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訓森森(下)
燕文今日在師父跟前當值,中午換班,匆忙趕回自己和燕傑住的院子。因爲義父周棋來了。雖然在師父跟前匆匆見過,卻不及詳談。
進了廳堂,周棋和燕傑正圍坐在桌前用餐。周棋正給燕傑夾菜,桌上很豐盛,都是燕傑愛吃的。
看見燕文進來,燕傑慌忙立起,差點帶翻座椅。燕文皺眉,怎麼這麼毛毛躁躁的。而且也有一絲責備,現在離府裡中午開飯,還該有小半個時辰,想必是燕傑又和義父撒嬌,讓府裡廚房單開了小竈。
“哥。”燕傑怯懦地叫,看着燕文責備的目光,有些瑟縮。
“爹。”燕文忙着給周棋見禮,先沒理燕傑。
周棋看了燕文一眼,冷哼一聲,沒理燕文,對燕傑道:“小杰,坐下,吃飯。”
燕傑應了一聲,看看還跪在那裡的哥哥,卻沒敢坐。
“小杰乖,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利落,多吃些東西,纔好的快。坐下,別理你哥。”
燕傑只得坐了,依言拿起筷子,可是卻有些食不知味,總是拿眼睛去看燕文,又用哀求的神色看周棋。
周棋給燕傑夾了幾次菜,看燕傑的模樣,也只好放了筷子,轉身訓斥燕文:“你看看,小杰多懂事,多聽話,看你跪在那裡,連飯都吃不下,你呢,你是怎麼當哥哥的,看你把小杰打得。”
燕文端正地跪在地上,也不敢辯,只得道:“是,爹。”
燕傑忙乖巧地站到周棋身側,欠身道:“是小杰的錯,哥打得對。”
周棋看着燕傑,輕咬着脣,低着頭,垂下眼瞼,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模樣,更是心疼。指了燕文罵道:“你還敢說是,小杰做錯什麼了,你下得狠手打他?”
“爹,小杰他……”燕文擡頭剛想辯駁,周棋已經抓起手邊的一個湯碗,連湯帶碗啪地砸到燕文身前。
“你還敢駁嘴?你當我不知道?可還不是因爲我要給你另定親事,你心裡不滿,回到府中,就拿燕傑出氣?”
燕文見爹爹盛怒,哪還敢再說,只叩頭道:“爹息怒,小文怎敢對爹不滿,爹言重了。”
“不敢?”周棋喝道:“你如今這年紀長了,膽子也大了,爹的話還放在你耳中嗎?”
“爹,小文怎敢不聽爹的吩咐,只是……”燕文咬了咬牙:“只是麗兒的事情,小文請爹三思。”
周棋站起來,衝到燕文身邊,一個大耳光打過去,反手又打了一記,燕文只是儘量穩住身體,即不敢躲,也不敢動,周棋一腳把燕文踹倒,“三思?自古婚姻大事,權在父母,你既叫我一聲爹,就該做好當兒子的本分,爹說不許,就是不許,你還敢不聽嗎?”
燕文忙着重新跪好,聽了爹的斥罵,只是垂頭不語。
燕傑反映過來,跪到周棋身邊:“爹,您別生氣。”
周棋哼了一聲,讓燕傑起來:“你不必陪他跪,這回是他做錯。”
燕傑只不肯起:“爹,哥教訓小杰,是因爲小杰犯了師父的規矩,是小杰該打,哥打得也不重,小杰都好了,爹饒了哥吧。哥從來都是最孝順爹的,也最聽爹的話了,爹別生氣了。”
周棋看看燕文,想起這個兒子素來孝順,真是從不曾對自己有過半分拂逆,看他臉上被自己打的指痕清晰,也有些心疼,沉吟了一下。
燕文不敢生爹的氣,卻惱起燕傑來:“這死孩子,不定在義父面前如何編排麗兒的不是,不然爲何義父會突然反對起麗兒來。”
“燕傑,”燕文喝:“你是不是在爹面前胡說了什麼?”
燕傑心虛,看了大哥一眼,忙低頭:“小杰什麼也沒有說。”
周棋看了燕文態度,怒火又起:“你還敢吼小杰,你以爲,麗兒的身份,你能一直瞞得住?”說到這裡,更是怒氣上涌:“反了你了,竟敢在這麼大的事情上欺瞞於我。”
轉身進了燕傑臥室,片刻功夫,拎了那黝紫發亮的紫竹杖來。
“爹。”燕傑忙叫:“爹別打大哥。”
“你自己說,錯沒錯,該不該打。”
燕文知道爹爹生氣,只是道:“小文惹爹爹生氣,請爹爹教訓。”
周棋怒道:“你還不肯認錯?都是我多日不曾教訓你,才讓你有如此大的膽子,我的吩咐也敢不聽了,今必定再好好教教你規矩。”
罵完了,看兒子只垂首不動,一腳踢過去:“還不自己褪了褲子,跪好,等老子伺候你嗎?”
燕文求道:“爹,小文下午還要當值,爹打脊背吧。”
周棋怒道:“果真是膽子大了,你這是拿府裡的差事壓我嗎?”
一句話,嚇得燕文再不敢說,回頭看燕傑還跪在那裡,喝道:“你給我滾出去。”
喝聲未落,周棋手裡的板子掄圓了拍在他身後,燕文被拍得生疼,卻不敢再遲疑,跪起來,一咬牙,褪了褲子,跪伏下去。
爹手裡的板子立刻帶着風聲狠狠地打在他翹起的臀峰上,猝不及防地疼痛,差點讓他呼出聲來。板子已經狂風暴雨般砸了下來。
燕傑聽了大哥的喝聲,忙爬滾起來,出了廳堂,順手關上房門,站到院子裡,心還嚇得怦怦跳。
半天,才抱着膝蓋坐到院子裡一棵茂密的槐樹下,垂着頭,聽屋子內,傳出來“啪啪”的責打聲。
眼淚不由自主地越掉越多,燕傑心裡堵得難受。義父一向很疼自己和大哥,幾乎從沒責罰過自己,雖然對大哥更嚴厲些,可是像這種掄了板子狠打的時候,記憶中,也不過三四回。
而且,似乎,每次,都與自己脫不了關係。雖然每次自己都沒想到會讓大哥受責。這次也是一樣。
不明白爲什麼大哥會喜歡麗兒。麗兒與逐月不一樣,她只是依紅樓裡一個普通的丫環而已,而且是在那種下賤的地方當丫環。最主要地是,麗兒她被逼迫接過客。
當初,姊妹宮以依紅樓爲掩護,斂財收集情報,後依紅樓被毀,麗兒、紅兒僥倖未死,被救到傅家,當時逐月也被抓到傅家,囚禁在抱龍山莊地牢,麗兒、紅兒便在傅家爲婢,在地牢當差。
燕文、燕傑被派去做地牢守衛,與麗兒、紅兒有了接觸,燕文與麗兒產生了感情。
麗兒雖然只有十五六歲,看起來單純可愛,卻畢竟是十二三歲,就被賣到依紅樓去,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保得清白。直到遇到逐月後,逐月對她多方護佑,才讓麗兒脫離生不如死的日子,慢慢又有了笑容。
後來,麗兒爲報答逐月的相護之恩,竟不惜以身爲餌,誘惑燕文,想得到地牢的鑰匙。
燕文不僅沒有因此看輕麗兒,反覺得麗兒知恩圖報,是個善良的女孩子,竟不惜違犯莊規,將鑰匙給了麗兒,答應麗兒,讓逐月離開一夜。
可惜,那麼巧,逐月等剛一逃脫,就被周棋發現,後來又被玉麒、玉翎給抓了回來,燕文和燕傑爲此受重責,險些被周棋處死。
麗兒被燕文所拒後,羞愧難當,痛哭不止,紅兒正在安慰她,讓她以後不要再插手姊妹宮的事情,洗心革面,好好做個燕文喜歡的女孩子。
麗兒則哭訴道:“若非逐月少宮主相互,麗兒早被折磨死了,如今她有難,麗兒怎麼能不盡力呢。而且自己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哪有什麼面目與燕文在一起。”
這些話,碰巧被燕傑聽到。燕傑也很爲麗兒難過。覺得她可憐。但是可憐和同情是一回事,真讓這樣的人做自己大嫂,燕傑覺得無法接受。
在他心目中,大哥燕文是他最親的人,甚至比義父還要親上許多。因爲大哥會捨身救他,而義父還曾想處死自己兄弟,這個心結,燕傑現在想起來,還有些難受。
可是大哥卻似乎被麗兒給迷住了,對麗兒越來越好,對她的陷害和背叛也不計較,甚至自己有幾次故意尋麗兒的麻煩,還被大哥當着麗兒的面教訓。
燕傑更是不喜歡麗兒了。他認爲,麗兒是無論如何配不上自己大哥的。大哥應該找一個天下無雙的好女孩做自己的大嫂,而不是這樣一個“殘花敗柳”的丫環。
後來,大哥竟然跟義父隱約提起,麗兒的事情,而義父竟然也沒有說不行。燕傑才慌了。想來想去,想來想去,還是找了個機會去探尋義父的口風。
這才知道,原來大哥竟然隱瞞了麗兒的真實經歷,只說麗兒是姊妹宮的宮衆,曾經服侍過逐月,周棋雖然對麗兒作自己的大兒媳婦有些不滿,可是既然燕文喜歡,他也沒有特別反對,只是也有些遺憾,這麼好的孩子,理該找一個大家閨秀和武林世家的女兒才更好。
燕傑見自己的意見竟然和義父不謀而合,很是高興,狠了一番決心,終於找了個機會,問周棋“殘花敗柳”是什麼意思。
周棋雖然很疼燕傑,聽燕傑說出這等不雅之詞,也很生氣,責問燕傑可是交了什麼不該交的朋友,去了不該去的地方,聽了不該聽的話。
燕傑便道:“這是麗兒說她自己的。”
結果,就是,周棋立刻着手給燕文物色合適的媳婦,“至於麗兒,若是將來你媳婦同意,你也可以收了她爲妾,她也只能爲妾。”
周棋斬釘截鐵地吩咐燕文,“你言辭舉止都給我收斂些,尤其是和麗兒之間,能不見面就不見面,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若是惹出什麼是非口舌來,就仔細你的皮。”
燕文不知道爲什麼爹忽然會做這個決定,可是看爹在氣頭上,燕文也不敢多問。回到府裡,正煩躁,燕傑卻過來拐彎抹角打聽,爹又沒有和他說什麼事,而且更出格的是,竟讓香溪拿來一摞畫像,畫像中各個都是妙齡少女……
當時燕傑剛被教訓一頓,趴在牀上,還兀自喋喋不休道:“大哥隨便看看,這些女子各個家世清白,俱是名門淑媛,可是天盟的兄弟費了大力氣才弄到的……”
古代女子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賣,容貌長相是極其隱私的事情,燕傑能得到這許多女子的畫像,的確是費了很大的功夫,但是,誰讓燕文是自己大哥呢,再耗費些功夫也是值得的。
燕傑正自感勞苦功高,沒發現他大哥的臉都快綠了。
等大哥氣勢洶洶過來抓他這個不肖的弟弟時,燕傑才發現大事不妙,想要逃跑,又不敢在大哥面前動手,被大哥三下兩下扒了衣服,吊到垂花門上,一頓狠打。
燕傑看看門口的垂花門拱,想起三四日前,自己給大哥吊到那裡打得昏天黑地的,現在身上還有瘀腫未消呢。
如今,屋內,大哥正經歷着自己經歷過的苦楚,雖然爹沒把大哥吊起來打,但是一定比大哥打自己重多了。燕傑的眼淚又掉下來:“大哥,別怪小杰,你還是聽爹的話,給小杰換個好嫂子吧。”
燕傑簡直不能想象,若是大哥因爲娶了麗兒而被人恥笑,自己會如何對付那些說自己大哥壞話的人。
周棋打累了,停下手時,燕文已經連跪都跪不起來,整個臀部,大腿小腿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青紫的檁子,很多地方已經腫脹破皮,兩股之上,幾乎看不出原來皮膚的顏色。
“謝爹寬責。”燕文嘴脣蒼白,一頭冷汗,原本捱了耳光紅腫的臉,似乎都被汗水浸得蒼白起來,只青紫的指痕更爲明顯。
“跪着。”周棋把手裡的紫竹杖扔到燕文面前。
燕文揀起竹杖,吸着氣,緩緩將竹杖舉過頭頂,也跪直了腰腿。臀部和腿上立刻又崩裂了幾處,
周棋冷道:“我吩咐你的話,不想多說,你再敢囉嗦,我就直接拿了板子說話。”
“跪到下午當值的時辰再起來。”
周棋冷冷地吩咐道:“也不許換了衣褲,既然不聽爹的吩咐,就該好好長長記性。”
燕文應道:“是,小文記住了。是小文不孝,惹爹爹生氣。”
周棋出門,看燕傑坐在那裡掉眼淚,又是一陣心疼,過去拉起燕傑,止住燕傑道:“不用給你哥求情,義父這把力氣,也打不壞他,讓他跪着好好想想吧。”
又道:“這事情,你做得對。小文一時糊塗,等日後自然知道,咱爺倆個是爲他好。”
燕傑看義父竟有些傷心的模樣,也不敢再給大哥求情,只好安慰周棋道:“大哥一定也是被麗兒騙了的,爹不用擔心,大哥不敢不聽爹的話的。”
周棋搖了搖頭,也不多說,燕傑便送義父回房休息去。兩人雖然都沒吃完飯,此時也都沒有胃口再吃了。
可憐燕文別說吃飯了,當了一上午值,回來就捱了這一頓狠打,如今褲子也不許提,對着滿桌的飯菜,卻只能雙手舉着竹杖,筆直地跪着。
有人推門進來,燕文自是不敢動,只是窘迫地滿臉通紅。燕月過去拿走燕文手裡的竹杖,“行了,周總管提前赦了你了。”
燕文看如今距離自己當值還有一個多時辰,知道是燕月師兄去求情,卻不好意思道謝,只是有些支撐不住,身子搖晃了一下,燕月扶了他,笑道:“想不到周總管打起人來,倒與老大有得一拼,難爲老大還常說周總管太過謙和。”
燕文痛得吸氣,也忍不住笑道:“爹他老人家,還總說師兄太護着咱們呢。”
燕月也忍不住笑。對門口探頭探腦地燕傑喝道:“還不滾進來幫忙。”
燕傑忙跑過來,卻躲在燕月身後不敢上前,嘀咕道:“剛纔大哥讓燕傑滾出去來着。”
燕文看了弟弟一眼,燕傑的眼睛還紅腫着,想必是沒輕哭,這孩子,一哭起來,似女孩子般能掉眼淚啊。
“你現在可以滾過來扶着哥了。”
燕文依舊板着臉,可是語氣卻很溫和,看着弟弟立刻笑得開花的臉,小心翼翼過來扶自己的模樣,燕文心裡嘆口氣:哎,遇上這樣長不大的弟弟可怎麼辦。
能怎麼辦,受着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