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寶

獻寶

那日之後,胤禛與胤禩關係略微緩和了些,獨處時也自然了許多。

弘暉這娃不知怎的,忽然養成了習慣,無聊了就大搖大擺地帶着嬤嬤丫頭溜出四貝勒府,跑到胤禩府上,美其名曰‘來看小堂弟’、或是‘給小堂弟帶些吃的’。

胤禩十分懷疑弘暉這番舉動是老四授意的,但礙着這個大侄子的面,總不好再找藉口不見不是?一回生兩回熟,幾次下來,連他自己都麻木了,弘暉更是時不時得成了八貝勒府上的常客。幸好兩家住得近,不不然看老四怎麼捨得放這唯一的嫡子一個人出門。

“八叔!”弘暉抱着小瓷罐子獻寶一般得遞到胤禩胸口:“阿瑪說八叔要多吃這個!”

胤禩早知道這個大侄子是個喜歡吃零食兒的,前幾年老四端出來折磨自己的那幾盤點心就是證據,難得的是像老四這樣一板一眼的人,居然對這孩子縱容至此,比之於後來弘時的待遇……嘖嘖,八爺只能說,其實老四的兒子裡面,弘時的性子是最像他阿瑪的,結果兩人硬碰硬誰也不肯低頭,最終才走到那個結局。

低頭看着弘暉粉嫩的小臉,分明就是一個縮小版的老四,如今那臉上全是企盼和機靈,胤禩忍不住伸手去蹂躪一番:“今兒又給八叔帶什麼吃的來啦,可是上回的甜李?”

弘暉揭開瓷罐的密封,露出一半罐的蜜漬紅棗來,舉得高高得,笑道:“阿瑪說八叔要吃棗兒,所以弘暉今天專門送來的是城東正齊齋的蜜棗。”

胤禩:……

這弘暉每次來都自備零食,美其名曰是給小堂弟小堂妹吃的,但弘旺和大格格才一歲不到,牙都沒長兩顆,如何能吃這些東西?上回弘旺看着眼饞,抱着一顆甜李啃得半張臉都是甜水兒,差點沒招了螞蟻。至此之後,胤禩只好回回看着,自個兒陪着弘暉吃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

弘暉自從得了八叔這個願意陪着他胡鬧的,來得更勤了,短短几個月,胤禩同毓秀便藉着弘暉的光,將北京城出名的甜食鋪子裡的蜜漬水果兒嚐了個便。

……

且不說這邊四爺把弘暉當槍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他跑去八爺府上折騰,這邊小九小十也無聊到渾身都不自在,正好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事。

十一月末的時候,朝廷接到廣東提督殷化行的疏報,稱連山瑤民常出擾害,總兵官劉虎、副將林芳率兵進剿敗回,林芳被殺,請求朝廷委派大臣剿匪。十二月的時候,康熙下旨,命都統嵩祝爲廣東將軍,率八旗前鋒兵四十名、炮八門,並湖廣兵力四五千名,加上廣州派八旗兵一千名,前往進剿,出發的日子便定在正月初三。

胤俄早閒的皮癢,他總是嘆自己晚生了幾年,沒趕上大哥年輕時的機遇,馳騁疆場威風凜凜,是男人就該建功立業不是?就連四哥五哥和八哥也都跟隨皇阿瑪上過戰場立過軍功。因此他一聽到這個消息,立馬前去請旨,希望能夠一同前往爲朝廷分憂。

康熙自然知道這個小霸王閒得都要長黴了,加上他自己也是馬背上出來的皇帝,看到兒子自請打仗哪有不開心的道理,便痛快的準了,只是預先說了不準貪功冒進,凡是都要聽主將的,隨便封了個監軍讓他跟着都統嵩祝多歷練歷練。

胤俄高興了,小九卻開始長吁短嘆起來:兩個人無聊是還能湊在一處打發時間,小十自己打仗去了倒是沒有閒着,那自己無聊起來要怎麼辦?

小十這時也後知後覺得想起怎麼吧九哥給忘了,摸摸後腦勺,出了個餿點子:“要不,九哥也去求皇阿瑪,從軍的時候也算上你一個罷?我罩着九哥你就是了……”

小九沒等他話說完,便飛起一腳提在胤俄腿上,沒好氣道:“滾!你這不講義氣的!要找罪受你自個兒去,少把爺拖下水!”

胤俄一點就炸,回嘴嚷道:“沒義氣!爺還是怕你無聊才帶着你去長見識!”說罷撲上去兩人頓時扭在一處。

真是招招到肉,腳腳生風,瞬間就又掐在了一處。

周圍九阿哥府上的下人早已見慣不怪,兩人隔三差五便要掐這麼一次,大家還是該幹嘛幹嘛。

胤禩知道了胤俄的打算倒是驚了好半天,前世裡的小十可沒這樣大的抱負啊,聯想的之前的點點滴滴,這一世果真許多事的在改變。

……

爲了給小十去廣東剿匪踐行,胤禩趕在節前在家中設了一次小宴,只請了胤禛並小九小十,連宮裡的十三十四都沒有驚動。

小九心情煩悶,拉着胤俄只顧喝酒,不一會兒兩人都醉得不像話,歪歪斜斜得幾乎又要掐在一處,胤禩使人上前分開兩人,分別摻下去各自一間屋子休息去,又差了人回兩人府裡知會九福晉和十福晉,說兩人喝醉今日就歇在八貝勒府上。

等這邊都忙完了,桌上的菜也涼了,八爺讓下人都撤了下去,重新上了幾個下酒的小菜,才繼續端起了杯子,同四爺月下小酌。

“小十也長大啦,記得幾年前他和小九打架的時候,還像個倭瓜似地滿地滾。”胤禩嘆道,眼前浮現出小十與小九小時候抱在一起滿地打滾的情景,不知不覺便說出了口。

有你這麼形容的麼?四爺白了八爺一眼,低頭輕輕晃着酒杯。

胤禩忽然招呼高明過來,讓他去庫房把十月的時候老爺子賜下的酒拿出來。胤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桌上不是明明還有酒麼,怎麼還去拿?

胤禩買了個關子,等酒拿來了,才獻寶似的對胤禛道:“四哥,這是西洋傳教士獻給皇阿瑪的歐羅巴來的葡萄酒,四哥也知道皇阿瑪不喜此物,倒是便宜了弟弟我,上次賞了兩瓶子下來,東西不多,正好借花獻佛同四哥一起嚐嚐。”

胤禩臉上的表情活脫脫就是‘弘暉獻蜜棗’的翻版,果真是近朱者赤,胤禛煩悶之情一掃而空,一邊打量着那半透不透琉璃瓶子,一邊笑道:“怎麼現在纔拿出來?也不讓那兩個也沾沾光?”

胤禩一邊招呼高明取取琉璃杯來,一邊吐槽道:“四哥你也看見方纔那兩人的喝法了,哪裡是喝酒,分明是牛飲!此物就這麼一點兒,糟蹋了才叫可惜。再說那獻酒的傳教士說此物最宜開啓後半個時辰再進,結果不是沒到半個時辰那兩個就醉得七葷八素了?”

胤禛輕勾脣角,對於胤禩能將自己區別以待,心下自然是歡喜的,面上卻不怎麼顯,他看着胤禩小心翼翼的親自往兩個琉璃杯子裡斟上寶石色的酒液,不多不少剛剛八分滿,馥郁的果香氣息頓時撲面而來。

胤禩每一個動作的做的認真細緻,渾然不似那幾個毛躁的弟弟,也同太子那自小養成的尊貴優雅不一樣,更像是一個書生在專心致志得謄寫書冊,一筆一劃都寫得一絲不苟。

四爺的眼睛在八爺託着杯子的手上溜了一圈,忍不住心中嘆氣:怎麼這個個剔透聰明的人,字寫得這麼見不得人?

“四哥?”胤禩將一杯酒推到胤禛面前,有些猶豫的開口道:“弘暉的身子還好?”

“怎麼如此問?”胤禛端起酒來抿了一小口,只覺味道甘醇,與平素飲用的那些稻米釀成的酒很是不同,酒味並不重,反而帶着甘甜的回味,果真不似尋常之物。

胤禩不好多說,之隨口說了幾句弘暉零食吃的有些太多,怕是用膳便用的少了,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是管着些多用些飯纔好。

胤禛這個做阿瑪的自然知道自家兒子那個寶貝罐子,裡面的甜食從來見不着底的,府裡如今就他一個長大的寶貝疙瘩,又是嫡子,二子弘昐早殤了,三子弘昀剛滿一歲沒多久,能活多久還不知道,其他的格格更是沒有能長大的。如今府裡誰不縱着弘暉這個小祖宗,自然是他喜歡什麼便給什麼。

胤禛沉默了一瞬,點點頭,口中道:“四哥知道了,回去我會交代下去的。”心中卻在反覆思索着方纔小八這番話莫不是有什麼用意?

胤禩見有些冷場,忙轉了個話題,沒話找話道:“說起來,弟弟還未恭喜四哥又要娶小四嫂了。”

胤禛眉心一頓,擡眼掃過來看着胤禩,面上仍然辨不出喜怒來,就這麼一瞬不瞬的看着,看得胤禩後背隱隱發涼。

那日胤禛與胤禩下了朝一道入宮請安,康熙在字裡行間問了胤禛幾個問題,便有意無意提到了漢軍鑲白旗的年遐齡膝下有一女,溫和端方、知書達禮,今年選秀撂了牌子,打算指給胤禛做側福晉,只是年氏如今虛歲才十三多一點,還稍微有些小,便先定下來三年後再成婚。

說起來,往皇子屋裡放人應該是嫡母或是生母該操心的事兒,但佟皇后早薨,德妃與宜妃共同襄理宮務,但德妃與胤禛並不親近,宜妃作爲年輕的庶母妃自然也不好插手皇子屋裡的事。胤禛自小跟着太子長大,太子不可能照顧到弟弟的身邊人,因此最後還得讓老爺子操心。

年遐齡如今官至工部侍郎、湖北巡撫,膝下有兩個兒子,都是一表人材,大兒子年希堯,是個才子,二兒子便是年羹堯卻是個帥才,更是日後大名鼎鼎的撫遠大將軍、川陝總督。

胤禩自然知道但凡皇子到了一定年紀之後,便會由老爺子指派一個佐領作爲他的僕從,而前一世裡,雍親王便是在康熙四十八年時,得到年氏家族所在的佐領——而年羹堯更是老四最終奪嫡成功的一大助力。

胤禩覺得諷刺,前世裡,在老爺子將年家與老四綁在一起之前,年家應該是更傾向於‘八爺黨’的,原因無他,要知道年羹堯的第一夫人可是明珠的孫女,納蘭性德的女兒。而年氏嫁給老四也是廢太子之後的事情,老爺子此番做法,未必沒有消弱八王一黨勢力的意圖,只是這一世他處處低調,應該不至於引起那位的猜忌纔對,怎麼還是發生了?

何況……胤禩心驚的是,如今算來,年氏入府爲老四側福晉整整提前了五年,他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比對着兩世的變動,若是年氏都能提前嫁給胤禛,那麼說不好什麼時候,太子便要瘋魔了,如果這一切的提早的話,那麼自己是不是也該提前提防一二?

胤禛覷着胤禩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加上之前兩人的話題,胤禛心頭一陣淺淺的喜歡。而胤禩見胤禛不搭理自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低頭一口一口的喝着悶酒,順便在心中默默梳理着這些錯綜複雜的往事,嘴裡隨口再說些無關痛癢的。

於是,一個後果可大可小的誤會,便這麼不經意的產生了。

葡萄酒剛入口只覺甘醇,喝着也順口,只是後勁兒極大,兩人之前極少喝這種番邦來的貢酒,一時間隨意聊着,一整瓶便見了底。這時胤禩也覺得有些暈沉沉起來,雖然不至於難受,但卻是眼皮子漸漸重了。

高明見狀,連忙命人去煮醒酒茶。胤禩撐着頭,覺得腦子裡有些發懵,看着也好不到哪裡去的四爺道:“四哥,今兒也別回去了,西廂客房多,弟弟這就讓人去收拾一間出來,四哥就在這裡歇下罷。”……斷沒有約了三個過府吃酒,收留兩個卻趕走一個的道理。

胤禛也覺得酒意翻涌而上,便點頭允了。

“爺。”高明吩咐妥帖之後,向胤禩請示道:“今晚可要宿在後院那裡?”

胤禩揮揮手,連搖頭都覺得晃悠得厲害:“就不去吵醒她們了,宿在書房就好。”

胤禩自三年前開始便畏寒,如今書房的地龍是燃着的,倒是比入了夜的院子裡暖和些。高明吩咐人在書房掌了燈、沏了茶水,便來服侍胤禩過去。

胤禩見胤禛還坐在一旁沒有走的意思,便道:“四哥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早些歇下?”

胤禛撫着額略略搖了搖頭,道:“只是略有些悶,我在此坐會兒再回去,你若是困了便先休息罷。”

胤禩哪裡敢自己先溜了把老四一個人扔院子裡,就是普通人家代客也不興主人比客人還先退場的,只好開口道:“四哥若是不嫌書房太熱,先同弟弟一道喝杯解酒的茶水罷。”

胤禛用撫着額角的手指揉揉眉心,道了聲“也好”。

……

書房內地龍燒的正是溫暖適宜,胤禛與胤禩一進門便去了外袍,早有伶俐的丫鬟準備好了面盆布巾進來給主子梳洗。高明見四貝勒也跟着自家主子進了書房,忙命人也服侍着四貝勒梳洗淨面。

下人離去之後,胤禛一邊喝着茶湯,一邊拾起桌上一本翻開倒扣着的書,看了封皮上的字,輕笑道:“《迦南記》?你也看這種書?”

胤禩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但胤禛還在,只好半坐着靠在榻上養神,聽見胤禛問他便隨口答道:“九弟那裡得的…無聊時翻來看看,據說是西域傳來的,敦煌石窟裡的手抄卷。”

胤禛放下書,隨手翻看着桌上胤禩寫到一半還未整理的字和用來臨的帖子,道:“天色晚了,外面又冷,我也懶得再換地方,今夜也在書房歇下罷。”

胤禩一驚,腦子瞬間清醒了一半,他下意識地擡頭去看胤禛臉上的神情。燈下的胤禛,面目比白日裡柔和了些,此刻他只是專心低頭看着自己塗鴉一般的字,嘴角隱隱勾着無奈的笑,似乎並沒有任何不同尋常。

蒙古草原上的那個晚上已經過去很久了,就如同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嗯嗯 五一節到了呀,怎麼着也該有點節日慰問不是?

下章一點肉湯吧。。。。。嗯。。。。

關於葡萄酒,這個是考據了一下的:

葡萄酒傳到北京的時間,一般認爲在明末清初,由耶穌會士帶來或由西洋進貢。

康熙說自幼";不喜飲酒";,更不酗酒。他認爲酒不僅對人無益,而且可以亂人心志,或致疾病。但他平日膳後或年節筵宴,只飲一小杯酒。

不過,廢皇太子後他得了一場大病,傳教士建議他喝葡萄酒。他說:";前者朕體違和,伊等跪奏:西洋上品葡萄酒,乃大補之物,高年飲此,如嬰兒服人乳之力。諄諄泣諫,求朕進此,必然有益。朕鑑其誠,即準所奏,每日進葡萄酒幾次,甚覺有益,飲膳亦加。今每日竟進數次,朕體已經大安。";可見,康熙帝爲治病和康復開始飲用葡萄酒,每天喝幾次,效果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