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的臥室門被擰開,胖子走了進去,雨後的天空烏雲消散,大片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牀上,他有些不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光亮,立即合上了窗簾。他在臥室裡轉了一圈,本想藏在牀下,可是牀板距離地面的一小段距離連自己的大腿都伸不進去,他又鑽進窗簾後面,低頭一看,自己大大的啤酒肚不用說都能最先露出破綻。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浪費掉,不只是因爲長得太胖容易出汗,還是心裡緊張,他的額上不知不覺滲出細密的汗珠,如果再像剛纔那樣,自己非給嚇出心臟病不可。
這時,他注意到了牆角的衣櫃,他打開櫃門,把衣杆上的衣服嘩啦一聲推向一邊,縮着肩膀擠了進去,他深吸一口氣,縮進腹部,把櫃門關嚴實之後,才把啤酒肚放下來。
他透過櫃面之間的細縫正好可以看見臥室門,可是腦袋旁一條紅裙子總是擋住他的視線,他把裙子一把扯下,扔在腳邊,把贅肉橫生的胖臉貼着細縫,觀察外面的動靜,同時警覺地豎起耳朵,但是隻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就當他在臥室裡折騰的時候,正對着小紫出租屋的那扇門緩緩打開,一直躲在門後的一個小男孩走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握起她的鑰匙,輕輕轉動鎖上了門,然後把鑰匙揣進自己的口袋。
這個小男孩的名字叫小海,他和爸爸媽媽一家三口人在這裡住了八年,小海在很小的時候因爲一場高燒燒壞了聲帶,導致從此不能說話,但他的聽力沒有任何毛病,可是父母爲了不讓他在正常學校受欺負,還是把他送去了聾啞學校。
他現在正在聾啞學校讀四年級。他幾乎沒有朋友,自從小紫和陸婉婷一年前搬到這裡之後就成了除了他的父母他接觸最多的人。兩個心地善良的姑娘很同情小海的遭遇,沒事的時候就會帶他去公園和遊樂場。
因爲今天是週末,他不用上學,父母也不用上班,三個人都在家沒有出門。由於他性格孤僻,不喜歡跟家人交流,父母也拿他沒有辦法。他常常在沒事的時候搬着小板凳來到門後,踩在上面透過貓眼盯着門前的一小片空間。
其實他通過那隻小小的貓眼看見了很多其他人不曾看見的東西。
陸婉婷第一次在電梯裡遇見陳伯文的那天,心情格外差勁,她在樓道里遇見小海在門口一個人玩耍也沒有像往常那樣笑着跟他打招呼,只是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
後來幾天,她經常看見小海一個人在家門口蹲着,而且一般還是快到午飯或者是晚飯的時間。她敲了敲他的家門,屋內沒有一點反應,他擡起頭可憐巴巴地望着她,搖搖頭,表示家裡沒人。
他的脖子上掛着大門的鑰匙,用藍色的絲線穿起來,在胸前一晃一晃的。看來他並不是沒有鑰匙開門,而是害怕自已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裡。
後來,她聽樓上的其他住戶說,他的爺爺最近生病住院,而爸爸工作繁忙幾乎無法抽身照顧爺爺,只有他媽媽下班趕回家之後給爺爺做些病號餐帶去醫院,這個時間剛好跟他放學回家的時間衝突,可是也沒有辦法,只能讓他在家等待媽媽從醫院回來之後給他做飯。
此後,他便有幾次被她領進屋跟她一起吃飯。
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交流,有時會用手勢,手勢比劃不出來的時候就把要說的話寫在本子上拿給他看,可是他畢竟只有小學四年級的漢字水平,很多字他無法看懂。而她也不生氣,在孩子面前變得格外耐心,儘量每次多做幾個好吃的菜逗他開心。
他的爺爺康復出院後,他便不再來她家裡吃飯了,他的媽媽爲了表示感謝,給她送了些老家人帶來的醬菜,這些醬菜是用祖傳的秘方發酵醃製,味道要比一般醬菜清甜可口,而家裡多出來的那隻帶花紋的小茶杯,這好在這時派上了用場。
從那之後,小海對她的好感便不僅僅停留在帶他去兒童樂園上面,他從她的身上感到了那些大人不曾給過的東西,他們對自己的好心似乎來得快去得也快,而她卻不同。
正是這個原因,他喜歡躲在貓眼後面等待她回家的那一刻,不過有時也能看見有趣的事情,比如樓上的房阿姨一邊上樓梯一邊責怪她的女兒巧巧考試又是數學不及格,一聽見責備聲,巧巧的馬尾變得懨懨的,也沒有平時那麼翹了。
有一天,正值學校放假,早上起牀後,他一邊刷牙一邊盯着貓眼,遲遲不見陸婉婷出門。他跑去房間把書包拎到門角,從裡面抽出故事書,就那樣坐在板凳上,背靠着門看起來。
中午吃飯前,他聽見對面響起門鎖轉動的聲音,她面如死灰地走出門,然後又很快抱了幾袋泡麪回到家,砰地關上門,聲音比平常都大。後來,他聽見她摔東西的聲音,還有模糊不清的咒罵聲,她喊着“什麼破公司,只要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有本事你把公司開到美國去!”
他從來沒見她發過這麼大的火氣,媽媽喊他去吃飯的時候,他也吃地悶悶不樂,他面前的餐桌上撒了很多飯粒和菜葉,媽媽有些不高興,罰他吃完飯去樓下扔垃圾。
他雙手拎着一隻並不重的垃圾袋,剛出樓梯道,便碰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小朋友,你知道陸婉婷是不是住這棟樓?”
他把肩膀向後縮了縮,點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她住幾樓呢?”老奶奶繼續問道。
他騰出一隻手,伸出食指,老奶奶微笑着捏了捏他的臉蛋,便走進樓道。
他沒有去小區拐角的垃圾站扔垃圾,而是掉轉頭往回跑,趕在老奶奶之前一口氣跑回家,還差點撞到樓梯前的老奶奶。然後趴在貓眼後面,看見老奶奶背對着他,身板挺直開始敲門。
讓他奇怪的是,老奶奶找的明明就是對門的婷婷姐姐,可是在她開門之後,卻說自己是來找親戚的,可是這棟樓現在基本是外來人租住,無法找到原主人,然後又說自己累了,想討杯水喝。
就這樣,她把老奶奶熱情地迎了進去。
他抓了抓後腦勺,很不理解爲什麼大人說話總是前後不一。
不一會,她便過來敲自己的家門,他打開門後,她笑吟吟地問他,他媽媽在不在家,跟之前他見到的滿臉不開心的她判若兩人,媽媽聞聲從廚房出來之後,她們兩人便站在屋外簡單交流了幾句,她向媽媽請教了一下做魚的時候用哪種方法去腥最有效。反正他也聽不太懂,這時他纔想起來自己手裡還拎着垃圾袋,於是趁兩人說話的空檔,在被媽媽發現之前溜出去扔掉。
她回去後,他總能聽見她和老奶奶在屋裡的歡笑聲,他們住的這棟老舊樓房已經建有好幾十年了,隔音效果並不怎麼理想,所以對面住戶的聲音稍大一些便可以聽見。
之後,他還看見過一個帥氣的大哥哥來找過她,他手中捏着一個小盒子,在門外徘徊了一會才敲門。後來他有好幾天沒有見過她,再次見到時,她從家裡拎了一隻大大的行李箱就離開了,除了小紫姐姐,對門再沒有其他人來過。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一個胖胖的叔叔在敲門,而今天,這個胖叔叔再次來到這裡,還偷了對門姐姐的鑰匙,他懷疑胖叔叔是壞人,便一直不出聲地觀察着。
喜歡貓眼看外面的世界,他這種大人眼中毫無意義的消遣,卻在今天發揮了巨大作用,他悄悄目睹了一場成人世界的陰謀,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隱隱有一股力量推動着他去拔下那串鑰匙。
當他悄無聲息地完成這些之後,他回到家中,又關上門。爸爸正在客廳看電視,媽媽正在廚房做飯,沒人注意到他剛剛出去過。他有些難過地想着,就算自己被壞人抓走了爸爸媽媽也不會知道吧。
對門的姐姐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找他玩了,他今天一定要等姐姐回來把鑰匙還給她們。他的小手伸進口袋,把鑰匙握地更緊了。
“小海,學校佈置的作業都寫完了嗎?”爸爸關掉了電視,走過來問他。
他從板凳上跳下來,看也不看爸爸一眼,搬着板凳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唉,你這孩子,裝聽不見是不是,給我過來!”爸爸一把拽住他的細胳膊,他手中的鑰匙沒有握住,被甩了出來。
最近工作上的不順讓小海的爸爸心情煩躁,今天正好遇見一個發泄的機會,他橫眉豎眼地衝小海喊道:“這是誰家的鑰匙?你什麼時候學着當小偷了?敢偷別人家的鑰匙了!”
小海哇地張大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四肢不停彈動着,喉嚨裡發出嗚嗚嗚的異於常人的哭聲。對門的兩個姐姐就在這時走上樓梯,陸婉婷聽見了小孩子的哭鬧聲,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會是小海的,她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