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之醒後,倏地起身,“什麼時辰了?”
房中只有十四郞一人,“剛好午時。”見他醒來,急忙揚聲吩咐,“把東家的雞湯端來。”
陸遠之一把掀開被褥,胡亂穿好靴子站起身,卻一陣沉浮不穩,“你和那掌事公公約好什麼時辰見朵朵?”
十四郞依言回稟,“午時一刻。東家不必着急,正如你所說這掌事公公嗜財如命,收了我們的錢就一定會把事情安排妥當的。”
他急急從衣櫥裡拿了一件雲錦白袍,換好後繫上腰間玉釧,“備馬進宮。”
這時,一個婆子端着熱氣騰騰的雞湯走近,迎來一陣饞人香氣。
十四郞繞在他身後急切道:“東家,你身子虛弱,又染了風寒,先喝了湯再進宮吧。”
不過須臾,陸遠之便把自己收拾得一身帥氣,整齊衣裝的襯托下顯得精神爽朗。
他堅定有力地重複道:“我說備馬進宮,我要見朵朵。”
十四郞皺了皺眉,“東家,她不是夫人,她是鬱雪薇,只是一個和夫人長得相似的人。”
一句話,像一桶冰冷的水霹頭蓋臉地朝他澆來。
他心底一痛,卻不肯從癡夢中醒來,“她就是朵朵。”
不由分說,大步邁出廂房。
十四郞一路緊跟,直到追到朱小朵的墳前,才又急又心疼地輕吼道:“東家,你看清楚了,夫人埋在這裡,是你親手把她埋在這裡的。你當着夫人的面,難道不能清醒嗎?你的痛苦,十四郞能理解。可是,再痛再苦也不能折磨自己的身子。你昨晚失血過多,又染了風寒,你再這樣折磨自己,會死的,十四郞求你吃些東西。”
雨後的秋陽特別明朗刺眼。
光暈之中,陸遠之只覺浮影翩翩,拿手擋住額頭輕眯上眼。
秋風瑟瑟,他身上的雲錦白袍隨之雲捲雲舒,儒雅中隱有三分病態。
“我的身子我自然清楚,我們入宮。”
十四郞不再勸阻,悶悶不樂地跟上前,“東家,去宮中探了鬱姑娘你就回府歇息吧,生意上的事我來幫你打理。”
走出府院大門,陸遠之懨懨上馬,打起精神道:“如果這個鬱雪微不是我要找的人,你就隨我出一趟遠門。”
“那也不急着今天就走。”
“南方那邊似乎有些不穩定,我要親自去處理。”
二人駕馬離開,驚起一串串踢踢踏踏的馬蹄聲。
兩抹白影在宛如長龍的輕塵中漸行漸遠。
朱小朵捏起盤中雞腿,撕掉上面已被烤得酥黃
的雞皮扔掉,一口咬在嘴裡,“公公要我們見什麼人呢?”
自在見她將上好的皮肉扔在盤中,面色微怒,“你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津津有味,笑道:“反正又不用自己花錢。”
“你以爲是這個掌事公公心好,賞賜我們一頓大魚大肉啊,指不定是主子暗中吩咐的。”
朱小朵想了想,點頭道:“也是,這皇宮中除了大皇子,誰還會見我們呀。”
“一會見了主子,有你好看的。”
“怎麼,你要告狀,我又沒欺負你。再說,完顏靜歌也不敢拿我怎樣啊。”
“得瑟。”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桌上美食近乎被一掃而空,忽聽門外有窸窣聲響起。
自在眉笑眼開,“可能是主子來了,你等着,我去開門。”她樂顛顛地跑到門前,拉開門簾,登時一驚。
朱小朵見她整個人僵立如石,臉上神情又驚又懼,立馬上前邊走邊問,“怎麼了你?”
自在望着門外吞吞吐吐道:“小姐……是……是……”
秋陽迫門而入,投出一道光影。
朱小朵見一抹身影映在室中地面,漸漸近了。
她手中還拿着被拔去皮的雞腿,輕聲問道:“怎麼了,是誰呀?”
陸遠之踏門而入,繞過門前僵立如石的自在向裡走近。
空氣凝結,陸遠之灼灼的目光四處搜尋,下一刻撞上一身慵懶相的朱小朵。
二人懼是一驚。
朱小朵的動作僵在舉腿欲啃的那一瞬間,呼吸瞬間混亂。
陸遠之沉沉地望定她,不眨一眼,良久後才輕輕喚道:“朵朵!”
朱小朵曾經想像過他們重逢的模樣,卻不曾預料能有這般窘態。
陸遠之眼中一片潮紅,胸前急促起伏。
他不敢置信,卻將心中的驚喜興奮壓得很輕很輕,低淺溫柔地喚道:“朵朵,是我……”
他生怕再大聲一點,就驚破了這如夢如幻般的重逢畫面。
朱小朵微愣,心中閃過完顏靜歌的話--記清你的身分,你是邑縣知府之女鬱雪薇,不再是朱小朵。
她愣在原地,尷尬地垂下手,無助地望向自在,“春梅,他……他……他是誰呀?”
陸遠之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驚痛,輕呼道:“朵朵,你不認得我了?”
春梅是自在身爲鬱雪薇丫環的掩飾身分,她遲疑片刻,倏然屈身福了福,“奴婢見過駙馬爺。”
朱小朵這才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隨着自在微微福
了福身,“臣女見過駙馬爺。”
她的心底洇開沉鬱的鈍痛,將頭垂得更低。
不是她不願和他相認,也不是因爲她現在的身分而不敢和他相認
她是真的不願再和陸遠之糾纏下去。
心中冷冷哼笑--呵,她死後他日漸消沉,爲她血寫碑文又能如何?他始終是負了她。
就讓曾經的朱小朵真正死去吧。
她現在是鬱雪薇,是根本沒見過駙馬爺真面目的邑縣知府之女。
“朵朵?”
這聲音頓了頓,異常低弱,帶着萬般鈍痛,“朵朵,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老公啊,你擡看看我。”
他伸出雙臂將她鉗住,輕輕晃了晃她,“朵朵,你擡起頭來看看我。”
朱小朵手中的雞腿倏然滾落在地,呼吸越來越亂。
陸遠之捧起她臉,迫她看他,“朵朵,你看清楚,是我啊……”
淚水在她眼裡盈盈打轉,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卻不敢哭出聲。
朱小朵都不知道,她這是在演戲,演得無助無辜,還是自己真情所爲,情不自禁地落了淚。
十四郞見鬱雪薇如此不適,急忙上前勸阻,“東家,她是鬱姑娘,不是夫人。”
陸遠之一聲低吼,“她是,她是朵朵……”
十四郞無奈,對鬱雪薇一陣打量,眸光忽地一亮,“東家你看清楚了,鬱姑娘的手腕上有一枚蘭花胎記,而夫人手上沒有。”
陸遠之順着她的右腕緩緩望去,清晰可見一枚淺褐的蘭花胎記,跟畫中人兒一模一樣。
十四郞藉機又道:“東家,夫人是你親手埋葬的,她又怎麼可能活生生地出現在這裡?”
陸遠之垂下雙手,一陣沉默。
朱小朵終得一口喘息之機,眼裡的淚水卻尤如斷了線的珠子,滴滴嗒嗒,滾落不停。
恍惚的目光中,見他一身疲倦,白衣翩翩中隱有幾分滄桑憔悴。
這一年的時間,他成了西域國的大財主,在朝野綠林的勢力越來越穩固,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他又爲何這般落寞?
只是因爲她嗎?
那一刻,朱小朵看着陸遠之垂下黯淡無光的、如同死寂的眼眸後,心中剎那惻然。
她在心裡問,他過得不好嗎?
悲涼的淚水在她眼裡止也止不住。
十四郞見狀,朝她鞠躬行禮,“小主,我家主子多有得罪冒犯,讓小主您受驚了。”
朱小朵輕聲哭泣,縮了縮肩,不由地退後兩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