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臺樓榭相依,滿園梅香清甜,景依舊,只有人不在。
三人一桌,皆靜默無語,一桌飄香的飯菜在冰冷的空氣中升起梟梟熱氣,大廳侍女都靜站在一旁,沉默無語。
“景沐,別擔心了,會找到人的。”楚雲見他面色如此,寬言安慰,他最驕傲的兒子啊!初聽綠芙是芙蓉血案的嫌疑犯,他心中詫異,若不是楚景沐解釋說是晉王和榮王的把戲,他還真是不敢相信,那樣的女子會是慘無人寰的兇手。
楚景沐清潤的臉色染上一抹輕愁和思念,忽而擰眉,沉下臉色,擡眸掃了情兒和金兒一眼,“怎麼沒有醬瓜?”
金兒和情兒皆一愣,都不解他爲何有此一問,疑惑,卻不知道如何作答,“王爺……”
楚景沐擰眉,沉鬱地掃過她們,轉而想起什麼,倏然站起身來,轉眼間消失在門口,只留下莫名其妙的楚雲,和一臉懊悔的悠若,潔淨的臉上一片晦澀。
若是早點……早點知道,多好!
只可惜只是晚了一步。
醬瓜是芙兒最喜歡的菜,幾乎每頓都有,他都習慣了。習慣了她笑盈盈地贊着醬瓜的清甜……
有一種習慣——讓人心痛。
回首才知道,對面的人不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看着西廂之景,楚景沐心頭沉重,憶起曾經和綠芙說過,等到春分時節就在王府中種滿芙蓉,如今已是春天,西廂還是一片冷清,少了她的西廂更是孤寂。
奔月說她要進宮帶綠芙出來,他不肯,硬是讓肖樂把她鎖在南園,那三個人之中,只有她最衝動……會壞事的。他何嘗不想進宮帶她出來,但是還不能……無名和七夫人已經穩住了蘇家的人,隱約間,他知道,綠芙的勢力比他想象中來得大。
只記得蘇家七夫人親自一人過府,冰冷冷地丟下一句話警告,“既然笑兒讓無名冰月和奔月聽你的,我們就暫時不動,要是我女兒有什麼三長兩短,可別怪我們無情!”
那位夫人的氣度和氣魄讓他知道,她有那個能力進宮帶出綠芙……說明了,蘇家不可小覷,但是又如何呢?
思念已如螞蟻啃咬着他冷硬的心,陣陣難忍……他幾乎夜夜都在西廂,感受她的氣息,她的狡黠,她的聰敏,點點笑容稍微可以緩解他緊繃 心絃……那道叫思念的傷痕在心裡劃下的痕跡越發深沉,夜夜難以入眠,伴着她的遺留在牀上的清香……
芙兒……隔着一道宮牆的你,可安否?
他的妻……
瘋狂的思念,蝕骨的回憶,一寸一寸地欺凌着他冰冷的心,唯有抱着那嬌小的人兒,才能停住這入骨的瘋狂。
他就快承受不住這樣的煎熬了,就像失去了半個靈魂。
陣陣微弱的笑聲想起,似苦似甜,似哭似笑,聲聲不絕於耳,在空蕩的室內盤旋,門口的冰月無名皆相對無語,垂下的眼眸……
一道清麗的身影入了西廂,無名推門而入……
“王爺,無憂小姐來了”淡漠的身影少有感情波動,楚景沐半閉的眼眸睜開,頓時一片明朗,微有期待之色。
“景沐哥哥,不好了……”無憂還沒踏入房門,聲音就飄了進來,溫婉的臉一片焦急……因疾步,細緻光潔的額頭上微有汗珠。
“怎麼回事?”眼中寒芒頓起……微冷之氣逐漸蔓延在他周圍,驟起的心驚在心底發酵,越有加酸的趨勢。
“哥哥說,晉王已經連續好幾天都呆在宮裡,他去打聽,聽說是宮廷最近發生件大事,說是晉王把柳妃娘娘扔進湖裡,原因卻沒人敢說。有位和哥哥交好的太醫說,怡寧宮裡有位姑娘已經昏迷好幾天了,按他的描述,該是芙兒沒錯,怎麼辦?”
“芙兒……”昏迷好幾天?他心擰緊,疼得入骨……在宮裡受了折磨了麼?不然爲何會昏迷?
該死的!暗自詛咒了聲,楚景沐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慌和擔心,徒然衝了出去,在所有人驚愕之中躍上白馬,飛馳而去……
他需要痛快地飛馳來緩解他的緊張和彷徨……日漸一日的思念本就折磨得他不堪重負的心,又傳來她昏迷的消息,更是令他驚惶,和心底驟起的寒芒驀然交織,一遍又一遍地慌亂襲上心尖,緊握繮繩的手微微顫抖着……
似堵了一塊地方,也似塌了一角,本來就緊繃的心絃霎那間有斷裂的傾向……
晉王爲了芙兒把柳妃娘娘扔進湖裡,又日夜守在皇宮之中,這代表什麼?他是個男人,怎麼會不清楚,原來他劫走芙兒的目的並不單純……
不單單是因爲牽制他。
竟然是……可笑的命運,晉王竟然愛上芙兒?
他向來不想自欺欺人,想到那名王爺,深沉陰鬱,亦不失爲一名梟雄……明知他和芙兒之間有深仇大恨,明知他不該擔心……心底卻隱隱憂慮……
芙兒從成親到被劫,他都看不透她的心,雖知她對他有好感,卻不知到了何種程度……如今聽聞這個消息,竟患得患失起來。
他一向灑脫,一向流溢,偏偏碰上芙兒,卻絲絲在意起來,容不得有別的男人覬覦……也容不得她將眼光從他身上移開……
不得……計劃必須提前……這是楚景沐腦海裡唯一的念頭,他要趕快把芙兒帶回身邊。
怡寧宮中,向來冷清的宮苑一片熱鬧,因牀上佳人依然沉睡不醒,昏迷了三天了,高燒不斷,燒退了又起,反反覆覆……一點轉醒的跡象都沒有,宮女們來來回回,進進出出……太醫們心驚膽戰地站在中庭,個個額上冷汗淋淋,看着他日漸一日更爲陰沉的臉,他們驚懼得連一絲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紛紛祈禱着牀上的人兒能儘快醒過來。看晉王暴風雨欲來兮的臉上,今天已是他的極限,若她還沒有轉醒,今天所有的太醫都必須跟着陪葬了。
“混賬東西,養你們這羣廢物做什麼?連個女人也醫不好。”
又是一聲暴怒的喝聲,這三天來,他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他們也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有幾個年齡稍微大一點的太醫都疲憊地昏昏欲睡,被他這聲沉怒的喝聲震醒,反射性地跪地求饒,額頭碰觸地面的聲響在房間垵卑微的迴響。也有幾位額頭上皆是瘀青一片,可誰也不敢作聲……
憤怒擔憂的身影不停地在外室踱步,狠戾的眼光全是純然的着急和憂心忡忡,三天了,她爲何還不醒……
“王爺,王妃醒了!”明珠心裡的聲音透過紗簾傳了出來,如春風吹散湖面漣漪,喜悅偷偷地在這位冷酷無情的王爺心中唱着歡快的歌謠,大步流星地衝進了內室,任紗簾在空中搖曳。隨着這聲,外室跪了一地的御醫全不自禁鬆了口氣,有的暗暗地舒氣,緩解了因他離開而消逝的壓力。有的默默對視,相對無語。
“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的?太醫就在外面,哪裡不舒服趕快說,本王讓他們進來瞧瞧。”衝至牀頭,一把抓過她細嫩的手,他眼中是純然的喜悅,清澈而純淨,閃着單純的關心和急切。
綠芙覺得全身像是被鐵灌體一樣,沉得難受,好似身體並不是她的,輕飄飄,如站在狂風中,任風吹得飄零。
剛剛睜開眼,有些不適應變化如此之大的他,爲何睡了一覺醒來,他就判若兩人……
如個孩子般純真,一心一意只爲她的轉醒而喜悅。乾澀的喉間極不舒服,沙啞的聲音沉寂得連她自己也嚇一跳,“水,我要喝水”
“水……明月,快點,她要喝水。”他恍然大悟,緊忙揮手讓明月去拿水,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微弱的身子。毫無血色的臉,蒼白的脣,頭髮如絲綢瀉下,青黑和蒼白突兀地交織,更顯出一番病態之美,看得他怦然心動。
明月捧着一杯熱茶過來,晉王二話不說就接了過去,微微吹了幾口,笨手笨腳地湊近她脣際,見她眼光呆愣地看着他,不禁咧嘴一笑,英俊的臉上一片輕鬆之色,“喝水啊,你不是說要喝水麼?”
綠芙愣愣地看着他僅在咫尺的臉,迷惑極了,他被鬼附身了麼?不然怎麼會出現這種純真的眼神和純淨的喜悅?腦袋瓜還在轉動,脣已順着喉間的乾涸而輕啓,熱茶順着咽喉,緩解了灼熱之感,順着腸胃,暖至心田。
“還要麼?”他溫柔地詢問,臉上淨是關心,略微察覺,還能發現他眼中的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
綠芙搖搖頭,眉頭變得死緊,怪異地看着他。就像是看見鬼一樣,有點不適應他的溫柔,習慣了他的殘酷無情,忽而變得溫柔起來,有着詭異的不協調。她向來防護特緊的心瞬間竄進陰謀兩字。卻又察覺不出他的動機,心裡隱隱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他擡手想探探她額頭上的溫度,綠芙不着痕跡地躲過,遺留他的手,在空中寂寞地停着“王爺,我好累,相休息!”
“好好好……我不吵你……你纔剛醒,是該好好休息的。”晉王語氣中是少有的溫柔和妥協,輕輕地扶她睡下,又笨手笨腳地爲她蓋好錦被,起身交待明月明珠兩句好好伺候才離開……
而外室中,一干太醫還在跪着,晉王臉上的溫柔消逝無蹤,又是一片狠戾之色,“跪着做什麼,趕緊給本王滾……沒用的廢物……”
慌慌忙忙地起身,個個腳步不穩地出了怡寧宮,頭也不回,似身後有惡魔在追趕似的,逃離般匆匆忙忙……
惡魔果真還是惡魔,如此想着,躺在牀上的她根本就睡不着,……晉王眉宇間的疲憊尚在她腦中遺存,久久不去。一旁的明月捧着一碗湯藥,坐到牀邊,明珠溫和地扶起她,墊了兩個軟枕,讓她舒適地靠着。
“我昏迷多久了?”看着正吹着湯藥的明月,綠芙不禁出口……最後的記憶遺留着的是楚景沐深刻而又模糊的影像,緊接着她就失去知覺了,醒來又是晉王疲憊但純淨的溫柔,不含一絲雜質。
“王妃,你昏迷兩天了,一直高燒不退的。”
“對啊,王爺不知道多擔心你,你昏迷了三天,他也在外面守了三天,對你真的好好喔……”
“住口!”綠芙溫怒,不禁打斷她們的話:“他是晉王,我是楚王妃……別讓我聽什麼不該聽的話。”冰冷的話出口,微怒含威的聲音盡是冷然。明珠明月不敢再造次,利落地喂她喝完湯藥就離開……
燭火微歇,昏睡了幾天的她精神卻異常的好,一絲睡意也沒有,春天的夜晚稍微還存在着少許涼意,綠芙不禁地拉緊被子,檀香之氣清清淡淡地散了一室,如月光灑了一室般,處處清香……綠芙不斷迴響着晉王剛剛流露了的那絲純淨的笑意,那是她第二次見到,那是孩子的笑,他怎麼會擁有……感觸遠比第一次要來得震撼得多。
睜着眼睛,愣愣地盯着紗帳……
命運半點不由人……
今晚的她,特別思念楚景沐,想念梅花飄香的王府西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