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龍晴的輕功向來自詡不錯,但是糊糊撞向無花果樹的速度仍是令他大吃一驚。
迅雷之勢,靈動如雲。
傅龍晴竟然阻之不及。
糊糊一頭撞在樹幹上,“彭”地一聲,然後劈里啪拉地,掉落一地綠油油的無花果,在地上滾落彈跳,發出如雨落荷葉的清脆響聲。
傅龍壁差點沒暈過去,在糊糊倒地之前,縱身撲了過去,將糊糊接到懷中,跪坐於地。樹上青青的無花果子仍在不斷地掉落到兩人頭上、身上,綠綠的小燈籠似的果子滾落在糊糊明黃色的衣服上,煞是好看。
“糊糊!”傅龍壁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糊糊瞪着烏黑的大眼睛,看着傅龍壁,半天,用手摸了摸頭:“明明是撞上去了啊,怎麼除了有點點痛,連個包也沒有啊。”
傅龍壁長長舒了口氣,扔了糊糊,忙轉回身,跪好:“多謝大哥出手相救。”
傅龍城的目光冷冷掃過傅龍晴,傅龍晴低了頭,噤若寒蟬。
傅龍壁也不敢擡頭,心裡對龍晴充滿歉意,若不是龍晴故意放水,糊糊哪能來上這麼一出“以死明志”,迫得大哥出手相助。
無論糊糊是什麼人,來傅家到底有何目的,在未確證有必死的理由之前,傅龍城都絕不會坐視糊糊去死。龍壁和龍晴當然都知道這一點。
所以龍壁未攔,龍晴不小心“失手”,龍城只得揮出掌力消溶糊糊撞向樹幹的衝力,將那股力道分散到樹上,掉落那許多青綠的果子。
所以傅龍城生氣。這兩個真是自己的好弟弟。有思想,有主意,那些機靈勁就都跟自己大哥用了。
“大老爺,您請息怒,暫時原諒二老爺這一回。”福伯永遠知道什麼時候纔是自己這個“老奴”該求情能求情的最佳時機。
“二老爺處事一向謹慎,爲人更是規矩知禮。糊糊這孩子,雖然到府裡的時間不長,但是人單純、善良,樂於助人,是個直性子,藏不住心思,她雖然不懂規矩,但是對二老爺可是實心實意。還請大老爺許二老爺慢慢教她。”
喜伯也欠身道:“這次段段小姐在府裡受了驚嚇和委屈,糊糊自然是有錯當罰。二老爺難辭管教不嚴之責,大老爺您罰得也不可謂不重,相信糊糊已經受了極深刻的教訓。請大老爺給糊糊一個機會吧。”
糊糊忙叩頭:“是,大老爺,糊糊知錯了。大老爺怎麼罰都行,只求您別把我趕出府去,別讓我見不到龍壁。”
叩了兩下,頭痛得厲害,用手去摸,原來卻將掉落在地上的青果都咯在了額頭上,被她一撫,又掉落在地。覺得腿下也咯得難受,用手將膝蓋下的幾個青硬的無花果拿了出來,又扎痛了手,甩着手,眼淚模糊地,可憐兮兮地再看向傅龍城。
傅龍城有些沉吟。糊糊撞樹的這一下,可的確是用盡全力,只是爲了證明她對龍壁沒有惡意,這倔犟的性情也與明凰有幾分相似。
想起明凰,傅龍城對糊糊和弟弟,也不僅多了幾分憐惜。而且明顯地,兩位總管對這位糊糊姑娘也都很有好感。兩位總管閱人無數,疼愛自己兄弟有如父母,自然是不會看着龍壁受傷害的。那麼,就是說,這個糊糊,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
自己是否將事情看得過於嚴重了呢。如果龍壁真的喜歡,不在意糊糊的身份,糊糊也不會傷害龍壁,自己何不給他二人個機會呢。
“大老爺。”喜伯看龍城神情似乎有所鬆緩,便欠身道:“糊糊是府內的丫環,對府內客人不敬,老奴身爲總管,也是罪不可恕,還請大老爺責罰。”
傅龍城見喜伯如此,不能再端坐不動,站起身扶喜伯道:“喜伯不必自責。府內諸事龐雜,自然無法一一顧及。”略頓了頓道:“段段是府裡的客人,也是傅家的表小姐,下人對主人不敬,該如何罰,喜伯就按府裡的規矩處理吧。”
喜伯忙欠身道:“多謝大老爺。老奴一定對糊糊重重責罰,絕不容情。”
龍壁也欣喜地叩頭道:“多謝大哥。”
糊糊有些糊塗了,瞪龍壁:你大哥要罰我,你還謝他。
又瞪喜伯:“喜伯伯,你的心好狠,打龍壁成這個模樣還不夠,連糊糊也要一起打,枉糊糊平日裡那麼孝順你。”
糊糊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這室內的其他人可是都明白的。
傅龍城一開始要將糊糊“交由段段處置”,是認定糊糊隱瞞身份,居心叵測,有所圖謀,那麼就是當作“刺客”交辦,無論段段如何做,傅家都不會干涉,也不會管,是生是死就和傅家再無任何瓜葛。龍壁當然也不能與“刺客”再有所相交。
如今既然許喜伯“按府裡的規矩辦”,就是承認糊糊“丫環”的身份了,也就是承認糊糊是傅家的人了。況且下人不懂事,對錶小姐不敬,固然是要受罰,也屬於“家事”,這罰的性質和輕重上可就大不相同了。
龍壁有些大喜過望。大哥肯讓糊糊留在府中,自己的這頓板子總算沒有白挨。原本就沒指望大哥能輕易接受糊糊和自己的事情,怕就怕大哥罰了打了,依舊要將糊糊趕出府去。如今既然許糊糊留下,就是對兩人的事情,還留有餘地。
一切皆有可能。這句話果真有些道理。龍壁又有些後悔,不若早點將糊糊的事情和大哥坦白,不用等到今日糊糊做錯了事情被扔到大哥跟前來這麼被動,也許,能少挨兩百板子也不一定。
“既然要罰糊糊,那麼龍壁挨的那些打豈非冤枉?”糊糊想起龍壁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模樣,又心疼,又害怕。看着良辰手裡的藤條,就哆嗦。
美景在旁嘆了口氣,道:“二老爺那些打是他該挨的,你該挨的也躲不過去,只是比起二老爺受的罰來,你這點打就算不了什麼了。”
“那要打多少?”糊糊嚇得,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向龍壁那樣挺得過去。
“十下。”良辰指着牀沿,示意糊糊趴過去。
聽說要罰十下,糊糊鬆了口氣。
良辰將藤條甩了甩,發出“咻咻”的聲音,訓示糊糊:“你這次做的事情有損傅家的名譽,所以才重罰你十下藤鞭,不過是小懲大戒。你要記着規矩,不許再任性胡爲。”
糊糊點頭:“再不敢了。”
美景過來幫糊糊擺好姿勢。
“啪”地一下打下去,良辰不過用了五分力道,糊糊已經“啊”地叫了起來,雙手揉着屁股直蹦:“痛,痛。”
“知道痛了,就記得這次犯的錯。”良辰示意美景按住糊糊。
“趴好。”良辰難得這麼板着臉。
糊糊嘟了嘴,又趴到牀邊,忍不住回頭看良辰:“好姐姐,打輕點吧。”
良辰忍不住笑道:“你還敢讓打輕點。你給段段小姐下毒的時候想什麼去了?不知道那樣做很幼稚?”
說歸這樣說,可是良辰、美景也都知道糊糊是二老爺身邊的“紅人”,況且那個段段也的確是討厭,所以本來就故意放水。只是糊糊從未受過藤條責打,故此纔會覺得如此地痛。
“啪”地再來一下,糊糊卻咬着牙沒吭聲,終於還是忍不住,第三下打下來的時候,“哇”地一聲哭出來。
良辰只好硬起心腸,再輕了手勁,把剩下的連着打完。
糊糊趴在牀上,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了,那麼疼嗎?”良辰、美景連忙哄她。
“這才十下,就這麼疼。龍壁捱了三百下,得多疼啊。”糊糊吸着氣,淚落得更兇。
“二少爺身體好,又是練武的人,不要緊的,大老爺比這打得重的時候都有呢,放心吧,再過幾天,就沒事了。”
“我成了和段段一樣的壞女人了……是我害龍壁捱打。”糊糊原來是在爲此難過。
良辰、美景對望一眼,心道,你總算知道了。卻不敢再傷糊糊的心,只得好言勸慰。
“所以,你以後行事可要謹慎些,再闖出什麼大禍來,你這邊只是幾藤條,二老爺那裡就得掉層皮呢。”美景忙趁這個機會,替二老爺好好訓示糊糊。
又勸了一會,糊糊又哭了一會,實在是累了,這才趴在牀上,讓良辰、美景幫她上藥。藥涼絲絲地,塗了很舒服。
“打壞了吧?我得幾天坐不了椅子了。”糊糊回頭看。白嫩嫩的屁股上,有幾條很淺的檁子。
“放心吧,今天夜裡睡一覺,明天別說坐凳子,就是石頭也坐得了。”小君笑着挑開門簾進來。
糊糊見了小君,有些不好意思:“沒連累你吧?”
小君微笑着搖了搖頭。
“龍壁被打得好慘。”糊糊想起龍壁,又要掉眼淚:“對了,我得快回去看他。”
小君扶着糊糊:“你不用着急回去,二老爺沒回院子呢。”
“沒回院子?那去了哪裡?”
“二老爺的罰還沒結束呢。”良辰無奈地答道。
“還沒結束?”糊糊被喜伯帶出來時,還以爲龍壁會被送回房去呢。
采薇堂內,傅龍壁一身傷痕,雙手將鞭子舉過頭頂,直挺挺地跪在一地青綠的無花果當中。思過。
“行爲不檢,輕信於人,欺瞞兄長,縱容下屬。”
“跪四個時辰。”
傅龍壁心裡叫苦不迭,四個時辰,天都跪亮了。喜伯啊,剛纔你爲啥不再用點力,將我打昏過去呢?
………………
亦悅齋。
傅龍城仔細看一份素箋:
姓名:慕容水果。年齡:不詳。性別:不詳。出身:不詳。武功:不詳。門派:玄心門。
最下面的是一條附註:慕容水果,三年前出道江湖,即爲暗影門追殺。隨後消失。一年前,出現於玄心門。精善易容,輕功高絕,據說從未有人見過其真面目。每次出現,會留下無花果爲記。
傅龍城將素箋放過一邊,覺得飛雲堂似乎越來越不會辦差使了。難怪傅龍壁會查不出那個糊糊的身世來歷。看來有必要重新整頓紀律。
另一份素箋上的內容,讓傅龍城更是好笑。
時間:三年前。地點:暗影門祭壇。事件:暗影門百年大祭,天空忽閃亮光,隨即天昏地暗,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火燭全熄,人皆掩面。
隨後,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祭壇正中的空地上,一道閃電過後,竟然出現了一個女子,女子長髮飄飄,目光迷離。當時在場的暗影門衆高手,忽見有人居然能闖入戒備森嚴,而且極其神秘的祭壇中心,大爲震驚之餘,立刻羣起而撲之。
暗影門向來以輕功獨步天下,而那女子竟能一閃而令衆人落空。衆人皆驚。
暗影門主,大喝一聲:“來者何人?”
那女子呆了半響,道:“慕容水果。”
百年來,向無活人能擅闖暗影門而能活着離開。暗影門最傑出的高手立刻開始追殺慕容水果,可惜,三天後,竟將人追丟了。暗影門不願善罷甘休,只是當時女子長髮覆面,猶如鬼魅,竟無人看清其真面目。所以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這件事情,一直被視爲暗影門的奇恥大辱,故此秘不外宣。
這份報告下面也有附註:當時此女除了通報姓名外,還曾說過一句古怪的話,不知何指:“我居然穿越了……”
琴棋看傅龍城似乎心情不錯,便插言問道:“大老爺,難道這世間真有妖精不成?”
書畫笑道:“就算有妖精,也只聽過狐狸精,蛇精的,哪裡會有無花果精,而且一點法術也不會。”
傅龍城搖頭笑道:“一派胡言。”又哼了一聲,道:“琴棋,你去傳我的話,命二老爺去寒日峰思過。除了罰跪,每日加罰掌嘴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