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地痛(上)
“傅家的孩子都很乖巧孝順,尤其是我家龍城和龍晴。”公主趙玉顏即便中了素心丹,與傅青書只一起生活了不到十六個年頭,卻很幸福,很滿足,還生了七個可心的麟兒。
傅青書寵愛妻子,兒子們孝順乖巧,可是,玉顏依舊早早辭世。她去世的時候,是冬天,天氣很晴朗,暖暖地,傅家滿院飄着沁人的梅香。
夜裡曾偷偷地下過一層雪,早上陽光出來時,潔白的雪暖暖地,映照着無暇的梅花。空氣中滿是甜甜地香氣。
玉顏原本蒼白的臉上,透着一抹紅暈,披着雪白的長貂披肩,手裡拿着一枝開得燦爛的梅花,笑盈盈地,將它插入花瓶內。
傅青書看着妻子,恨不能讓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讓孩子們進來吧,外面冷,看凍壞了他們。”
玉顏笑着對丈夫道。青書越來越粘着自己了,甚至兒子們來請安,也總是讓孩子們在外侯很久,才許進。
“他們若來了,必定這一天又要纏着你。”傅青書無奈地,有了兒子就是麻煩,總是和自己搶玉顏。
除了龍晴,龍城、龍壁、龍羽、龍星、龍夜、龍裳都進來請安。玉顏親親龍夜和龍裳。
“那三個呢?”玉顏沒看到玉翎、玉翔和隨風,不由笑問。這三個孩子都是龍城收的徒弟,並帶回府中撫養,年紀與龍裳相彷彿,也最得玉顏疼愛。
龍婆婆笑道:“三個孩子都被大少爺罰了默書呢。”
玉顏不由笑道:“不過三四歲的孩子,龍城會不會太嚴厲了。”
龍城看着孃的笑容,欠身答道:“娘不用擔心,只是默一遍家訓而已。”
玉顏微笑着拉過龍城,目光掃過其他幾個孩子:“龍晴還未回來嗎?”
“玉顏不用擔心。龍晴去尋些藥草,我已命祿伯去尋他回來了。”
玉顏點了點頭:“龍晴心腸太軟,只怕在江湖上會吃虧的。”回頭笑對龍城:“以後多教着龍晴,一個男孩子性情該剛強些。”
夕陽落山時,玉顏幽幽醒轉,目光中,丈夫和兒子們的面龐漸漸清晰。她微笑着,握緊丈夫的手,另一隻手,握緊了龍城:“龍城,以後替娘照顧你爹,照顧弟弟們啊。”
龍城已經淚流滿面。
“你們聽爹爹的話,聽大哥的話。”玉顏的目光掃過自己最珍視的親人。
“告訴龍晴,要堅強。”玉顏摸着龍城的手:“龍城,日後就苦了你了。”
玉顏知道,以後,這一大家子的重任就落在這個長子身上。她的丈夫傅青書,即便答應自己要如何堅強,但是若自己去了,他也怕挺不過三兩年去。所以,傅家的重任,哥哥家的江山,就都要龍城去穩固。
面前的香燭輕輕一閃,最後一縷香菸慢慢淡去。
龍城再拜了一拜。
“爹,娘,龍城今日打了龍晴、龍星。他們固然有錯,但是兒子不該罰龍晴如此之重,爹孃心疼了吧。”
“爹孃放心,龍晴他,現在還是和從前一樣乖巧、聽話,而且越來越堅強。”
龍晴不僅越來越堅強,膽子也越來越大了。今日,龍晴竟敢擡了頭看着自己,平靜地說“大哥要如何罰龍晴,龍晴受着就是”。
想到這裡,龍城不僅淡笑了一下,心頭又是火起:傅龍晴,倒敢跟我這抗了。我倒看看你是真乖巧,還是跟我這賣乖討巧!
……………
本是要重罰龍星的,結果打龍晴道比龍星還重。傅龍壁和福伯進來時,龍晴還跪在一地碎瓷中未動。
“怎麼還不起來。”傅龍壁又急又氣,“你可是又拿自己的身子置氣?”
以前龍城重罰龍晴,打完後,又罰跪了三個時辰。那次龍晴不知怎麼,犯了倔,三個時辰後,仍帶着一身傷跪在地上,不肯起來:“龍晴讓大哥如此生氣,只跪三個時辰怎麼夠。”
結果自然是大哥如了他的願,“喜歡跪就跪着吧。”龍晴便跪得直到昏倒被擡回去,醒了後,又被罰了一個月的思過,差點沒把他的腿跪折了。
那次的慘痛教訓,龍晴現在想起來還後怕呢,苦笑:“龍晴怎敢。是痛得無法起來呢。”
龍星的屁股差點被打爛了,也痛得不行,所以龍城出去後,兩人倒都未起身。好在龍壁和福伯來得及時。
由於龍晴的手傷得厲害,根本無法處理自己的傷口。龍壁便幫着料理。倒黴的龍星只好由福伯服侍。
福伯上藥的手法,龍星簡直不敢領教。清洗傷口和上藥時,倒痛得又出了一身冷汗。可是龍星吭也不敢吭一聲。
龍星對福伯和喜伯還是有些敬畏的。畢竟大哥對兩位總管都恭恭敬敬,自己兄弟當然更不敢僭越。福伯和喜伯對自己兄弟也是恭敬有加的,開口“老爺”,閉口“老奴”的。
龍星可不敢擺什麼“老爺”架子。兩位總管一向是替大哥執罰的,明知道下令打人的是大哥,可是看見拿板子的,還是哆嗦的。
他也感覺得到,兩位總管也不如喜歡二哥和小卿那樣,喜歡自己和三哥。他性冷,對兩位總管便更加敬而遠之。
兩位管家偶爾會爲二哥和小卿,還有龍夜龍裳在大哥的家法下求情,可是換了其他人受罰,他們必是無條件地站在大哥一方的。就是皇帝子庭,也是看二哥和太后的情面上,纔會婉言求情。
隔了兩道門簾的另一間房內,偶爾傳來三哥的輕呼聲。龍星趴着,只覺好笑。
龍壁將玉凝露放到桌上時,龍晴眼中難掩詫異的目光,龍壁笑道:“大哥命給你用這個的。”
除了小卿等弟子,傅龍壁等幾個弟弟,受了家法,必須用紫蓮露的。雖然都是療傷聖藥,效果相差無幾,但是玉凝露塗上,涼絲絲的,不會痛;而紫連露塗上,則一定會痛上加痛。
龍壁細心地挑出龍晴腿上和膝蓋上的碎瓷片時,實在忍不住心疼,埋怨道:“爲什麼一定要惹大哥,明知道玉雲的事情,大哥並不怪你的。”
即便塗了玉凝露,膝蓋上的痛還是鑽心,龍晴垂下眼瞼:“龍晴知錯,不該惹大哥生氣。”
說話時,臉上的傷一揪一揪的痛。
龍壁用沾了玉凝露的玉槌輕輕地在龍晴臉上滾動,龍晴抿了嘴不敢吸氣。塗好玉凝露,涼絲絲的,龍晴忽閃了下長長的睫毛,道:“謝謝二哥。
龍壁知他說話,便會牽動臉上的傷,只得斥道:“收聲!”
看龍晴胳膊時,龍壁心疼地半天無語。兩條胳膊上青紫的檁子上,血跡斑斑。沉香木的戒尺打在皮肉上是最痛的,何況還要舉着花瓶,繃緊了皮肉。
“痛不痛?”明知道,龍壁還是忍不住問。
龍晴微笑着搖了搖頭。側靠坐在牀上,龍晴的兩條胳膊都腫得厲害。兩隻手更是沒了模樣。
龍壁仔細給龍晴的胳膊和手上藥。動作無論多輕,都會讓龍晴不自然地顫抖。龍壁心疼不已:“若是娘見了,不知要如何心疼。”
“幾個兄弟中,娘最疼的就是你和大哥。”龍壁嘆了口氣:“大哥他是因爲太疼你了,所以,當年……”
龍晴輕輕抽出手來:“謝謝二哥爲龍晴上藥。”
龍壁嘆息一聲。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
龍晴和大哥一樣,從不提起當年娘去世時的事情。
“二哥,龍晴屁股上也傷了呢?”龍晴見二哥沉默,側着頭,輕聲道。
其實龍晴屁股上的傷反倒是最輕的,只是青紫腫脹着,痛是痛些,即便塗上普通的上藥,過兩日也會全好利索的。
龍壁知道龍晴是故意轉移話題,知道這心結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解開的,心裡氣道:你就倔吧,看吃苦的是誰。便故意用力塗了藥,痛得龍晴唉唉的喊痛。
傅龍壁忍不住斥道:“這麼大的人了,被大哥拿了雞毛撣子打屁股,還好意思喊痛。”
龍晴委屈地:“大哥要打,龍晴也不敢不受。”
龍壁難得看龍晴這副模樣,奇怪,這次雖然受了大哥責罰,倒是不如每次那麼傷心,便用力拍他一下,笑道:“小聲些,也不怕龍星聽到笑話。”
龍晴嘆氣:打的時候都給他看到了,如今叫幾聲也不怕了。
龍壁一切收拾停當,幫龍晴蓋好被子。屁股雖然痛,但還是膝蓋上的傷要更精心調養。所以只能還是躺着。
龍晴閉上了眼睛,感覺二哥依舊運內力,在自己雙腿和膝蓋上凌空運力,暖暖地刺痛。
“大哥呢?”龍晴想起今日大哥看自己時,被自己捕捉到的疼惜的眼神,忽然希望大哥要是能來看看自己多好。
“大哥給爹孃跪着去了。”龍壁看着龍晴長長的睫毛明顯地抖動一下。
大哥重罰了弟弟們,有時便會去給爹孃上香,有時便會在祠堂中跪到天亮。
“是龍晴不孝,大哥教訓的是。”龍晴心裡酸酸地。大哥一定是覺得打重了自己。其實無論大哥怎樣責罰,罰得多重,龍晴也從未對大哥生過半分埋怨之心。
就如龍夜常說的,誰讓你是弟弟呢,人生得晚一些,自然要被打得多一些。長兄如父啊。
這次,是自己誤會大哥,頂撞了大哥,被打也是應該的。倒又讓大哥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