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若半夜便被蘇太傅搖醒,催着起來梳洗。蘇淺若掩脣打了好幾個呵欠,身體歪歪倒倒地又要朝牀上倒。
蘇太傅冷哼了一聲。
她這纔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坐到牀邊的梳妝檯前。
隨隨便便梳了幾下,用手挽了一個簡單的髻,別了兩根珠釵。鏡中的女子一臉困容,眼半眯着,幾絲毛燥的在耳畔輕輕飛揚。
“這是你母親繡的!這是你…祖母繡的!本來出嫁的閨中女子是要自己親手繡嫁衣的,可是時間太緊迫,所以只能撿現成的來穿。你自己挑一挑,看哪件順眼便穿哪件。”
兩套儀服被蘇太傅小心翼翼地放到牀前的小杌子上。
蘇淺若透過銅鏡看了一下,蘇太傅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特別是在看向那套據說是祖母繡的纏銀蓮紋的嫁衣時,眼神有剎那的迷離。
蘇太傅走後,蘇淺若將兩套衣服都拎起來在身上比劃了一下。
祖母繡的是寬袖露出頸項,腰間微收,下面是像花瓣一樣華麗滾銀蓮紋邊的裙子,外袍上繡着一種一串一串的淡金色的形似鈴鐺的花朵。
母親繡的是一襲輕盈飄逸廣袖流仙裙,玉合色色裙裾清冷如寒露的在風中漾出深深淺淺的漣漪,只是在袖口和裙襬上繡了三寸來高的華麗銀紋。
蘇淺若先試穿了一下,輕輕地轉了一圈,那華麗的銀紋一搖便出點點銀芒,身前的鏡面上漸漸匯成一些斑斑點點的奇怪圖案。似花非花,倒是有些別樣的風情。
蘇淺若把兩套衣服都收了起來,用一塊素淨的絹布包上,拴成一個小小的包袱。
又從牀下將繡籮搬了出來,扯過己墊着當褥子的那套粗劣的粗麻嫁衣穿了。
她拉開房門時,蘇太傅便冷下了臉。
蘇淺若瑟縮了一下,退了幾步,坐回梳妝檯前。
蘇太傅直接將她的頭拆了,重新拿了一把繫着紅色纓絡的木頭梳子給他梳着長。
“痛…痛痛…祖父,我錯了,你別用力扯我頭,真的好痛。”蘇淺若用手抱着臉,不斷地叫着。
蘇太傅冷眉哼了一下,“胡鬧,痛一痛纔會記得住教訓。”
蘇淺若立馬就扁了嘴,雙目微微盪漾着水氣,肩膀一抽一抽地聳着。
蘇太傅手下還是放輕了動作,緩緩地將梳到尾。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復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路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享安榮。”
這本是出嫁前母親會做的事。蘇太傅前兩年也專門重金禮聘了一位宮中出來的嬤嬤,備着她出嫁前梳頭使。
可風雲突變,嬤嬤惜命,自然是隨遣散的家奴們一起走了。
這事兒,蘇太傅便親自來做了。
也許一個清俊的老人這樣唸叨着婦孺才唸叨的詞會顯得有些滑稽,可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莊重,甚至帶着一抹虔誠,似在許願禱告般。
蘇淺若閉上眼,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落。
蘇太傅卻牽脣笑起來,“傻孩子,現在就開始哭嫁了?要是哭到天明花轎前來的時候,不得哭成金魚眼麼?梳行要是現了,當場毀諾咋辦?”
這個玩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想及過往,蘇淺若終究是意難平,脫口而出:“張家可不正是慣會毀諾的麼?”
蘇太傅裝作沒聽到,細心地替她梳起留海,露出了際線,又將腦後的所有頭都捲了起來,他低頭看了看頭面,眼中露出一絲尷尬來。
這梳的話他背了一宿,梳頭的手式也學了好幾天了,可這用什麼東西彆着好看,他還真的沒有主意了。
蘇淺若遞過一枚華勝,“別這個,再加一枚九鳳釵就足夠華麗,壓得住場面啦。您孫女天生麗質,不需要太多的雕飾照樣能迷住張梳行的。”
蘇太傅拍了她一下,將華勝別了上去。蘇淺若又扭頭去找九鳳釵,後腦勺卻刺了一下,整個腦袋便有些麻。
“祖父?”蘇淺若強撐着側頭,透過鏡子看到蘇太傅正把一根金色的細針輕輕地扎進了她的頸中。
蘇太傅攬着漸漸閉上雙目的孫女,就這麼抱着到了天色大亮。
塔外響起喜炮的聲音。
鄧搈接過婚書隨手往懷中一揣,便回屋將蘇淺若背進了張家的花轎之中。
張梳行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身穿喜袍,眉梢眼角都盈着笑意。
蘇太傅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朝這邊輕輕地點了點頭。
張梳行下馬,撩起衣袍跪下來,硬硬實實地行了三個磕頭禮。
“去吧!記住你答應過我的。”
張梳行嗯了一聲,低着頭退開,上馬,領着迎親的隊伍緩緩離開。
瑣吶聲聲,鞭炮陣陣,紅花轎漸漸遠去。
鄧搈回身,端着輪椅直接飛上了塔頂,將老師輕輕放下地,兩人憑欄目送着花轎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直到什麼也看不到才齊齊嘆了一口氣。
“老師,您的心願了了麼?”
“鄧搈,你還有什麼想做的?”
兩人又異口同聲的問着對方。最後便化作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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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後,鄧搈將九層的門窗都關牢,端着蘇太傅回到層,鄧搈打來水,緩緩伏下頭,蘇太傅手執瓜浮慢慢地替他洗了個頭。
鄧搈抱着蘇太傅進了淨室,含淚解下他身上纏着的布條,用棉帕蘸了水替他拭了半截身子,取過準備好的素淨的衣衫給他穿好。
鄧搈自己也洗了個透水澡,拭乾之後也穿上了他最喜歡的紫色儒袍。
“老師想去哪兒放鞭炮?”鄧搈用幹帕汲幹頭上的水份,推着蘇太傅來到蘇淺若的梳妝檯前,自己緩緩坐下,伸手遞給蘇太傅一把缺了齒的梳子,涎笑着道:“弟子送您去放鞭炮玩兒,您老人家得給弟子梳個頭。嗯,我成親的時候沒人給我梳白頭呢…您也給我梳一梳,唸叨唸叨一遍那個梳歌…”
蘇太傅一面接梳子,一邊吹氣駁斥道:“去,那是嫁人才聽的,你要嫁人麼?”
鄧搈忙不迭地點頭,“嫁孫女兒也是嫁,嫁弟子也是嫁嘛。您可不要太偏心,梳俊一點哦,要是到了地下奉玉嫌我,我可是要變孤魂野鬼永世沒女人愛的哦。“
蘇太傅倒是想起一件事,“你和奉玉當初私下成的陰婚,不僅沒人梳頭,連婚書也沒寫吧。你把張梳行給的婚書拿來,爲師給你現抄一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