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兒站在船頭,微微擡起頭,看着亭子裡,面容都被隱在火光之下的杜聲。
“說出去,誰又能想到一個小鄉村的小富戶之子,差點兒真的幹成了這驚天動地的事情呢?又或者……”
她說到此處,突然覺得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她長嘆了口氣,搖頭道:“罷了,這本來,也不該是你做的事情。”
前世種種在今生,因爲她的到來,全都不一樣了。
正如她前世不知道吳靈均是誰一樣,陶大少爺這人,她也不過是在前世,與李花兒逃亡之際,聽她說過幾次罷了。
前世的陶大少爺,是害了李花兒一家的紈絝孽障;
而今生的陶大少爺,是差點兒害了一城人的紈絝孽障。
所以,她所改變的,不單單是吳靈均一人,就是那已經窮途末路的陶行遠,也是因爲她的到來,纔會走上了與前生並不一樣的孽障之路。
有得必有失,阻止了一些事情的發生,才發生另一些事情。
不過還好,沒有釀成更大的禍患,也救下了這一城無辜的人。
想及此,李花兒突然不想再多話了。
今後,可別再變了吧,她笑着想,這樣天大的事情,兩世爲人經歷兩次,已經夠了,可莫要再經歷第三次。
是以,她收回目光,道:“就這樣吧,也不再說保重了。”
可就在這時,杜聲突然說話了。
“等一下。”他的聲音嘶啞,終於有了畏懼和哀求。
李花兒回過頭,卻看見杜聲那面具下的眼睛,一直看着方纔在混亂中,被人撞在地上的玉佩。
李花兒心中瞭然。
“她是無辜的。”李花兒對他最後的話,依舊是帶着憐憫,“所以你放心,她會好好的。”
當年在馮二囡的那場婚禮之上,陶小姐對着她燦爛一笑。
是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明豔動人,美好純真,全然沒有那些父母兄弟或汲汲營營、或狠戾殘忍的樣子。
而兩年後李花兒再看見她的時候,美麗雖然已經逐漸凋謝,但是那雙眼睛中,依舊帶着純真。
“對不起,”陶小姐看見她的時候,第一句話如是說,“我不知道原來我家人,那樣陷害了你們。”
說完之後,陶小姐又笑了。
一如當年的那一笑。
李花兒第一次,爲外人流了眼淚。
她從陶小姐的眼中,看見了自己。
想要報仇,想要保護身邊的人,想要扭轉乾坤,她不覺得自己有錯。
但是讓這樣一個女孩子最終折在這場爭鬥之中,她又不忍心。
便這樣吧,陶行遠——或者說杜聲所做的事情、京城裡那些王爺們爲了個皇位所做的事情,又與一個鄉間富戶的小丫頭,有什麼關係呢?
“就這樣吧。”她最終嘆了一句,轉身對撐船的軍士道,“還請軍爺,送我上岸吧。”
說罷,她對着沈將軍施了一禮,又對着沈珩一笑,將這亭中的事情,丟給那些大人物,自己則回到了岸上。
……
此刻的夜空之上,依舊沒有月亮。
岸邊有一隊軍士,舉着火把,也不過照亮了湖邊這一小片而已。
火光背後的街上,時有人膽戰心驚地從那些屋子裡向外看着,但最終沒人出來,都退在了屋中。
待上了岸,李花兒對那軍士深施一禮,笑道:“多謝這位軍爺了。”
軍士一點頭,對岸上的人道:“湖中事情已畢,傳將軍令,出城接應佟將軍。”
岸邊領頭的將領得令,便帶人要走。
李花兒見狀,急忙道:“等一下。”
將領回頭看她。
“請問這位將軍,可見過清遠縣一個叫李大的督衛?”李花兒問道,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已經回清遠縣了,都平安。”他道。
李花兒心更安了。
“那……”她略一停頓,又問道,“那將軍可知道清河縣吳縣令的下落?”
“還在驛館。”將領道。
李花兒笑了。
她再次施禮道:“多謝這位將軍。”
將領不再多話,而是帶着隊伍,快速地離去了。
……
岸邊因着他們的離開,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李花兒愣怔地站了片刻,才發現如今的夜晚,已經有些寒冷了。
她低頭看着岸邊以石磚鋪成的地面,用力踩了踩,突然笑了。
“這輩子都不想再坐船了呢,怪嚇人的。”她自言自語了一句。
也是到這時,她才能偷偷抹去額角因着方纔的緊張,而流下的汗水。
她再次擡起頭,向着驛站的方向看去,最終還是穩了穩心情,擡步向着驛站的方向走去。
還是要親自看一眼,她方能真正安心。
只不過,還尚未走過湖前第一條街的路口,就聽見有馬蹄聲傳來。
由遠而近。
李花兒停下腳步,擡頭看的時候,吳靈均已經勒馬停在了她的面前。
二人馬上馬下對視一眼,雙雙長出了一口氣,道:“太好了。”
言罷,兩人一愣,都笑了起來。
吳靈均翻身下馬。
此刻的他,袍子已經被燒壞了,臉上還被煙燻得變了顏色,連發髻都是鬆散的。
不過吳大縣令顯然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狽,只是站在那兒,將李花兒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看了好幾遍。
甚至因爲發現李花兒衣服的袖子有些凌亂,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仔細看她是不是傷了這側的胳膊。
李花兒低頭看着他拉着自己袖子的手。
直到確認了李花兒沒事之後,吳靈均才真真正正地舒了一口氣,感慨道道:“還好,你沒事兒。”
李花兒一直盯着他的手,微微地笑了。
如此這樣,也挺好的。
她沒有收回手,而是擡頭看向他,問道:“大人那面順利嗎?怎麼這麼狼狽?”
“和人打了一架,抓了幾個人。”吳靈均才意識到他還拉着李花兒袖子的,臉又紅了。
不過好在,因着臉上的黑灰,所以這次紅得,並不明顯。
他默默地鬆開手,含笑道,“不過還好,人都沒事。”
“那些大小縣令、各級官員,還有太守大人,肯聽您的了?”李花兒理了一下袖子,笑問。
吳靈均一笑,道:“開始是不聽的,我好歹是個六品的知縣。”
他說着,壓低了聲音湊近她,小聲道:“而且我還帶着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