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到底要不要進來啊,別堵着門啊……我這店小門戶也窄,你這麼一堵,後面的客人都進不來啊……”戴着招風護耳帽的掌櫃兩手攏在袖中,不住地朝樵女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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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就進,這就進。”樵女進得這間小書局,四處瞧了瞧,先是問了幾本舊書的價格,又摸摸宣紙,這店家小本經營,連宣紙都撿最低劣的進貨,摸上去粗焅刺手,要是用這樣的紙來寫字,字不成形還會漏墨。
可就是這樣的紙張,也是樵女買不起的。
掌櫃見她左摸右瞧的,也只當她是來看個稀奇的,漸漸的也不熱絡招呼她,自顧自的倚在櫃前歇息起來。
樵女卻把先前問過價格的一隻筆和一方硯臺,一塊品相不太好的殘墨石挑了出來,拿給掌櫃,“我就要這三樣,掌櫃的看看能不能再少點?”
掌櫃的原本喜笑顏開的找麻繩來打包,一聽竟然要求便宜又皺巴了臉不住搖頭,“小店小本經營,便宜不得,便宜不得……最多送你一些添頭。”他指着書局角落裡的一堆殘缺書本又道:“那些書又髒又破敗,是個愛喝酒的破落戶鄉紳賣來的。那天我正巧不在櫃上,夥計見他窮得飯都吃不上了,動了惻隱之心,就給收下了。可是都堆在那邊一年多了,翻都沒人來翻過……你要是瞧着喜歡,可以挑幾本去壓跛了的桌腳或者凳子腿兒什麼……”
樵女走過去,拂開上面落着的一層厚厚的灰塵,又抻手掩了口鼻,蹲下來細細翻揀。這一堆書中大多是淫詞豔賦,樵女翻了幾層便住了手,正打算離開。腳尖一踢,卻碰倒了旁邊的另一摞書。書本嘩啦啦倒下來,激起老高的浮灰,樵女被弄得灰頭土臉的不住嗆咳。
那掌櫃抄着手在旁邊偷笑……就這堆破書,就是拿去墊桌腳都嫌它寒蟬,偏生這姑娘當得真,竟然真的去扒弄它們,這可不……被灰嗆着了麼?
嗆是嗆着了,樵女隨手撿起那惹禍的一摞書中的好幾本,苦着臉轉頭道:“掌櫃,你這書將我嗆面這般模樣,留着在這兒也佔地方,這一摞全給我拿回去墊腳算啦。我那牀太高,有時候半夜睡不穩當滾落下來,跌得腰疼……”
掌櫃幸災樂禍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收斂,只能不情不願地將這摞書也給樵女用繩繫了,讓她打包拿走。
“這書總算是塞出去一摞……”掌櫃的慶幸地感嘆。
而吃力地提着書本慢悠悠走出書局的樵女一出門,腳步便加快往拐彎處邁,一轉眼便躲入了臨街的一條小巷口子中,卻忍不住心潮起伏,眼眶一熱,淚盈於睫,卻震顫着被她咬牙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倚着巷壁慢慢蹲下來,懷裡緊緊地抱着那摞殘書,脣被牙咬得泛了血。
這一摞書,多是手札,被踢落在地時,樵女一眼就將它們認了出來。那個如行雲流水般的字跡,雋刻在她的腦海之中。她其實不是被灰塵嗆着,她只是一時情緒太過於激動,震驚得嗆咳起來。
而爲了得回它們,她竟然要用欺騙……老闆苦臉的時候,她的心就揪起來半懸着,生怕他會察覺到,從而將這些書處理給其他人或者是……銷燬掉。
也許,對於世間其他人來說,這就是一些殘破的不知道是誰寫下的手札。可是對她來說,那是祖父的字,是祖父的魂……抱着它們,就像還偎依在祖父的懷中,還是那個不識人間愁悶的小丫頭。
可是……一切都沒了。祖父沒了,家沒了,什麼都沒了。
張家……張家竟然還落井下石。若不是她逃得出來,只怕……早就自絕人前,飲恨於黃泉之中。
張梳行竟然還高中狀元,張家立時成爲業城之中炙手可熱,人人追捧的名門望族。
今時今日,她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孤女,客居在李村,以打柴和繡活兒維生。她有什麼能力去和張家鬥?
只是屬於她的東西,必須得拿回來。
樵女橫下心,鎮定好波動的情緒,紅着眼圈提着書,迎着風雪一步一步地向李村走去。
不過半個時辰之後,那間小小書局前又折回來兩個羽扇綸巾的文雅書生,正是先前談論着張梳行風流韻事的王兄與李兄。
他倆一進門就急哄哄地掏出老大一錠金子往掌櫃面前一甩,然後盯着掌櫃問:“掌櫃的,前年來你書局賣書的,有一個城東頭姓金的破落戶鄉紳……你收了他家三十幾本殘書,其中有一些是手寫的杞記,你快生去找找,看還在不在局中!”
“對對對,快些翻翻……那些手札可是千金難尋的真跡……要是能找着一本,這種金子我們再給人十錠都可以。”李兄也急吼吼地幫腔。
只見掌櫃怔怔地盯着角落那堆殘書,眼睛直。兩個書生徑直奔過去,一本一本的翻找起來,灰塵拋起,他倆竟然急得連面都沒有用袖遮一下。
“沒有……王兄,你那邊呢?”李兄盯着王兄。
王兄哭喪着臉擺手,“只是一些香豔的野怪小說,還有幾本豔詞……”
掌櫃這才反應過來,顫聲問道:“你們到底在找什麼?那破落戶賣的書確實一直堆在那邊,只不過半個時辰之前,有一個姑娘過去挑添頭的時候,把一摞書踢倒被灰塵嗆得快哭了,我便把那書送她拿走了……”
兩個書生面面相覷,爭先恐後地搶上前問話。
李兄說:“哪個姑娘,長啥模樣?姓啥名誰?家住何方?”
王兄問:“走了多久,往哪方向,身形胖瘦高矮?有沒有什麼明顯的面貌特點?”
掌櫃的方纔在兩書生翻書的時候,已經用牙咬過那錠金元寶。居然是十足的赤金,用手掂量了一下,起碼有五兩重。書生爲什麼手札來,還說一本能換五錠赤金……那就是幾千兩銀子啊……
“到底是什麼手札讓你們着急成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