中如何,而是從北到南,按照地理分佈往幾位古文派大儒、名族,以及賦閒在野的官員家中投遞書信,說明情況。而這一番忙活,等到最後去平輿拜謁了現任汝南太守之後,就已經是七八日功夫過去了。
“諸位師弟。”在郡守處得到承諾後,衆人甫一出門,呂範便主動拱手。“幾位師弟既然來到汝南,即便我呂子衡家徒四壁,也是要盡地主之誼的,不如往我家鄉細陽縣(今安徽太和)一走?正好此地在潁水下游,咱們返程也可從那邊回去。”
“正是,正是。”劉備也忙不迭的點頭,儼然是不想這麼快回到盧植身邊。
公孫珣聞言微微一怔,然後拎起自己的袍子低頭一看,感情他的絲履竟然已經穿在腳上了……這下子可就尷尬了。
“好一個儀表堂堂呂子衡!”等對方換上錦衣,公孫珣忍不住拊掌稱讚。“但還差一樣東西。”
而等到第二日一早,呂範剛一起牀,就立即悉心打扮起來……畢竟離家已經小半年了嘛,而進了縣城估計遇到的都是熟人,穿的整潔一點總是好的。不過說是打扮,也就是將自己加冠那天公孫珣所贈送的幾件絲袍做個挑選而已。
“也是我粗心。”公孫珣負手笑道。“子衡兄難得返鄉,豈能不着錦衣煊赫於鄉鄰?”
“正有此意。”公孫珣倒也不客氣。“尊長交代的事情都已經做完,確實沒理由不往細陽走一趟。”
“珣弟,這是何意?”此番情形,由不得向來機敏的呂範驚疑不定了起來。
話音未落,呂範再度失聲,便是一旁的僕人、家人,看熱鬧的亭長、亭卒,乃至於劉備、韓當都目瞪口呆——原來,公孫珣竟然直接脫下自己的絲履,轉過身來就要親手爲呂範換上。
呂範手足無措,只能任由這兩個婢女在這亭舍宿房的門口幫自己把蜀錦袍子換上。
“既然三位師弟都不嫌棄,那咱們就往細陽走一趟。”呂範當即笑道。“你們三人,還有那位不知道又去哪裡存問風俗的韓義公,都是幽州人士,怕是不知道我們細陽的鹹水鴨子乃是一絕,我呂子衡就是再窮,莫非還不能請你們吃幾隻鴨子嗎?”
衆人鬨笑,都嚷嚷着說要去呂範家吃鴨子,然後便在這郡府前打馬而走,徑直往細陽去了。
從平輿到細陽,直線距離約莫不到兩百里,只隔着一條潁河而已。衆人也沒帶多少行禮,又都是青少年,如果不吝惜馬力的話,其實一日夜就能到。但實際上,大概是因爲之前太過匆忙,未曾好好見識中原風景,所以一行人走的極慢。劉備一路上問東問西不說,公孫珣也時不時的走鄉入裡的查問風俗,看看這個地方的地理,問問那個地方的民生……到最後,這一路竟然走了足足四日夜!
“放屁!”公孫珣走過去劈手奪過了白馬的繮繩,卻又塞了回去。“對無知鄉人而言,坐車纔是高位,哪裡有騎馬的說法?”
無他,只見這門前挨着潁水的官道上赫然列着十幾輛車子,排的整整齊齊蔚爲壯觀,有的馬拉,有的牛架。而且每一輛車子上面都放置了一個大箱子,車子兩邊還都有婢女和奴僕。更讓人驚愕的是排在最前頭的一輛車子,哪怕呂範從未見識過,但一看之下也知道這是一輛寶車,車子的形態、材質、鑲嵌、雕刻、塗漆全都是最上檔次的那種,甚至站在車邊都能聞到上面的薰香味道。
話音未落,又是一個婢女從身後閃出,手中所捧的乃是一個鑲着珍珠的步搖冠!
收拾完畢,呂範打開亭舍的大門,卻不料正見到公孫珣盛裝立於門外,儼然已經等候多時了。
呂範再度失笑,這時候他也恢復了少許清明,於是趕緊出言勸道:“隨便拿一雙鞋來就好。”
呂範聞言不禁失笑,這劉備也忒不懂事了……一行人要有主次,無論如何這公孫珣纔是一行人的首腦。他雖然贈送自己錦衣珠冠,但那是他多餘的東西!真要是這誰都能動輒把自己喜愛常用的東西贈給別人,那韓信又怎麼會被高祖劉邦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給拴的牢牢的呢?
“既然來了,萬萬沒有不去師兄家中拜訪的說法。”公孫越也是乾脆的表示了贊同。“家徒四壁又何妨,便是粗酒淡飯,也是禮之所在。”
能不貴重嗎?這可是蜀錦做的袍子!
要知道,對於如今的這漢室人家而言,有這麼一種說法,看某家是不是真的富貴,要看他家中有沒有益州的蜀錦、涼州的葡萄酒、交州的珍珠,還有幽州的人蔘……如果這四件東西備齊全了,那纔算是顯赫人家!
至於這種莫名其妙的說法是怎麼冒出來的,那就得問問壟斷了人蔘這種新興補品,並且很早就偷偷釀造‘涼州’牌葡萄酒的安利號了。
正所謂人比人氣死人,呂範雖然向來不忌諱談論自己家中的貧苦,但一個剛剛二十歲的年輕人,心裡又怎麼能對這些事情不在意呢?父母早死,兄嫂對自己不好,束髮以後就分了家,自己那句家徒四壁真不是假話,恐怕整個家的家當也比不上這一件絲袍的。而此番說是要請這些師弟吃鴨子,但鴨子錢恐怕也得要從這人家送的絲袍上出了!
可憐自己滿腹經綸,儀表堂堂,卻因爲家窮而爲鄉人所輕,乃至於……反正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能到個頭!
想着想着,呂範忽然又苦笑着打量起了自己牀下的靴子——那公孫珣看起來是個能成大事的人物,怎麼他的家人卻如此粗心?只送自己衣袍、高冠、駿馬,卻沒想着送兩雙好鞋子與自己,搞得自己竟然要上面穿着絲袍下面穿着打着補丁的靴子回鄉,也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珣兄,”劉備興奮喊道。“高頭大馬纔是男兒本色!不如讓子衡兄去騎你這匹神俊白馬入城,如何?”
站在車上的呂範想要勸一勸,但張開嘴後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履,可以認爲是漢代最正式的鞋子,禮儀上甚至明確規定正式場合要穿履,而所謂絲履,其實就是以絲布爲鞋面的單層硬麻底鞋子,一般是富貴人家所穿。
“鞋子怎麼回事?”就在此時,另一邊的公孫珣卻又嚷嚷了起來,儼然是因爲呂範站在車上的緣故而注意到了他腳下的鞋子。“我真是糊塗,竟然忘了給子衡兄準備鞋子……速去取一件絲履來!”
“別的鞋子怎麼能行呢?”公孫珣板起臉喝問道。“再去找!找不到就把我的絲履拿來!”
言罷,卻是有兩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婢從公孫珣身後閃出,其中一個赫然捧着一件蜀錦袍子!
呂範嚥了口口水,趕緊搖頭:“這個不行,太貴重了!”
不過,這倒省的自己再想穿哪件絲袍好了……這還用說嗎,看看哪一件比較能遮住靴子就穿哪一件啊!
最讓呂範無語的是,明明第三日傍晚都已經過了潁河,肉眼都看到細陽縣的城牆了,公孫珣忽然又說要夜宿於潁水側,以追弔古賢人潁考叔……鬼知道他從什麼地方得知這潁水是從潁考叔那裡得名的,也沒見他在潁川追吊!
不過,一行人終究隱隱以公孫珣爲首,他要做的事情也實在是沒人能拗的過,所以大家也就只好捏着鼻子留在潁水邊上的亭舍中住了一晚,順便好好的在河裡洗了個澡。
“少君。”忙活了一會後,一個略有身份的公孫氏家人跑過來解釋。“事情比較急,倉促之間確實沒找到絲履,別的鞋子行不行?”
說着,公孫珣直接又推着呂範上車,而可憐呂子衡此時已經暈乎乎的了,半推半就的就上了這賊車。而他站到車上才注意到站在車子另一邊的韓當,於是趕緊一笑……他這時哪裡還不明白,韓當這幾日消失掉根本就是提前來此處爲自己準備這些東西呢!
“子衡兄言重了。”公孫珣不以爲然的示意婢女爲呂範換衣服。“俗物而已,若能讓子衡兄在鄉鄰面前漲漲面子,那它也算是物盡其用。”
呂範措手不及,兩隻打着補丁的鞋子就已經被脫下了,他慌不迭的想要攔住對方。但他一個自小家貧的文士,連鴨子都吃不得幾隻,如何是邊塞看着殺人殺豬長大的公孫珣對手?只見公孫珣一隻手就牢牢摁住了對方,然後一隻膝蓋就頂住了對方的雙腳,讓這呂範完全動彈不得。
至於所謂的車子比馬匹彰顯身份,那也是要看什麼車什麼馬的,如公孫珣的這匹白馬,你得用幾輛車子才能換一匹?
想到這裡,呂範四下張望,聽這意思是給自己備下了車子,可這亭舍的院子裡也沒見到什麼車子的蹤跡啊?
正想着呢,那邊公孫珣又拽着呂範的手將對方扯到了亭舍外面,而剛一出門呂範就目瞪口呆了起來。
“子衡兄,”公孫珣笑着指着這輛車子解釋道。“不瞞你說,我這人不喜歡乘車,一時間也沒法作出好車子,不過所幸咱們同門中的甄逸甄大隱那裡有一輛難得的寶車,被我想法子給弄來了……你且將就!”
然而,家人帶着婢女跑了一圈,卻又再度空手回來:“少君,便是少君的絲履也沒找到在何處,僕等實在是無能。”
呂範倒抽了一口氣,卻也不再反抗……他何嘗不想衣錦還鄉呢?
就這樣,換上蜀錦絲袍和珍珠步搖冠後,呂範茫茫然的就被公孫珣拽到了亭舍的正院中,然後又遇到了牽着一匹白色駿馬的劉備!
這時候,公孫珣才單手操作,慢悠悠的把自己的絲履給對方套了上去!
“太祖總攬英雄,求賢若渴,固成事也!”——《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PS:去看了下呂範在三國志裡的數據……尼瑪這是揚州牧、大司馬外加開國重臣的數據?路邊雜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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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