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三四米遠的距離,焚焚焰火的烈光在陸遠之的臉上跳着盛舞,忽明忽暗,映下他一臉的沉鬱鈍痛。
他又低沉道:“我現在是個累贅與不詳之人,等朵朵醒了,插在你們中間,只會破壞你們的幸福。”
乾柴吱呀吱呀地爆響,卻讓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他的話。
他拿着枝支在地上畫着一個又一個的圈圈,圈着的是他苦悶的心,亦是他的整個未來。
呵!
面上忽而閃過一絲苦笑,又隱尤嘲諷,似是嘲笑自己。
他又何來什麼未來呢?
這就是作繭自縛,活該!
完顏靜歌一陣冷笑,凌厲道:“你以爲我和小朵間的感情就這麼脆弱,是誰都能破壞的嗎?我堅信,我們堅不可催。就算讓你得逞了,只要是小朵心甘情願,只要最終小朵可以幸福,我願意放手。但是……”
他的話陡然一轉,“我對我有信心,我對小朵也有信心。既然費力全力把你從端木銳手中救下來,就不怕你能拿我們怎麼樣。”
一席話,聽得陸遠之是自嘆不如。
他們的感情當真如此牢固嗎?
若是!
他就真的不如完顏靜歌,是個感情和事業徹底徹底失敗的人。
金色的焰火映在完顏靜歌臉上,映出他深刻的輪廓,映出他的丰神俊逸與淵渟嶽峙。
他的目光燦然有力,全身上下都透着懾人的氣度。
直迫得陸遠之自嘆不如又異常卑微。
這已經是他第N次底氣不足了,是不是一無所有的人,纔會這麼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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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隨着朱小朵的幾聲輕咳,兩個男人的視線皆是一掃,直直落在她身上。
陸遠之迅速從斷壁上起身,奔了過去。
她緊緊蹙着眉,額邊不由落了一綹碎髮,完顏靜歌輕柔地替她拂開,只聽她一聲聲道:“靜歌,不要……是我……是我……”
忽而從噩夢中驚醒,猛地一下從鋪着黃布的稻草上蹭起身,冒了滿頭大汗。
她大口大口喘氣,恨不得將天地精華全都吸收過來。
卻仍舊不能平復胸口處的急劇起伏,亦揮不去腦海中久久不散的夢魘。
完顏靜歌急忙抓緊她的手,輕柔道:“小朵,別怕,都是我不好,不該那麼用力的掐你。都過去了,別怕……別怕……”
迅速從掌心傳來一陣溫熱,沿着她的肌膚直引至心間。
這是多麼熟悉的溫度啊!
一瞬間,朱小朵心中激起千層波浪,聞着聲音望去。
不由眸光質疑,如同雲裡霧裡,“靜歌……”
這聲音異常虛浮,氣若游絲的散開。
完顏靜歌不由心中一疼,微微一笑。
臉上的笑容如同四月裡,最暖最暖的陽光,立即驅走了她心中所有的陰霾。
不由歡喜道:“靜歌,是你,真的是你嗎?”
他急忙點頭,“是我,是我,真的是我。”
仰望他,依舊眉目分明,輪廓深刻,眼裡是一汪柔情。
是他,是他!
朱小朵喜不甚喜,卻忽而皺眉,“怎麼是你,你不是瘋了嗎?我們是不是都死了,是不是陸遠之害了你?”
完顏靜歌急忙搖頭,“我沒有瘋,我們都沒有死。你別說話,一會兒我細細跟你解釋,快吃些東西,你身子太虛了。”說着,不由又吩咐,“自在,快,把煎餅熬得糊拿來。”
朱小朵仍舊不信,又道:“還吃什麼東西,我們明明都死了,是不是?是不是你不小心掐死我後,陸遠之一氣之下也害你命喪黃泉?他明明答應我,要放手的,爲什麼還要害死你?”
她眼裡燃起一陣怨懟來。
這個時候,兩米開外的陸遠之緩緩走過來,駐足在她正面。
方纔她一番話,全部一字不落地聽在他耳裡。
在她心裡,原來他是這麼不守承諾的人。
他緩緩啓齒,低沉悲涼道:“你們沒有死,我也沒有再害你們
。”
順着這個聲音,緩緩望去,見了一襲淡藍衫子的陸遠之駐足身前。
這衫子,還是那夜他說要吃最後一頓團圓飯時,換的布衣粗衫。不過,不復當夜整潔,腹部破開了一道口子,染着乾枯血跡。
他也不再是髻冠整齊,亂髮上蒙着一層蛛絲,看上去十分落魄。
朱小朵的眼裡越發茫然了。
完顏靜歌這才解釋,“我們都沒有死,你還記得端木銳嗎?”
他將來龍去脈一一告訴給她聽,望了望衆人的落魄景象,這纔不得不相信一夜之間連陸遠之也成了亡國君。
爲此,朱小朵卻不覺得嘆息,反倒悲涼的笑了,“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端木銳爲仇恨而生,終於如願以償了。只是今後身爲帝王,唯有孤獨終老。”
這話,如同是故意道給陸遠之聽的,聽得他臉色慘白。
朱小朵看也不看他一眼,默默望着靜歌,又道:“你曾經說過,三千繁華,彈指剎那,百年過後,不過一捧黃沙。今後,我們不要再復仇,不要嚮往帝王家,歸隱山林吧。”
靜歌微微一笑,“那是你醉酒後,我說的話,你怎麼還記得。”
她調笑道:“我是裝醉的呢。你說的話,我都清清楚楚地記着。”
靜歌也笑着,“那好,就讓帝王生活徹底告別,我早嚮往歸隱山林的日子呢。只是會很清苦哦……”
朱小朵無謂一笑,“怕什麼,再苦的日子我都過過來了,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怕了。”
陸遠之的心徹底空落落的破出一個大洞來。
突然發現,這裡根本沒他什麼事。
他只好落寞的,識趣地又回到角落裡,呆呆地靠住他那方斷壁,一個人發起呆來。
朱小朵忽而一驚,“安安和平平呢?”
靜歌望了望她的身後,笑道:“方纔安安耍混,哭了好久,現在正睡着呢。”
朱小朵回身一望,安安和平平頭挨着頭擠在一起,安安靜靜地睡着,細細的碎髮被淚水粘成一綹一綹的,睡得很熟。
她不由伸手撫了撫倆個孩子的小臉蛋,批尖的力道十分溫柔。
滿意一笑,“他們終於見着你了,一定很開心。你不知道,沒見着你時,他們吵得多厲害。”
忽然,臉上的笑容止住,擡眼望了望角落裡的那個人,“陸遠之!”
陸遠之迅速望過來,一臉茫然,似乎在用眼神詢問。
朱小朵面色沉靜,只道:“如今你也不是什麼皇帝了,淪落到這個地步也沒剩下什麼。我會找個時機讓孩子們接受你的。只是,你不要逼得孩子不願意。”
陸遠之想解釋,又作罷。
解釋有何用,反正在朵朵心裡,他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於是,只好悶不吭聲,垂頭喪氣。
完顏靜歌望了望陸遠之,又望了望她,“我已經告訴安安和平平了,只是他們一時半會兒接受不過來。這些先別說了,你快點吃些東西,餓了吧?”
自在急忙跟着說,“是啊,是啊,朱姑娘一定是餓了。快,我給你盛好,只是委屈朱姑娘了,沒有碗具,也沒有粥米,你就將就吧。”說罷,用嫩綠的芭蕉葉攤在手中,一旁的慕容少將幫忙把陶器裡的糊糊倒上去。
她這才遞過來,“朱姑娘,這樣倒着吃,小心灑在身上。”
待朱小朵填飽肚子,完顏靜歌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幾顆星星散落在天空各處,稀零零的,沒有一絲月光,天很陰霾。
他幽幽嘆一口氣,“也不知道楊少將和姑蘇少將什麼時候能與我們接頭,要是亮時還不來,我們就先行一步。”
朱小朵忙問,“要去哪裡?”
完顏靜歌一臉陰沉。
慕容少將離着他們兩米遠,恭敬地說道:“夫人,蕭國皇帝已經知道是主子亂了他的計劃,派了追兵,分頭抓捕我們。他將主子和陸遠之視成心頭大恨,我們得快快離開這裡才行。”
完顏靜歌握着她的手道:“是呀,怕是今後要你跟着我顛沛流離了。”
朱小朵越發反握緊他的手,堅定道:“我不怕,我們能走到哪兒,算哪兒。”
完顏靜歌欣慰地笑了,朝她點點頭,又道:“大家都睡吧,天一亮還要趕路,夜裡驚覺一些。”
衆人都依着破廟裡的樑柱、佛臺與斷壁睡去,睡得很不踏實舒適,卻都是因爲困了倦了,小小地打起鼾來。
正中央火堆裡的柴木早已燃盡。
炭火一點點被風吹亮,不肖片刻又蒙上了一層白灰,一直燃直中心,最後殆盡。
火灰被風捲起,在半空中死灰復燃般一燃而過,最後緩緩落地,徹底成來。
夜半里,完顏靜歌聽着一陣篤篤的聲音自遠方傳來,忽起忽落,聽不真切。
他一下子就被驚醒了,才見着搭在他們母子仨人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時被掀開,復又替他們掩好,緩緩起身。
方纔那陣篤篤的聲響,好像是馬蹄踏在山路的聲音。
等他醒了,卻又聽不清晰了。
風聲雖輕,卻撩得破爛的穿牖一拍一搖,咯吱咯吱作響。
完顏靜歌十分質疑,夜半怎麼會有馬蹄聲音呢?
他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於是趴在地面,側耳傾聽。
細細的,細細的聽着,遠處傳來的篤篤篤的聲音漸行漸近,越發清晰。聽聞這陣混亂之聲,可以猜測至少有不下數百匹馬兒朝這個方向奔來。
他的臉色登時沉下來,心說不好。
這時候,自在和慕容少將同時醒了,“主子,怎麼了?”
完顏靜歌起身,滿臉陰沉,眉頭緊鎖,低聲道:“有馬蹄聲音,噓……不要驚了他們,什麼也不必說,快叫大家醒來,趕緊撤離。”
自在細細聆聽,確實隱隱約約有篤篤聲響,卻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實。
這時,除兩個孩子,所有人都醒了。
完顏靜歌抱起安安,讓慕容少將抱着平平,道:“爲了安全起見,我們連夜趕路吧。”
以免小朵擔憂,他眉間的隱憂全然退去,溫和的笑着,“小朵,辛苦你了,跟在我身後,走吧。”
陸遠之已經意識到了危機,朝採青沉聲道,“跟上,走。”
樑上一陣響動,簌簌落下一陣塵灰。
忽聽着房樑被踏響兩聲,像是朽木斷了,又砸下一攤塵灰,地面還落有腐朽的木屑。
完顏靜歌不由凌厲一吼,“誰?”
所有的人都駐足不動,屏住呼吸,憂心忡忡的目光皆朝樑上望去。
傳來一聲乾癟癟的笑聲,一個黑影從樑上飛下來,落在完顏靜歌身前,笑道:“主子,是我……”這是楊少將,跟了他征戰多年的部下,爲了掩人耳目,也是一身深色布衣。
完顏靜歌別有深意地打量他,陰冷的目光由上到下,盯得這楊少將越發不自在,“主子,我也是剛到。見你們都睡着了,不敢吵你們。”
他沉默不語,只是越發犀利地盯緊這楊少將。
楊少將又道:“主子,你們繼續睡吧,我來守夜。”
完顏靜歌這才啓齒,“姑蘇少將呢?”
楊少將吞吞吐吐,“他……他應該還沒趕來吧……我們不是分頭行事的嗎。”
完顏靜歌覺得太過蹊蹺,冷冷道:“外面的人是你帶來的?”
“主子你在說什麼,外面哪有人啊?”
“你投敵了?”完顏靜歌目中精光一閃,將安安迅速甩給自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鎖手抓去。
楊少將仰身朝後退開,直掠過那堆柴灰,一直退到角落裡,揚起漫天灰塵。
完顏靜歌一個掃腿將其絆翻在地,登時抽出腰間軟間抵在那人喉間,“說,外面到底埋伏了端木銳多少人馬?”
【作者題外話】:**
好嘛,結局有待商量,可以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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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這些天不必怎麼守了,但是恢復得不是很好,腦裡有瘀血,老是喊頭疼。好難過,人老了是不能被撞的,一撞就徹底徹底沒精神了。
希望大家的親人都可以平平安安,一切順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