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右門城門樓上。
聽着下頭傳來的說話聲,朱元璋冷笑連連道:“老大,看到了吧?明明早就串通好了,還要專門在宮門前演一場戲,表示大家不是串通好的。真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啊!”
朱標聽得一陣無語,本朝君臣對立之嚴重也是沒誰了。君臣相得的場面,至少在洪武朝是看不到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君臣相得的前提是君臣同心——現在大臣想要過回元朝那樣無拘無束、無法無天的‘好日子’,至不濟也要像宋朝那樣優待士大夫、父皇卻要堅決避免再出現元朝那種政治腐敗、朝廷失控的局面。至於宋朝,去小孩那桌,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
雙方完全是對立的好麼?不打出狗腦子纔怪呢。
都是元末亂世的勝利者,誰也不想委曲求全,所以就像父皇所說,只能分頭行動了。要麼是大臣分了皇帝的頭,要麼是皇帝分了百官的頭。沒有第三種可能。
可換上一批人來,還不是一樣?老實一陣子,就又重複前任的老路?
父皇這條‘不與士大夫共天下,要與百姓共天下’的道路,真能走的通麼?
太子定定看着薄霧掩蓋中的南京城,想要看出一條能前行的道路來,卻怎麼也看不清省……
但他跟別的太子最大的不同,在於永遠知道自己是誰的兒子,自己的使命是什麼,所以他永遠不會幹出那種讓‘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來。
這時,午門響起威嚴的鐘聲,各處宮門次第緩緩敞開。百官也打住話頭,開始按文武列班。
“走吧,上朝的時間到了。”朱元璋招呼太子一聲,便走下城門樓去。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太子嘆口氣,將那種惱人的無力感拋到腦後,快步追上去,扶住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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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右門前。
待百官分文武列班完成,準備進皇宮時,胡惟庸等人發現曹國公和宋國公,兩位在京的公爵都倦勤了。
“怎麼回事?”胡惟庸微微皺眉,看向吳良、費聚等人。
“不知道啊……”他們沒指望過曹國公,但昨天宋國公明明答應,今天要同進共退的。
塗節看向負責考勤的監察御史,那御史趕緊過來稟報說:“剛接到告假說,宋國公昨晚忽然腹痛,到現在還不能下牀。”
“老滑頭!”費聚哼一聲,知道這吊毛臨陣退縮了。
“宋國公也難啊,”胡惟庸淡淡道:“他是周王岳父,皇親國戚,就別爲難他了。”
“走吧,別耽誤了上朝。”衆人還要說三道四,他卻拄着柺杖,先行一步了。
百官只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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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門前。
洪武皇帝登上金臺帷幄,在龍椅端坐,接受百官朝拜。
行禮如儀之後,吳太監便高唱:“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皇帝和百官齊刷刷望向左丞相胡惟庸。
不同的是,前者的目光中暗含警告;後者卻滿滿都是期待。
那一刻,胡惟庸心中天人交戰。他知道,自己邁出這一步,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但自己沒得選,只能讓皇上失望了……
吐出長長一口濁氣,胡惟庸拄着杖上前,聲音微微顫抖道:“臣胡惟庸有本!”
“說。”皇帝的聲音中難掩失望。
“啓奏皇上,今日京中盛傳一份不知何處流出的名單……”胡惟庸還是頂着皇帝吃人的目光,將燕王安插細作、監視百官的惡行講述了一遍。
“爲臣起先是斷不信的,燕王殿下怎麼可能幹出這種瘋狂的惡行呢?可百官按照名單,果然在家中找到了奸細,並拿到了他們的口供。
“當他們把口供擺在老臣面前時,老臣震驚的無以復加!真是翻遍二十一史,不見此等荒唐事蹟啊!燕王怎麼能幹出這種離間君臣,令百官寒心的舉動呢?!”
說着他雙手抱拳,仰頭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用那種中風病人特有的顫音蒼聲道:
“皇上啊,大臣們昨日的情緒低落至極,很多人都落淚不止,說自己對皇上滿腔忠忱,一心爲國,結果皇上的兒子卻往他們家裡安插細作,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哼哼……”不少官員配合着抽泣起來,給胡相的發言又平添了幾分正義與人心。
“這哪裡還有一點大臣的體面?說明他們完全不受皇上信任啊!一時間,紛紛表示既然皇上猜忌若斯,他們還有何顏面忝立朝堂,侍奉君父?於是要上表請辭,請皇上另請高明啊……”
“嗚嗚嗚,皇上……”大臣們便哭的更厲害了,好多人泣不成聲,用官袍袖子掩面而泣。
不知道的,還以爲洪武皇帝賓天了呢。
洪武皇帝也真是快被氣賓天了。一旁的太子都能聽到,父皇牙關咬得咯咯作響,他趕忙呵斥道:
“胡相,事情真相如何,還沒調查清楚,你們不要急着哭天搶地!”
“太子爺,恁誤會老臣了,老臣也是這樣勸他們的。”胡惟庸朝太子拱拱手道:
“我跟他們說了,皇上多年以來,一直秉承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宗旨。既然用他們,就一定是信任他們的。真要懷疑他們,把他們撤了就是。”
“是是。”大臣們趕忙點頭,表示胡相說得對,紛紛附和道:
“都是燕王圖謀不軌,揹着皇上搞的鬼。”
“他爲了一己私利,離間我們君臣!”
“這纔剛開始,他就敢揹着皇上監視羣臣,還炮打吉安侯府,都不敢想他將來能幹出什麼來!”
“是啊皇上,這兩樁都罪大惡極,換了尋常臣子,九族都不夠抄的!燕王雖然是親王,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請陛下務必嚴懲啊!”大臣們說着紛紛跪地,高高舉起收手中彈章,齊聲道:
“臣等泣血跪請皇上嚴懲燕王,以正國法、以儆效尤吶!”
胡惟庸也跪地,看着皇上高聲道:“請皇上以國家爲重,不要寒了人心啊!”
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上,面無表情的看着大臣們精彩的表演。輕聲對一旁太子道:
“現在相信這是一場分頭行動了吧?”
“……”太子默然良久,方沉重的點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