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老爺郭敬詮四十多歲,看起來保養得卻好,留着幾縷短鬚,皮膚白皙,五官端正,見人面含微笑,神態和藹內斂,仍舊頗有風采。..
邱晨隨着帶路的人走進靠近二門的花廳,擡眼看到郭大老爺端坐在上手,掃了一眼,就斂了神色,緩緩幾步走到花廳中央,深深福身道:“林楊氏見過大老爺。多謝郭大老爺對二弟的悉心教導!”
郭敬詮眼睛微微一眯,笑着起身擡手虛扶:“楊夫人客氣了,請起!”
邱晨又略福了福,大大方方起身,擡頭朝郭敬詮微微一笑,隨着郭敬詮的手勢,走到下手客位,告坐坐了。
對於林家這位夫人,郭敬詮早就打聽了不少。雖是安陽府剛剛冒出來的新人,這位林夫人因爲與雲家廖家合夥做生意開作坊,名聲卻不低。但所能打聽到的就是林家大爺死於邊關,孀妻力撐做起了生意,先後與廖家、雲家合作,也算是頗具傳奇色彩。但又因爲這位林夫人爲人低調,從不出門會客,外邊打聽來的消息,大多是生意如何如何好,做什麼生意都大賺特賺,據有人還給封了個‘金母雞’的謔號,的就是這是個會下金蛋的母雞。相關這位林夫人各人品質性情的消息卻幾乎是空白。
還不如他知道的,至少知道元宵節曾陪同神秘人物同遊賞燈,看似關係密切;還知道,這位林夫人聰穎慧黠,大方端莊,活潑自然--郭懷安掌櫃語。
了林旭在門下,實話,林旭論才份,倫聰明,比韓靜瑜差的多,但林旭那份質樸純直,知恩懂禮,郭敬詮卻看得出是本性自然,並非刻意僞裝,實屬難得,讓他對林旭這個弟子,也在最初利益交換目的後,生出一種真心的喜歡和愛護來。自然,通過林旭,他也猜測,林家這位夫人只怕不僅僅是外界傳的‘金母雞’,在家風教導上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今日一見,郭敬詮自然暗中關注着,見這婦人一舉一動自然大方,雖然行的是婦人的福禮,但那份灑脫大方,卻沒有半分扭捏態度,不由暗暗叫奇。
落座,郭敬詮含笑道:“旭哥兒底子薄了些,不過,這回院試,老夫還是很有希望的。”
邱晨點頭致意,微笑道:“之前家裡日子清苦,二弟的學業耽誤了,能夠得到大老爺悉心教導,二弟實在是幸運的很,也歡喜的很,每每回家,總會向我起大老爺的諄諄教導,不嫌棄二弟資質愚笨,耐心有加,二弟對大老爺深感敬佩,我等也是深感在心。”
郭敬詮含笑聽着邱晨完,不由揚聲笑道:“夫人太過客氣了……旭哥兒既然被老夫收爲弟子,老夫就託個大,就以伯父相稱吧!”
邱晨微微露出一絲驚訝,旋即鄭重起身,恭恭敬敬,鄭鄭重重地深深福身道:“長輩所命卻之不恭,海棠領命。海棠可就把旭哥兒託付給伯父了,伯父定要嚴格要求才是!”
郭敬詮笑聲更大,擡手虛扶着邱晨起身,笑着道:“你這丫頭倒是不吃虧!”
着,擡擡手,身後侍立的書童立刻上前一步,託上一個托盤來。
郭敬詮擡擡手,示意送到邱晨面前,笑着道:“既然叫了伯父,就不能讓你空了手,這是做伯父的見面禮,你不用推卻!”
邱晨擡眼看向托盤,就見托盤上放的不是一般給女子的首飾之類的見面禮,而是不算太厚的幾本書,書面上清楚的寫着幾個字‘瘦山手稿’。瘦山散人是郭敬詮給自己起的別號。
邱晨訝異地看向郭敬詮,卻見郭敬詮正含笑看着她,見她看過來,微笑着頜首。
邱晨斂了神色,雙手接過‘瘦山手稿’,重新恭敬地行禮致了謝。
接下來,郭敬詮略略了跟邱晨合作的製藥生意之事,並交代,以後每季會讓郭懷安上門給邱晨報賬送分利。又道:“既然稱老夫伯父,以後就是一家人,不用顧忌那些世俗瑣禮,時時上門走動走動,也讓你伯母帶你多結識結識。有什麼事,也可直接打發人來跟老夫送個信兒,別見外!”
邱晨恭敬道謝:“伯父教導,海棠記下了!”
話到這裡,邱晨知道該告辭了,郭敬詮也不挽留,笑呵呵地提醒邱晨再去寧夫人那邊拜見一下伯母,這才起身看着她辭出去,目光追隨着婦人清瘦卻挺直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漸漸被深思所代替。
從郭敬詮處出來,邱晨依言去了寧夫人處拜會,顯然,寧夫人已經知道了郭敬詮在花廳的作爲,見了邱晨就多了一份親近,同樣給邱晨備了一份見面禮,是一對水頭極好的花開富貴羊脂玉鐲子,邱晨也恭敬地謝了,又陪着寧夫人嘮了會子家常,這才告辭離開。
寧夫人笑着挽留:“咱們娘倆話投契,才了沒幾句話就快到午時了,不如你留下來用飯,再陪陪我這老婆子?”
“夫人看起來年輕得很,若是讓不知道的人看到,就當是我姐姐吶,哪裡得上一個老字!”邱晨一邊笑一邊,的寧夫人也一臉喜色。
正着話,一大一兩個孩子跑進門來。後邊呼啦啦跟進來七八個婆子丫頭。
一個個滿臉擔憂,不錯眼睛地盯在兩個孩子身上,這個喊着:“芮少爺,心着些!”
那個伸手照應在的身後,聲提醒:“芷少爺,慢着些!”
寧夫人立刻丟下邱晨爆丟下邱晨爆出一臉喜色來,起身接着兩個跑上來的孩子,一手一個摟着在榻上坐了,跟着兩個孩子親熱了一陣子,這才擡起眼睛看向邱晨:“這兩個東西被老婆子慣壞了……唉,他們父親離家在外,我就守着他們倆,這心啊,真真是比當初對他們父親還放不下。還好,咱們郭家的孩子本性都好,最知道孝順我這老婆子了。”
邱晨笑的道:“隔輩親,隔輩親,這奶奶心疼孫子可是血脈天性,也是兩個哥兒聰慧可愛,別伯母疼愛,誰見了也會喜歡!”
這會兒,郭家兩位孫少爺郭紹芮和郭紹芷已經從祖母懷裡起了身,郭紹芮拉着郭紹芷,手牽着手來到邱晨跟前,很是有模有樣地拱手行禮。
邱晨連忙笑着俯身扶了兩個孩子,從自己懷裡摸出兩個上等的老蜜蠟吊牌來,放在兩個孩子手裡。抱着兩個孩子端詳着,對寧夫人道:“伯母,別你這當奶奶的,我這第一次見兩個哥兒,粉雕玉琢,又氣度非凡的,我都恨不能摟在懷裡不撒手了。”
郭紹芮和郭紹芷有些害羞地瞅着邱晨,除了剛剛進門的活潑外,這會兒真是規矩乖巧的讓人心疼……就寧夫人這般溺愛,郭家幾個少爺都能年少成名出仕,看來定是郭大老爺教育有方了。
自己的孩子得了誇獎,寧夫人的喜色毫不掩飾地鋪展開來,一臉榮光地笑着客套:“你再誇,就把這倆猴子誇的飄起來了……起來,你那兩個孩子我還沒見過,大的也開蒙了吧?在那家塾學裡就讀啊?”
邱晨笑着摸摸紹芮和紹芷,兩個孩子笑嘻嘻地跑回奶奶身邊兒。
邱晨看護着兩個孩子撲進寧夫人懷裡,這才笑着回道:“我那兩個都開蒙了,就在村塾裡上學,我沒帶他們過來。”
“都開蒙了?”寧夫人驚訝道,“我記得你那個的才三歲吧?”
“伯母記得清楚,正是三歲。”邱晨笑着道,“去年她哥哥要入學開蒙,那丫頭眼熱的不行,吵着鬧着也要上學,我被吵得受不了,就索性讓她跟着去了。”
“去年就開蒙了?那豈不是才兩歲?那孩子定是個別樣聰慧的!”寧夫人的有些言不由衷的。
邱晨笑着道:“哪有夫人的什麼別樣聰慧。讀書寫字的我沒看出學會多少,倒是知禮懂矩了些。”
着,邱晨再次告辭,寧夫人也沒了之前的熱情挽留,略略客套一句,就打發了婆子將邱晨送到二門內,上了馬車離開郭府。
登上回家的馬車,邱晨只囑咐玉鳳將寧夫人給的鐲子收好,她自己則拿起郭敬詮給的書看起來。
‘瘦山筆記’,看書名似乎就是個隨記,可打開來才知道,這上下兩冊的‘瘦山筆記’中,記錄的竟然是郭敬詮多年來研讀醫藥古卷古籍的種種心得筆記,許多古籍古卷,是邱晨只聞其名,在現代早已遺失了的;還有些來源的古籍古卷,竟是邱晨聞所未聞的,顯見都是極其珍貴之物。
看了個開頭,邱晨就實實被驚住了。這兩冊看起來不起眼的筆記,是郭家的醫藥秘傳所在也不爲過。郭敬詮能夠將它作爲見面禮送給邱晨,那句‘自家人’就不再是一句虛言。可以,這兩本書的分量之重,幾乎是無法用金銀錢財衡量!驚訝之後,邱晨又難免感慨唏噓,對郭敬詮這份大手筆深感佩服。果然不愧是能爲家族長遠發展,自動放棄了自己前程的人。這份謀算,這份心胸,真真是非常人所比!
驚訝,感慨之餘,邱晨是真真爲這個禮物歡喜的。
不知不覺地看進去,有些忘乎所以,直到玉鳳提醒她到了,她才恍然醒過神來,有些不捨地收了書,下車回家。
進了四月中旬,大興傳來消息,已經在省城買了一個雙二進院,院落不大,周邊卻多爲省屬衙門的官吏,就在隔着省府衙門只有兩條街的官帽兒衚衕裡。
得到這個消息,邱晨趕緊收拾了些必用的物件,交待給順子家的和玉鳳,打發沈琥護送二人去省裡打前站,把屋子收拾出來。
她在府城,則時時盯着林旭的飲食、休息。到了這種時候,她一點兒也不催促林旭苦讀,反而每天早上、晚飯後,都叫上林旭跟她一起在院子裡看看盛開的海棠花,散散步,聽林旭在郭府上課的心得體會,不知不覺地,在放鬆的聊天中,卻幫着林旭把每天學習的重點梳理一遍。
林嫺娘自從進了府城,看好鋪子之後,就每天鑽在大廚房裡跟賈氏琢磨點心,沒做出一樣點心,就會拿給邱晨和家裡人品嚐,得了意見後,就再去修改,反反覆覆,有時候一個點心能做十多遍,才能摸準各種材料的最佳比例和最佳製作方法。
四月十一,林嫺孃的點心鋪子放了掛鞭,就低調地開張了。邱晨給起的名字,林旭寫的牌匾,黑色的牌匾上三個漂亮的金色行書大字--稻香村!
林旭特意請了一個時辰的假,跟邱晨一起過去,給林嫺娘捧場。
當然,林嫺娘不能在鋪子裡售賣,就讓雲中仙的掌櫃的給介紹了一個掌櫃兩個夥計,林嫺娘和賈氏在鋪子的後院裡製作。
邱晨早就跟林嫺娘商量好了,做買賣要做口碑的,最開始別指望着立刻大賣特賣。林嫺娘完全沒有意見,完全聽着邱晨安排。
邱晨就託了雲中仙酒樓的掌櫃,給每桌用餐的客人送兩碟點心,請那些客人們免費品嚐。嗯,邱晨也定了個期限,免費送一個月。憑藉雲中仙的人氣,一個月的免費品嚐廣告,也應該能拉住些回頭客了。
另外,邱晨還給林嫺娘出了個營銷策劃,每日巳時中,在店門口發放一刻鐘點心,發放的對象限定在七歲以下的孩子和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家。早到早得,排隊領取。
林旭跟邱晨是辰時中過去的,林嫺娘和賈氏已經做好了一批糕點,擺在了鋪子裡的櫃檯上。
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林嫺娘和賈氏做出的點心已經很不錯,稱之爲色香味俱佳也不誇張。特別是剛剛從烘箱裡出來的點心,仍舊帶着未散盡的熱氣,香甜的氣息隨着空氣已經在鋪子外蔓延開來,引得左近的一些孩子就聚攏過來。
邱晨一看門口許多的腦袋,心思一動,帶了青杏和春香進了後院,跟林嫺娘商量了一下,很快拿了幾樣糕點,切成指頭肚兒大的塊兒,盛在兩隻乾淨的漆器托盤裡,交給兩個夥計,並低聲囑咐了一番,這才讓夥計端着盤子出了店門。
兩個夥計託着點心一出門,門口孩子們的眼睛就齊刷刷定在了點心上。
兩個夥計都是挑選出來的,口才和腦瓜兒都夠使的,一出門,就一人朝着一羣孩子吆喝起來了:“發點心啦,快點兒來,發點心啦!早到早得,來晚了可就吃不上啦!”
那羣孩子還有些不敢相信,愣怔了一下,隨即不知誰先動了,隨即呼啦啦一下子把兩個夥計圍在了中間兒。
兩個夥計把點心盤子高高地舉在頭頂,一邊兒吆喝:“別擠,別擠!都有,都有!從到大,按個頭,排好了隊,一個個來!”
“誰,我看看那是誰還在擠,誰在擠就不給誰啦!”
有點心做獎勵,孩子們特別聽話,片刻功夫就排成了兩條隊。
隊伍排好,站在最前邊的是個兩歲多的蘿蔔頭兒,剛剛被大孩子擠着踩了腳,哭了一包,這會兒眼淚還掛在臉上呢。夥計拿了一塊蛋糕放進他的手裡,孩子一下子塞進嘴裡,咕咚就給嚥下去了,連味兒都沒嚐出來。
看着盤子裡的點心,孩子還邁不動步,眼巴巴地看着。
夥計就問了:“點心好吃嗎?”
孩子睜着大眼盯着點心,用力地點了點頭。
夥計笑着引導:“你要出來,別人才知道哇!點心好不好吃?”
娃兒乖乖地回答:“好吃!”
夥計揉揉耳朵:“聲音太,聽不見!”
娃兒憋足吃奶的勁兒,用最大的力氣喊:“好吃!”
“噯,這就對了,好吃要喊出來,別人才知道!”夥計笑着拿了一塊大一些的點心放到娃兒的手中,囑咐道,“這會慢慢吃,再一口吞下去,今兒可沒了!”
娃兒兩個手捧着那塊點心,開心地點着頭,慢慢地走到一邊兒,就站在點心鋪子門口,口地吃起點心來。
後邊的孩子已經得了啓發,得了第一塊點心,不等夥計問,就高聲喊:“好吃,真好吃!”
夥計笑眯眯問:“誰家的點心好吃?”
孩子有些楞,夥計就很耐心地指着門上的牌匾教導:“喏,稻香村,稻香村的點心好吃!”
孩兒學會了,立刻扯着嗓子喊:“稻香村的點心好吃,稻香村的點心太好吃啦!”
夥計立刻笑眯眯地拿了一大塊點心發了獎勵,這個孩子也歡歡喜喜地捧着去一邊兒吃了。
最開始一個孩子兩個孩子吆喝,路人們還沒怎麼在意,只當哪家的孩子淘氣呢,喊得多了,又加上稻香村門口排隊的孩子越來越多,就漸漸地有人停了腳步看熱鬧,接着,越來越多的人圍攏上來,看熱鬧。
等到兩盤子點心塊兒發完了,夥計們跟孩子們,“明兒還有,明天不按大了,早到的早得,早來等着!”
掌櫃的趁機走出店門,朝着圍攏着看熱鬧的衆人拱手道:“店剛剛開業,多謝各位父老鄉親捧場!店開業,前十天免費發放點心,給七歲以下的孩子和六十歲以上的老者。因爲本經營,每日發放的點心有限,排隊領取,早到早得!”
掌櫃的完,兩個夥計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隨即兩人齊聲問:“點心好不好吃?”
那些還沒走的孩子們條件反射地齊聲大喊:“好吃!稻香村的點心真好吃!”
二三十個嗓子亮亮地扯起來,還真是頗有些聲如雷震的氣勢!竟讓嘈雜的市聲也爲之一靜!
兩個夥計笑着對那些孩子們道:“好吃,那明天就早點兒來,誰排在前頭,誰就能吃到點心!”
孩子們滿心歡喜地點着頭。
一路很興奮地高喊着:“稻香村的點心好吃,稻香村的點心真好吃啊……”一路飛奔着四散跑走了。
接下來,就有人零零散散地進店來,有些只是看看就走,有些則買上一兩樣點心品嚐的。雖然賣的不是特別多,相對於之前剛開門時冷冷清清的店堂已經讓林嫺娘很滿意了。
送了林旭去上課,邱晨折回來,跟林嫺娘道:“剛開鋪子,有個打口碑的時間,你不要着急,每日按照一定量做,賣完了就早點兒收工回家。”
林嫺娘揉着麪糰,鼻尖兒上沁着一層細密的汗珠兒,微微有些猶豫道:“大嫂,照理我也該給旭哥兒儘儘心……如今,賈嫂子做的很好,要不我也跟着你去省城?”
邱晨拿了帕子給她擦去臉上的汗,溫言道:“你就安心做你的鋪子吧,旭哥兒不是那種挑理的孩子,你沒看到,你開了鋪子,旭哥兒也歡喜的很嘞!昨兒晚上還跟我商量,等去省城考完試回來,同窗們會就帶了稻香村的點心去,也替你打打口碑呢!”
林嫺娘臉上笑着,眼眶卻是瞬間一紅,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眼睛潤潤地笑了:“嗯,嗯,我知道了。我好好兒開鋪子,掙了錢還能給他上京趕考呢!”
邱晨笑着點頭:“嗯,這話得好。”
接着邱晨又道:“不過,你開鋪子也不用事事親爲,等鋪子裡上了手,你也可以脫出身來……”
林嫺娘這回徹底收了淚,滿臉歡快地點點頭:“嗯,嗯,我就跟大嫂學着,等這邊的人手熟了,我就再開第二家鋪子……去省城、去京城開去!”
邱晨撫掌大笑:“對,就是這個話!”
四月十三日,是林旭跟姚韻秀約好的日子,三輛馬車從安陽府出發,林旭和韓靜瑜一起從安陽府出發,在安平縣會合姚韻秀,去省城準備應試。臨行前,知書和沒藥都送了消息過來,雲濟琛和廖清進了五月就回來,一定耽誤不了省城的院試。郭家寧夫人也送了兩套筆墨過來。林嫺娘趕了半夜,做了幾盒上好的點心,給林旭帶上。
邱晨也帶着春香隨行,留了青杏在府城看家,並且照應着林嫺孃的鋪子裡。邱晨還細細地囑咐了,有什麼事兒就去雲中仙找人。青杏一一答應着,看着邱晨帶着玉鳳和春香走出門,還是滿眼的不捨。從跟了夫人,她還是第一次被留在家裡呢,不跟在夫人身邊,她似乎連走路都覺得不得勁兒了。
省城正定城在安陽府東北二百四十里處,過了程家店之後,一路向東北而行,在南里鎮打尖歇息一宿,第二天早飯後繼續前行,巳時末,就已經看到了正定府的高大巍峨的青灰色城牆。
見識了兩江會合的安陽府,正定府除了城郭高大厚重些,房屋更密集些外,實在讓一行人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並不比安陽府繁華多少。
大興早早地就在西南門外等候,老遠看到秦勇就一臉歡喜着快步迎了上來。見了禮,問了安,大興跳上第一輛馬車的車轅,跟車裡的邱晨回報着省城的事情,一路進了城。
院試考兩場,第一場正試,試以兩一詩。各縣、府通過府試的童生都可以參加應考。正試考完,選取秀才名額一倍的人數,用圓圈揭曉,寫坐號,不寫姓名,錄榜,稱之爲‘草案’;
第二場覆試,試以一一詩。覆試後,拆開卷面的彌封,登錄姓名,重新選錄登榜,錄取者方爲‘生員’,俗稱秀才。在院試中考得第一名者稱‘案首’,俗稱‘首卷’。
通過了院試的學子爲生員,俗稱‘秀才’,從此就算有了功名,進入士大夫階層;有免除差徭,見知縣不跪、不能隨便用刑等特權。
邱晨一行跟隨大興來到官帽兒衚衕的新宅子。宅子不大,只有二進,卻是原來的兩戶合併而成,成了個‘田字形’四進院格局,佈局規整,位置也好,把着衚衕口,原來的主人爲了出入方便,院門開在東南角,出門幾步就是一條南北縱街,稱連升街,順着連升街向南,就是府後大街和府前大街。從連升街再往東一條衚衕出去,就是連通府前府後兩條大街的南北大街,南北大街上店鋪林立,出入採買都極方便,關上門,又自成一方天地,清幽寧靜,怡然自在。
最讓邱晨滿意的是,這所宅子裡有好幾棵大樹。靠着東邊臨街的院牆有一棵百年老柳樹,微微歪斜着樹幹,蓊鬱的枝椏一多半伸進了院子的上空,將東邊的廂房和半個院子遮得陰涼宜人。在西邊的兩進院子中,一進是兩棵枝幹粗壯枝葉茂盛的石榴樹,第二進是兩棵西府海棠,東院的二進則在窗下種着一蓬翠竹。此時,石榴樹剛剛冒芽兒,西府海棠開的正如雲似霞,嬌豔動人;青竹則是一片翠綠欲滴,令人心喜。
院子中的房舍都很整齊,大概六七成新,正房三間,左右各兩間廂房。東西院中間有月亮門連接。
東院一進有兩間半倒座,其中一間是門房,一件半敞開式的,是馬廄和車棚。大興買下房子之後就緊着把原來東院一進的倒座成了專用的馬廄,西廂房屋門拓寬做成車棚。
順子家的和玉鳳迎在大門口,歡歡喜喜地接了邱晨進去,直接安置在了西院的一進。
林旭安置在了東院的二進,姚韻秀和韓靜瑜就安置在林旭院子裡的東西廂房。
一路旅途勞頓,衆人洗漱了,各自在房裡用了飯,邱晨午睡了一會兒,未時中就起了身。
玉鳳從外邊進來,伺候着邱晨洗漱梳頭,一邊回道:“二爺歇息了,未初就起了,跟姚公子和韓公子一道出去了。是去看看提督學院看看。”
邱晨不覺莞爾,這三個孩子,離考試還有將近一個月呢,就這麼等不及地去看考場了。
着話,玉鳳給邱晨梳通了頭髮,從鏡子裡詢問用目光詢問着邱晨梳什麼髮式。
邱晨從妝奩盒子裡摸出一支黃楊木人物簪來遞給玉鳳:“簡單利落就行,我們要去外邊看看,我想去左近轉轉,咱們要在這裡住到二爺考完試吶,也得熟悉熟悉環境。”
玉鳳低聲應了,手指翻飛,很快就綰了個拋家髻。將那根黃楊木人物簪斜斜地攢入發間。邱晨略略看了一下,就站起身來。
她身上穿着幾乎沒有變化的牙白色夾衣和寬幅羣,從衣櫃中拿了一件天青色的窄身無袖短褙子穿了,腰間掛了一個天青色的荷包,帶着玉鳳出了西院。
秦勇正坐在大柳樹陰涼裡喝茶,看見邱晨出來,一躍而起,迎上來詢問道:“夫人是要出去麼?我去套車!”
邱晨笑着擺擺手:“不用麻煩,我就在左近走走。咱們離着府前街不過兩個路口,走過去,也熟悉熟悉。”
秦勇也不堅持,隨聲答應着,利落地撿了椅子上的意見短直綴穿上,提步跟在邱晨和玉鳳身後,跟門房裡的順子打了個招呼,走出了林家大門。
到了未末時分,許多在衙門裡當差在官帽兒衚衕住的人下衙回家。邱晨一路看過去,見過去的人大都衣着整齊,身後也多有廝跟隨,心下更覺安定。不管什麼時候,有正當職業的人,總會比溫飽不濟、流離失所的人更願意維護環境的安定和和諧。與這樣的人爲鄰,相對的安全係數也要高一些。
走了一刻鐘多點兒,三個人已經置身在了通聯正定城南北門的南北大街上。
剛剛在幽靜的衚衕裡穿行,只有偶爾的行人往來,一走上南北大街,就恍然置身在了另外一個天地。駕車擡轎的,騎馬步行的,擔着扁擔推着車的……熙來攘往、熱鬧喧天,種種市聲撲面而來。
邱晨笑着感嘆:“沒想到這麼近!”
玉鳳笑道:“奴婢跟順子嬸子剛過來時,也覺得很吃驚,離着家裡那麼近,這邊和那邊簡直像兩個天地了。幾日住下來,這會兒倒是越來越覺的便宜了。昨兒順子嬸子還,這要是忘了買油,先點火先來買都趕得及。”
邱晨跟秦勇都忍俊不禁地笑起來,順子家的這個比喻雖然平實,卻着實夠形象。
玉鳳看邱晨站在街口停住了腳步,尋摸着開口問:“夫人想看什麼店子?從咱們這往南,緊挨着幾家酒樓茶館兒,往北就比較雜了,脂粉鋪子,首飾鋪子,綢緞莊……都有。”
邱晨挑挑眉,問道:“要買菜買魚在什麼地方?”
玉鳳微微一愣,隨即道:“這南北大街上卻沒有專門賣菜賣魚的,想要買菜買魚,要到四個城門口附近的坊市,坊市裡每日城門一開,就有城外的許多百姓挑着推着青菜鮮魚進來擺攤售賣,城裡的人只需選擇離自己近的坊市買就行。不過,我爹這八個城門左近的坊市又各有不同。東城門離馬夾河和鯉魚澱近,那邊兩個坊市賣鮮魚的就特別多。出了西城門不遠就有云連山麓,是以,西城門那邊兒的坊市賣山貨、野物的就比較多;南城門外的柳窩和大柳窩種的好果子,那邊兒賣果子的就比較多;北城門外通着北疆,那邊兒就是馬市牲口市的所在。”
玉鳳細細地了一大篇兒,邱晨聽得也很仔細,聽完不由笑起來:“既然是早上開城門就進來售賣,估計這會兒也差不多收攤往家趕了……那若是晚上想買菜買魚去哪裡呢?”
玉鳳笑着答道:“除了那些坊市,好些個南北貨鋪子裡也買鮮魚鮮菜,如今天兒不熱,肉鋪子也能賣到天黑。要是早上沒去坊市買菜,或者趕急了用,也可以去南北貨鋪子裡去買……就是價錢上,要比坊市貴一些。”
邱晨瞭然地點點頭,這個她知道,農貿市場的菜比超市的新鮮,但永遠也賣不上超市的價!
這個時辰去趕坊市顯然是來不及了,邱晨也就讓玉鳳指引着,沿着南北大街走了一段,進了幾個南北貨鋪子看了看,果如玉鳳所,青菜、鮮魚都有得賣,就是價格高出不少。
玉鳳在路上又跟邱晨報備了一番,大興知道她們要來,一大早就去坊市買了魚肉青菜,家裡的食材不缺。那樣子倒像是怕邱晨胡亂買東西,浪費了銀子一般。
走了一圈兒,邱晨倒也看到了一些比較有特色的店鋪,有一家譚家老湯羊肉,就一間臨街店面,門首也沒有什麼裝潢,只斜斜地挑出一張陳舊的布幌子來,最爲有特色的就是店門外支着一口極大地鐵鍋,熱氣蒸騰着,有人想要買羊肉,就在門口大鍋前挑選,店家現從鍋裡撈出來,按照顧客的要求或切片,或切塊,澆上濃稠的好像乳汁的湯汁,撒上一把香菜或者一把香蔥,端進屋裡去吃,也可以盛進自己帶來的容器中,帶回家裡食用。
還有一家店,專賣各種舊貨,舊傢俱,舊用具,門口還擺着一個長長地攤子,專門賣六七份成色的舊衣裳舊鞋。大老遠兒邱晨就看到好些人在那裡挑選,邱晨還以爲賣什麼稀罕物兒,一看是舊衣裳舊鞋難免有些不能理解。
玉鳳就在旁邊解釋:“夫人看這些衣裳鞋子,大都是六七成新的,看着也還乾淨,這樣的衣裳擱在普通人家,就是件出門的體面行頭,價錢卻比新做衣裳便宜一半兒,那些家境不太好,又需要弄幾件衣裳穿了出門的就會來這裡挑選。也有些戶人家貪便宜到這裡買衣裳穿。當然了,再窮些的人只能買那些破舊的打了補丁的衣裳,那樣的衣裳這邊的鋪子裡不會賣,要去坊市上纔有。周邊兒村子裡的人還有城旮旯的人,到了換季的時候,大多去那些地方淘換衣裳。”
邱晨恍然了。
就這舊衣買賣還分檔次,這樣賣六七成新衣物的還是高檔鋪子,真正的窮苦老百姓還消費不起!
搖搖頭,邱晨轉身就走。她能夠幫着劉家嶴的鄰里們日子好過些,能讓楊家和自家人過上好日子,就已經是盡力了,至於其他,她沒那個能力,也只能眼不見爲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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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碼字特別慢……整整一天……沒有比我更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