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悔恨

狂風亂雪正瀰漫在京華上空。

胤禩輕飄飄的只覺被一陣力氣託着在空中游蕩,也許是他執念太重,竟然這樣無知無覺的飄回了自家老宅。

站在寒風中四顧之下,皆是衰舊破敗的景象,看來自他被圈之後,人也都被遣散了,如今也不知弘旺他們幾個生在何處。

胤禩有些不知該去哪裡,忽然看見主屋屋檐下掛着的一串竹子風鈴,心中一動,默默唸着一個人的名字。

毓秀……

往事如煙,被圈禁的這幾年他想了很多,對這個嫡福晉其實怨恨多於夫妻情誼。

在自己還是個艾艾少年之時,便知自己出身低微,生母是大清有史以來出身最低賤的辛者庫罪臣之女,甚至在出生的時候,皇阿瑪也沒有一絲歡喜之情,因此自小便在宮中嚐盡人情冷暖,早早便學會了經營自保,否則以他的出生,如何能做到京華之中,人人交口稱讚的‘八賢王’。

但出生始終是他心中的痛,現在想來,也許皇阿瑪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對自己生母從來不假辭色,因爲正是自己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着他自己帝王生涯的污點。

——爲美色所惑,寵信辛者庫罪婦的事實。

只是皇阿瑪可以選擇疏遠額娘,厭棄自己出生低下的兒子,可他去無法選擇額娘,選擇自己的出生,因此在幼年嚐盡冷暖之後,在稍稍懂事了些之後,便處心積慮要爲自己某個好親事,母族不旺,若是妻子一支出身顯貴,也能成個助力。

因此,才千方百計的向惠妃和皇阿瑪,求來了安親王嶽樂之外孫女,也是和碩額駙明尚之女郭絡羅氏做福晉。

毓秀……

胤禩嘴角微微苦笑,當時只想到安親王嶽樂出生高貴,是阿巴泰第四子,封過鎮國公,這一家可算得上是朝中顯貴,與之結姻,自然在無形中拔高了自己的身價,削弱了因母家地位卑微而產生的影響,自然可以爲自己在宗室中打下更多的人脈。

有了妻子一族的人脈,再加上自己的手腕……

只是千算萬算,沒成想道安親王的孫女會是這樣的性子,潑辣倔強,對自己頤指氣使,無所出也就罷了,居然容不下自己府裡的其他女人,甚至差點將母妃賞賜的格格退了回去,以至於惹得皇阿瑪震怒,當衆指責自己無能,連自己宅邸都管理不好,縱容福晉““嫉妒行惡”。

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

機關算盡一場空。

胤禩身不由己飄蕩到了妻子本家牆外,卻再也不敢進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駐足片刻,才黯然離去。

他自然知曉自己被圈不久,自己的四哥便令毓秀自盡,甚至仍不解恨,焚屍揚灰。

如今他怕進去,也遇到躑躅不肯離去的妻子,無顏再見她,是自己的一己之私,拖累了她。

……

渾渾噩噩之中,胤禩飄蕩到了他幼年成長的地方,在良妃最後生活過的寢宮駐足停留,伸手撫上良妃最後纏綿病榻是的枕頭,胤禩終於潸然淚下:

“額娘……孩兒不孝,沒能早些體諒您的苦心……”

是額娘生育了自己,而自己卻怨恨她沒有給自己一個好的出生,甚至待惠妃更親些,也曾經生過‘若惠妃是我母妃就好了’這樣不孝的念頭。

“額娘……是孩兒錯了……額娘……”

許多年了,胤禩從不曾如此放任過自己的情緒,縱是是被皇阿瑪當衆斥責不孝,被自己的兄弟削蕃奪爵,還是自己的妻子被人挫骨揚灰,自己甚至孩子被人改名爲‘刀俎魚肉’的時候,他也沒讓自己的被人看去笑話,致死也是雲淡風輕的看着這一切浮華背後的暗色。

然後,眼下……

自己活着的時候,多數時間都在汲汲營營,收買人心,博了個樂善好施的名頭,拉攏兄弟以及朝中大臣,自以爲做的漂亮,卻誰知步步經營都在那高高在上的人眼皮子底下。

偶爾縱是有些閒暇,也多半耗在宅邸上,忙着討好毓秀,忙着幫她收拾殘局,大婚之後,便幾乎很少認真給額娘請安。

一開始是因爲福晉不願意給出身如此低微的母妃請安,之後,連自己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怠慢了。

“額娘……來生你還做我的額娘可好……”

胤禩跪在良妃牀頭,哽咽:“來生……兒臣一定好好孝敬您……”

……

許久之後,胤禩拭乾淚水,正要起身,卻一眼瞥見牀榻靠牆的地方一抹暗光閃過,忍不住細細看去,卻是一隻落了單的珍珠耳墜子。

(爲什麼打掃的人沒發現的問題都素浮雲啊浮雲,此處請大家表較真)

胤禩心中一動,這耳墜子看起來頗爲熟悉,正是母妃常年愛用的那一對相似。說起來,這上面的珍珠還是自己幼時帶着弟弟們去避暑的時候,下河摸了蛤蜊得來的,因爲成色不好兼之又小的很,後來回來之後隨手送給了還是良嬪的母妃,誰料卻被她如珠如寶的收藏着,封妃了之後,讓內務府找了人來打孔串上做成了耳墜子,至此再未離過身。

這……母妃薨逝的時候,是自己親手給她戴上入殮的,爲何會再此處?

胤禩思而不得,索性伸手將那墜子拾起(別問我鬼魂爲啥可以拿東西,什麼科學啊真理啊都素浮雲),緊緊握在手心,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來。

‘額娘……定是你知道孩兒回來,特意留下的念想。此番孩兒便來尋你來了……您千萬走得慢些,別讓孩兒投錯了胎啊……’

心中牽掛已了,胤禩胸中鬱悶輕了一些,忽然腦中閃過自己今生那宿敵的臉孔來,一怔之下,微微苦笑着,心道:想我胤禩苦心經營了一輩子,小心了一輩子,誰知臨到頭了,最放不下的,一個是額娘,另一個居然是他……也罷,成王敗寇,他既然得了那個位子,我便再去看看罷,看看他逼死了這麼多兄弟之後,可還能睡得安穩!

適時雍正正在朝下澹寧居與心腹大臣議政,胤禩擡頭看了看窗外圓月的高度,以及桌上奏摺的厚度,忽然心中生出一絲幸災樂禍來。

胤禛與人說着話,胤禩看了他灰敗的神色一眼,將思緒注意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上,原來是國庫空虛,貪污之風屢禁不止,再加上南疆不穩,西線的仗也打得不太順暢,林林總總。

胤禩心中冷笑,若不是你奪了十四的兵權,又如何會有今日無人可用的局面,正得意着,忽然又想到,若不是自己當年處心積慮讓皇阿瑪厭棄了十三將他抄家圈了起來,力保十四去了西藏帶兵,皇阿瑪賓天的時候,自己也不會手中無人,若是當時十四在京城裡,也許繼承皇位的……

想到這裡,不由又是一陣苦笑,這便叫做挖個陷阱,卻埋了自己麼。

正在這時,大太監高無庸忽然在屋外回稟道:“皇上,十三爺不好了。”他跟隨皇上多年,自然知道這位爺對當今皇上的重要,也因此沒有如同外臣們那樣稱呼那位爺爲‘和碩怡賢親王’,而是用了當年還在潛邸時的稱謂。

胤禛聞聽之後,毫無反應,只是面孔煞是附上了一層青氣,額角血管頭突出了,看得周遭衆人一驚,張廷玉忍不住開口道:“皇上,先去看看怡賢親王要緊。”

雍正聽此一言,終於有了動作,臉上先是露出些許迷惘的神色來,忽然眉頭緊緊皺起,面色有如死灰一般,右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揪做一團,哇得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來。

作者有話要說:越寫越覺得盟。。。。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