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抖着腿,要了一盆清水,把手上戴的手套扯下來,一雙紅腫的比平時‘胖’了許多的手就露了出來。自從不再親自參與炒藥製藥,這雙手剛剛養的細嫩了一些,這一趟下來,前些日子的保養又都毀了。
紅腫的手掌浸在冰涼的井水中,舒服的她發出了一聲輕輕地嘆息,掌心和手指僵硬紅腫的幾乎動不了,在涼水中浸了好一會兒,才覺得熱乎乎生疼腫脹的手掌好了一些,她撩起水,簡單地洗了洗臉上沾的灰塵,沒用客棧準備的布巾,而是從袖子裡抽出一塊原色繭綢的大帕子,擦了手臉上的水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才覺得人清爽舒坦了好些。
“林……兄弟,來,吃瓜了!”
這位印象中嬌滴滴的小娘子,今兒一路的表現可是大出李震北的預料,而且,邱晨算得上熟練的騎術,堅韌的毅力,也讓這位豪爽的漢子不由地生出敬佩來。
“來啦!”邱晨揚聲答應着,隨手把手裡的帕子塞在腰帶上,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桌子上已經切好了一隻西瓜,一名鏢師正拿着一把西瓜刀在切另一隻皮大西瓜。看着桌上僅剩的兩塊紅瓤兒西瓜,邱晨就知道這是給自己和旁邊那位徹底蔫吧了的廖三公子留的,也就不客氣地拿起一塊,咬了一大口,西瓜入口沁涼甘甜,順着喉嚨滑下去,這股沁涼甘甜就直沁潤到了心裡,把燥熱疲憊的五臟六腑似乎都滋潤了。
邱晨連着吃了幾口,這才吐出幾顆西瓜籽兒,笑着對掌櫃的讚道:“這瓜真不錯!”
這是她到達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吃西瓜!之前,劉家嶴沒人種不說,連清水鎮、安平縣城,甚至安陽府都沒見到有賣西瓜的,倒是沒想到,在枯燥辛苦的旅途中,卻品嚐到了這麼甘甜的西瓜,不能說這是旅途中一個小小的驚喜!
聽到客官讚揚自家的東西好,掌櫃的自然歡喜,一臉喜色得意道:“那是啊,這可是從燕門關剛運過來,一年也不一定得到一回吶!”
“哦……我說吶,之前在咱們這邊兒可沒見這種好東西!”邱晨笑着應承了,隨即目光就關注到了桌上、地上四下散落的西瓜籽兒,這要是帶回去種上,雖不一定能夠種出這麼好的味道,可也能給孩子們添一種水果,夏季消暑止渴也不錯!
這麼想着,邱晨就對衆鏢師道:“別再把瓜子兒扔了,都放在桌上哈!”
李震北就笑道:“林,兄弟,要這些西瓜籽兒幹嘛?”
邱晨笑笑道:“咱們那邊兒可沒種的,帶些回去種種看,種出來,明年就有瓜吃了!”
李震北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麼,倒是一個看着容貌憨厚的鏢師大感興趣:“噯,我們咋都沒想到呢,真要種出來,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呢!”
邱晨笑着搖搖頭:“種不種的出來還不一定呢……我也不想賣,就是想給家裡人夏天添一種瓜果罷了!”
一聽邱晨喜歡這些新奇的種子,那掌櫃的轉了轉眼珠子,匆匆轉回後邊的倉房裡,從角落裡扒拉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子,顛兒顛兒地拿出來,獻寶般送到邱晨面前:“林公子,你看看這些你可要?這是今年春上一名色目人帶來的,說是,什麼狼桃……不過,那色目人說了,這個結的果子紅彤彤的很好看,卻不能吃!”
邱晨本來看着小布袋裡的圓圓扁扁的小種子還沒怎麼在意,可聽到掌櫃的介紹到這裡,立刻來了興致,毫不掩飾地露出一臉的喜色來,連連道謝:“要,要,多謝掌櫃的了!”
這狼桃,若是邱晨沒有猜錯的應該就是西紅柿。在西紅柿最初的栽植歷史上,可不就是以爲有毒,只當做觀賞植物嘛!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客棧還真是讓她驚喜連連,不但得了內地少見的西瓜種子,還意外得到了疑似西紅柿的種子!
西紅柿炒蛋、西紅柿雞蛋湯、西紅柿醬、拌西紅柿、西紅柿餡餅兒……有了西紅柿,她就又能品嚐到這些美味了,那種酸酸甜甜的美味,可是她的最愛,這又怎麼能讓她不歡喜吶!
“哎,什麼破爛東西啊,讓你這麼歡喜……”一直蔫吧的沒有出聲的廖文清明顯帶着酸味兒的聲音傳過來。看他那疲憊狼狽的臉上顯現出來的酸味兒,邱晨不厚道的綻開一個特別燦爛的笑容。
“當然是寶貝!”說着歡歡喜喜地拍打拍打小布袋上的灰塵,仔仔細細地紮緊了袋子口,鄭重地塞進她的褡褳裡,連第二個西瓜都沒顧上吃。
西瓜吃完,小夥計上來收拾了瓜皮,邱晨去跟掌櫃的要了一張紙,把瓜籽兒攤在紙上晾上。夥計們很快就端着飯菜送上來。
因爲晚上就在這客棧投宿了,一路勞累,大夥兒都累得不輕,從剛剛進門邱晨就注意到幾個鏢師的眼神兒屢屢往櫃檯上的酒罈子上瞄了,這會兒見飯菜上來,一大盤子熟肉,一大盤子炒雞蛋,還有一條大魚,一大盤子白胖白胖的饅頭……也算得上豐富了。邱晨就笑着朝掌櫃的招呼:“掌櫃的,有什麼好酒麼?給搬上一罈子來,讓兄弟們喝上碗酒,去去乏!”
開店的就盼着顧客多要酒,酒水的利潤可比菜餚飯食的利潤高多了!
掌櫃的連聲答應了,也不等小夥計,親自搬了一隻十斤的罈子,搖搖晃晃呲牙咧嘴的送了上來。
但凡男人幾乎沒有人不愛這杯中物的,更何況刀刃上混飯吃的鏢師們,更是人人愛酒,一邱晨叫酒,立刻就轟然叫起好來,這會兒看着掌櫃的搬着酒罈子吃力,立刻跳起兩個年紀小的鏢師,笑嘻嘻地搶上去,一人接了酒罈子,一人則顛兒顛兒地跑去廚下,片刻後就抱回一摞黑色粗瓷碗回來,一邊兒走,還一邊兒嚷嚷:“來來,挪個空兒,擺碗了!”
黑色粗瓷大碗一溜兒擺開,酒水嘩啦啦地倒進碗裡,濺起的酒兒似乎都帶了一股子豪氣和歡喜出來。
廖文清和邱晨挨着坐在一條凳子上,看着送到兩人面前的大碗,都有些不知所措。廖文清是沒這麼喝過酒,邱晨則是來到這個世界還沒喝過酒,對這個身體的酒精耐受情況不瞭解,又是在旅途中,不敢隨意嘗試。
掌櫃的還在旁邊笑着推薦呢:“這酒可是最好的燒酒,勁兒足,夠香,一碗下去,真真是賽神仙啊!”
喝醉了,暈頭脹腦的,可不就像是成了騰雲駕霧的神仙嘛!
“噗嗤……”邱晨忍不住笑出來,乾脆藉機站起身來,走到掌櫃的身邊兒,又從袖口裡摸出一隻五兩的小銀錠子來遞給掌櫃的,笑道,“掌櫃的不必說,我這兄弟們可都是品酒的好手,酒一沾嘴脣就知道好歹了……行了,先不說酒了,我們兄弟們人多,又趕了一天路,肚子可餓的狠了,你們上的這些估計不夠吃的,掌櫃受受累,再去廚下看看,還有什麼好吃的,再給做些送上來……”
一轉臉,邱晨就看到桌上的一大盤子熟肉已經見了底兒,連忙加了一句:“還有那熟肉,要是還有的話,就再給我們切兩盤送上來!”
邱晨給的銀子夠多,這些要求掌櫃的自然不會拒絕,一臉笑意連連應下,匆匆親去廚下加菜了。
轉回桌旁,邱晨注意到廖文清一臉疲倦狼狽地坐着,臉前的酒卻是動也沒動過,再仔細一看,就發現,這位不但沒喝酒,就連面前的筷子也沒動樣兒……她的目光一轉,就看到那些鏢師們都興奮地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還連說帶笑的,肉眼可見的唾沫紛紛落在桌上……
呃,這幅情景,別說廖文清了,就是她也吃不下去了。
不過,她並不想管這位廖家三少爺,再次起身,徑直去了廚房。要了一隻饅頭要了幾塊醬肉,把饅頭一掰兩半兒,把醬肉夾在饅頭中,將就着吃下去,也就飽了。
再回頭,就見廖文清勉強忍着噁心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裡,卻轉身就捂着嘴離開了飯桌,跑去門外了。
邱晨挑挑眉,一手拎了茶壺,一手拿了一隻乾淨的茶杯,跟了出去。
廖文清在客棧門外一側乾嘔了半天,剛剛忍着噁心站起身,一杯茶水遞了過來。廖文清以爲是沒藥,也沒擡頭,接過來漱了口,稍稍有了點兒力氣,不由蹙着眉道:“怎麼是冷的?”
邱晨也不出聲,接了茶杯,把殘茶潑了,又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這才道:“剛剛你漱口,自然要用冷的。這一杯纔是喝的。”
聽到邱晨的聲音,廖文清嚇了一跳,扭頭看到邱晨一身男裝,笑吟吟地捧了把茶壺站在一側,不由心中一喜,身上的難受勁兒似乎都散了許多,卻又爲剛剛自己的誤會和不客氣有些羞慚,翕動着嘴巴,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是你!”
邱晨笑着搖搖頭,不以爲意道:“你趁熱把茶喝了……你是不是不喜歡那幾個菜?你且在門口吹吹風歇一下,我去給你重新要個菜來,你自己吃!”
“噯,好,好!”自從認識了邱晨,即使最初她窮困潦倒,上回春堂賣藥之時,也未曾對他如此柔聲細語笑語言言地說過話,廖文清這會兒滿心都是歡喜,哪裡還記得一路的辛勞和剛剛翻江倒海的難受,咧着嘴笑得傻兮兮地,只知道一個勁兒地點頭。
邱晨笑笑,把手裡的茶壺往廖文清的手裡一塞,走到門口,見沒藥苦着一張臉兒侯在這裡,就笑着道:“讓你們家少爺在門口吹吹風就好了,你也一定餓壞了,趕緊去吃口東西吧。”
沒藥擡眼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就看到自家公子的目光黏在婦人身上,笑得一臉開懷的,根本沒注意到他,低頭暗暗撇了下嘴,躬身謝過邱晨,去鏢師的飯桌上吃飯去了。
看公子那副模樣,這婦人說的話根本都不用問,他只管聽着保準沒錯。再說了,既然那婦人打發他,說不定還有什麼話兒要和自家公子說,自己在那裡候着,不定還礙事呢!
果然,不過片刻功夫,那婦人就從廚下轉了出來,身後跟着兩個小夥計,一個用托盤端了幾盤菜和一壺酒,另一個夥計則搬着一張四方小地桌,出客棧去了。片刻功夫,那兩個小夥計就眉開眼笑地託着二三十個大錢轉了回來,沒藥看在眼裡,更是篤定,再不關注門外的事情,專注地吃起自己的飯來。
李震北和那些鏢師,早在廖家三公子死皮賴臉地跟上來,就都看在眼裡,可他們見過了太多故事,對這麼點兒小事兒,誰也不會多去在意,仍舊吃吃喝喝,自己熱鬧兒痛快着。
很快,夜幕低垂,沒藥吃飽了,鏢師們也吃喝的差不多了,邱晨這才從外邊走了進來,招呼沒藥道:“你們公子喝多了,你去把他扶進來吧!”
說完,也不再停留,招呼夥計,帶了自己的行李,徑直去了那唯一的一間上房,又就着夥計送進來的熱水,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把身上滿是汗漬的衣服換下來順手洗了,晾在房間的窗戶上,這才往牀上一躺,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喚……哎喲,這起了一天的馬還真是受罪啊,手疼腿疼就不用說了,連腰背都痠疼的恨不能扔了……
望着青色的帳頂子,迷迷糊糊即將進入夢鄉的邱晨卻仍舊忍不住翹起了脣角。
因爲天氣熱,昨晚邱晨就和李震北商議好了,起早趁着天氣涼爽趕路,到正午的時候就尋一處歇腳,不然,頂着六月的大太陽趕路,任何馬匹都受不了,累些還不算什麼,若是中了暑病倒了,那可就麻煩了!
是以,天還未亮,邱晨洗漱收拾利落從房間裡走出來,李震北和十名鏢師已經等在了大堂裡。邱晨眸光閃了閃,嘴角飄過一絲笑意,隨即訝然道:“廖三公子主僕兩個呢?還沒起來?”
李震北皺着眉頭搖搖頭:“好像是昨晚喝的有點兒過了,到現在還叫不起來……”
昨晚他們和廖三主僕都在一間大通鋪裡睡得,吃飯沒辦法和衆人一起的廖三公子,躺在大通鋪上卻睡得特別酣沉,等他們回房,早已經睡死了,夜裡說夢話的、打呼嚕的、咬牙的那麼熱鬧,居然都沒有影響到廖三公子的好睡眠。夜裡睡得那麼好,照說怎麼累這會兒也該醒了,可他們輪番叫了幾回了,卻一直叫不醒,這就有些麻煩了!
邱晨關切道:“是不是病了?”
李震北再次搖頭道:“不像,除了睡得沉,既不發燒,也沒有吐瀉……臉色也好得很……”
邱晨略一沉吟道:“還是讓店家請個郎中過來給看看吧……別的不說,若真是病了,也得早做診治的好!”別的,自然是說耽誤了行程。
李震北也覺得邱晨說的有理,也就答應了,自去吩咐夥計去請郎中。
過了兩刻鐘時間,小夥計匆匆帶着一名五十多歲鬚髮白的老郎中回來,邱晨沒有跟進去,由李震北引着郎中去了房間裡給廖文清看診。不過一盞茶,李震北就又引了老郎中出來。
邱晨連忙起身詢問:“怎樣?”
老郎中撫着鬍鬚,搖搖頭坐在桌旁:“小公子莫擔心,那位公子不是病了,只是飲酒過量,這才沉睡不醒……”
“哦……”邱晨應着,明顯鬆了口氣,又照應着老郎中開了方子,交給夥計跟着去撿了藥。
這一番折騰下來,等藥熬出來給廖文清喝下去,天色已經大亮。
邱晨這會兒纔跟着李震北進大通鋪房間看了廖文清一回,見廖文清臉色紅潤,仍舊臥牀沉睡,絲毫沒有醒轉的意思。
兩人轉身從房間裡出來,邱晨順帶着把沒藥也叫了出來。
“李鏢頭,咱們的行程緊急,耽誤不得……廖公子既然沒有生病,又去北邊無甚要緊之事,不如分兩名鏢師留下,等廖三公子醒轉,護送了他轉回去……”
眼下的情形,若是不想耽誤行程,也沒有別的法子。更何況,經過昨日看下來,廖三公子雖是男兒,卻明顯因爲從小錦衣玉食,沒經過這種急行軍趕路的辛勞,真的再勉強帶着他,接下來更加辛苦的路程,誰知道會不會真的生起病來。若是,廖家三少跟着出來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不說他鎮北鏢局開不開的下去,是根本沒辦法與廖家交待。是以,不論從哪方面說,把廖文清就此打發回去是最好的。
雖然心裡是千肯萬肯了,但李震北不好立刻答應,還是皺着眉頭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嘆口氣,很無奈地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邱晨脣角一勾,眼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隨即也跟着嘆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了……”
兩人商量妥了,接下來無非是安排兩個人留下,護送廖文清迴轉,這事兒自然就不需要邱晨操心了。
李震北也是雷厲風行的脾氣,不過一盞茶功夫,就安排了兩名年輕的鏢師留下來,其他八名鏢師即刻牽了馬匹出來,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之後,就和李震北一起,簇擁着邱晨重新啓程。
因爲早上行動的晚了,衆人在巳時末,纔在一個只有十幾戶人的小村子停了下來,就在村頭一個茶棚子要了兩壺茶水和一些簡單的飯菜吃了,幾個鏢師主動牽了馬匹去飲水喂料。
衆人在茶棚裡歇了一個多時辰,未時兩刻,再次上路,這一回,一口氣跑到了十八里鋪子,天色還不算太晚,就在十八里鋪子歇下。
李震北帶着邱晨在客棧門口下了馬,笑着道:“前些日子,我跟楊家二哥和旭哥兒也是投宿在此,那日,我還帶了他們去吃了這裡最有名的羊雜鍋子……”
說着說着,李震北也想起林家四人至今仍舊滯留在邊關軍中,不知情形如何,也趕忙住了口,繼而又訕訕地安慰邱晨道:“林兄弟也不必太過擔憂,那軍中的洪將軍倒是頗爲客氣……”
邱晨點點頭,對李震北一笑道:“我知道的,謝謝李鏢頭!”
因爲一路急趕,兩天時間疾奔了七百里路,人和馬匹都累得狠了,是以,也沒人想着上街,要了房間,匆匆吃過晚飯,就各自回房睡了。
這一趟的十個……八個鏢師中,有五六個都經歷了上一次的驚險,明兒又要進入燕雲山脈,他們心中說不害怕是假的,卻也沉穩,只盡量提前休息,把體力恢復好了,萬一遇上什麼事兒也好應對!
邱晨洗過澡,依舊謹慎地束了胸,這才穿了一身本白繭綢中衣躺到牀上。
鎮着略微有些硬的枕頭,看着幾乎隱在黑暗中的青色帳頂,邱晨默默地思量,一個多月前,二哥和林旭他們也曾在這裡過夜……如今,他們滯留在邊關,離廖海返程也有將近二十天了,不知道他們怎樣了?可曾受了什麼責難……廖海說俊書的手臂傷了,如今已經入夏,天氣炎熱,也不知道俊書胳膊上的傷好了沒有……
心裡思緒翻滾着,卻抵不住一天長途奔波的疲憊,即使在這不舒服的牀上,邱晨也很快睡着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衆人起了個大早。這一日沒有人再喝醉酒延誤行程,一行人自然早早地就上馬趕路。
十八里路,步行或許要大半個時辰,馬車也要小半個時辰,馬匹疾馳,卻不到兩刻鐘功夫,一行人就已經來到了燕雲山脈腳下。
李震北勒勒馬繮,放緩了馬速,對邱晨道:“林娘子,前邊就是燕雲山脈了……前一回,曾聽洪將軍說過,山中匪患基本已經剿清,加上咱們一行人俱是騎馬而行,小路崎嶇險峻是走不得了,不如,咱們就走峽谷官道,一來咱們馬速快,也沒什麼行李輜重;二來有我們這些人護衛,即使有那麼一兩不開眼的小賊,也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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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對這個根本沒什麼經驗,她之前對於‘匪’的所有認知,都是來自書籍、電視、網絡這些,根本沒有親見過,更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根本沒有什麼意見好說。
再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請了李震北和鏢師們護衛,這些安全方面的問題不如直接放手交給他們安排。於是,李震北話音剛落,邱晨就很乾脆地點頭道:“這些但憑李鏢頭安排就是!”
林旭本想找洪展鵬問問事情原由,可那兩名兵士雖然客氣,卻絲毫不容質疑道:“林公子,真是對不住,咱兄弟們只是小兵,哪有那個臉面見洪大將軍啊,更無能替林公子引見!”
對於這個回答,林旭和楊樹猛雖說難免失望,卻也多少有些心理準備,繼而,林旭就再次要求道:“二位兄長,剛剛就任的徐縣丞乃是我先生,跟着一起來的老僕病重,徐先生公事繁忙無暇照顧,前幾天都是我去縣衙照應,我想再去看看……不知兩位兄長能否跟我一起過去?”
兩名兵士對視一眼,頗有些難色地沉默了片刻,就告聲罪跑去一邊兒低聲商量起來,片刻,兩人轉了回來,其中一個對林旭道:“咱兄弟只是奉命在此照應林公子和幾位,也不知道能不能跟林公子去縣衙……這樣,林公子多擔待着些,再去屋裡等一會子,我們去一人問問,再回來轉告林公子如何?”
聽了這話,林旭還想再爭取什麼,楊樹猛卻知道,這兩人說的話雖然是詢問,可他們除了聽命根本沒有別的辦法,連忙拉着林旭,笑着謝過那倆兵士,並笑着遞過二兩銀子過去,不等銀子遞到,先笑着解釋:“二位軍爺不必擔心,我這不是賄賂二位,我是看天色不早了,這客棧的飯食實在難吃的緊,我那侄兒路上受了傷,吃不得葷腥發物,這些日子都是去外邊單獨買了素餅素菜回來吃的,既然軍爺要出去,就煩請軍爺順手受累,幫着買些回來。軍爺儘管多買些,再買些瓜果,這大熱天兒,大夥兒一起吃吃,也能解解渴!”
兩個兵士對視一眼,其中個子稍高的一個這才伸手把銀子接了過去,和楊樹猛林旭打了個招呼,又和另一個兵士對了個眼色,這才匆匆去了。
楊樹猛和林旭申請出門被阻,但和回春堂、鎮北鏢局的人都住在一個院子裡,卻是阻不了的。
林旭和楊樹猛就打着往家裡捎東西的幌子,拎了兩個大行李包袱,去找廖海和李震北,將情況大略和他們二人說了。廖海和李震北自然曉事兒,送了林旭和楊樹猛回房,立刻就出了門,直奔縣衙。
軍方那邊兒,說實在的人家見他容易,人家不想見,他們也根本遞不進話去。只好去徐長卿那裡撞撞運氣,不知道能不能打問出有用的消息來。
在縣衙裡沒找到人,兩人一路尋到鎮西的百姓安置所在,才找到在那邊安撫百姓的徐長卿。原本二人一看徐長卿忙碌的樣子,就有些灰心了,想着白跑一趟問不到什麼消息了,沒想到徐長卿不但安撫了二人,還爲二人引見了懷戎縣令王玉成,一個年紀三十出頭的黑臉官員,五短身材,若非臉色嚴肅,不苟言笑又穿着一身官袍,只怕廖海和李震北都能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百姓。
那王玉成見了二人倒是神色和藹了不少,說話中還對二人一路對徐長卿的照應客套了幾句。之後,王玉成和徐長卿二人又一同安撫廖李二人,不用擔心,軍方已經和他們通過氣兒了,留下林家人爲的就是蒸酒器具和方子。如今邊關剛剛遭了劫掠,好匠人沒有,有那麼幾個匠人,只靠他們自己只怕做不出東西來。
得了消息,見王玉成和徐長卿還忙碌着,廖海和李震北自然告辭。
徐長卿又送了他們一段,再次囑咐他們,好好安撫林旭和楊二哥幾人,讓他們莫要驚慌。另外,徐長卿還流露了一個意思,他是林旭的先生,自然會盡力照應,還請廖海二人轉回去後,把話帶給林家人,讓她們不用掛記!
後邊一句話,徐長卿說的比較含蓄,廖海和李震北就是心眼子再多,也不可能想到是徐長卿特意帶話安撫林娘子啊,只當是師生間的普通的意思,也就沒往心裡在意。
不過,有了徐長卿和王玉成這一番話,廖海和李震北算是放了心,把話帶回去之後,林旭和楊樹猛四個也沒了最初的惶惶和焦躁,待那士兵果真買了許多素食和瓜果回來後,又去客棧叫了肉菜,叫上廖海和李震北,還有兩個兵士一起吃。
兩位兵士不敢收受銀錢,但吃頓飯還不算什麼,也就樂的吃頓好的,改善回伙食。
吃人嘴短,兩個士兵吃着難得吃一回的好酒好菜,自然說話也就有了幾分親近之意。
剛剛出去問詢的高個兵士用刀子割了一片烤羊腿肉放進嘴裡,嚼得滿嘴流油,嚥下去之後,又喝了一口酒,擡起袖子擦擦嘴角上不知是酒還是油,開口道:“讓兄弟說,幾位也不必憂心,剛剛兄弟去問詢的時候,雖然沒見到將軍,但卻聽了一句話,將軍巡守衛所去了,不在懷戎……你們既然和將軍相熟,儘管安心等將軍回來好了,反正,這位小哥也傷了胳膊,不宜到處活動……”
喝了幾碗酒,這個兵士舌頭都有些大了,說的話斷斷續續含混不清的,林旭和楊樹猛聽了,確是真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洪將軍故意避而不見,是出去巡守了。
楊樹猛自然滿臉感激道:“這下我們兄弟就放心了。嗨嗨,多謝這位兄弟告知,來,再嚐嚐這軟羊……呵呵,這羊肉真嫩啊,在咱們南邊兒可吃不上……哦,還沒問二位兄弟貴姓?哪裡人士?”
高個兵士紅着臉大着舌頭道:“我姓熊,是良鄉人。我這位兄弟姓錢,是直隸人士……說來,他和你們幾位還是老鄉呢!”
楊樹猛和林旭都有些愣,還是李震北腦子轉的快,立刻笑着接話道:“噯,還真是,錢兄弟與咱們都是直隸人,到了這千里之外,可就是嫡嫡親的兄弟啊,來,錢兄弟,我託大稱一回哥哥。來,哥哥和錢兄弟喝杯酒,咱們出來這麼遠能見到老鄉,真是不容易啊!”
幾番酒喝下來,衆人感情也隨着酒意快速拉近,就在兩個兵士幾乎要和李震北楊樹猛勾肩搭背之際,客棧又進來一隊兵士,這回有一名百戶帶隊,竟是傳令立刻護送回春堂商隊歸程的。
這時候天色已過了午時,都未時一刻了,這個時候啓程,只怕走不了幾十里路就要宿營了……
可不管合理不合理,意外不意外,一隊百人的騎兵在門外等着,也由不得他們一個商隊說不。廖海和李震北只好趕緊收拾行裝,打發人出去尋找幾名外出未歸的同伴,直到未時末才動身出發。
商隊接到通知突然,又有那些後趕來的兵士盯着,林家四人誰也沒能再和廖海他們說上話,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商隊的幾十輛大車在一隊騎兵的護衛下,一輛跟着一輛,緩緩駛出了客棧大門。
再轉回來,客棧的小院兒就徹底安靜下來,那兩名兵士也不知是不是捱了訓斥,也不再進院子來,只釘子一般站在小院兒門口守着。
楊樹猛和林旭幾個剛剛平復了一些的心緒未免又焦躁起來,卻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各自回了房間睡覺休息。
好在,沒用他們等太久,第二天一大早,熊、錢兩個兵士就進來傳話,說要帶林公子去見將軍。
楊樹猛要跟着,也被攔下,熊性兵士還悄悄地安撫了楊樹猛幾句:“……就是去見一見將軍,放心,不會有事的……”
林旭出了客棧,才知道熊、錢兩個兵士並不隨同前往,在客棧外等着他的另有其人,很意外的,這個人林旭還認識,卻是那日去林家吃過飯、和他們討論過選馬的那個秦義!
一見是他,林旭登時心下一喜,卻不知道人家還記不記得他,正吶吶地不知該不該打招呼,秦義冰冷的黑臉上卻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林兄弟,沒想到在這裡又見面了!”
林旭臉上立刻就浮上了一層喜色,連聲道:“噯,噯……秦大哥,真想不到能在這兒見到你!”
秦義再次挑了挑嘴角,聲音難得和藹道:“走吧,將軍要見你,我帶你去!”
“噯!”林旭答應了一聲,隨即想起客棧中的楊二哥和俊書幾人,還滿心擔憂害怕呢,如今既然見到了秦義,想來就不會是禍事了。另外,林旭還記起臨行前大嫂的囑咐,說帶上的十壇蒸酒是用來送人的……
於是,林旭雖然答應了卻站在原地沒動,而是道:“秦大哥,我楊家二哥他們昨兒接了信兒,一直心裡沒底……嘿嘿,我想去和楊二哥說一聲,見到秦大哥了,也讓他放放心。還有,我大嫂還囑咐我們給兩位將軍和秦大哥帶了幾壇自家蒸的酒來,我回去一下帶上,也是我們家的一點點心意!”
秦義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臉上的笑容卻加深了一分,點點頭道:“楊家二哥是你嫂子的孃家二哥吧?那日去你家叨擾,承你嫂嫂款待,又承蒙你嫂嫂送了那麼好的療傷藥來,救了我那許多兄弟的性命……不能親向你大嫂致謝,楊家二哥來了,我也應該見一下……”
剛剛林旭說出那番話來,還擔心人家會嫌棄他事兒多呢,沒想到,秦義的態度如此和藹痛快,而且還要親自進去見楊二哥……
這會兒,林旭是真真正正放下心來,把一天一夜來的擔憂恐懼都遠遠地拋開了,喜笑顏開地引着秦義又返回了客棧。林旭帶着秦義轉了回來,俊書也認出了秦義曾去林家吃過飯,秦義看到俊書吊着胳膊,雖然談不上多親熱,卻也關切地詢問了傷情,知道只是劃了一道口子,並沒有傷到筋骨這才罷了。
經過這麼一番相認寒暄,楊樹猛和俊書終於算是把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裡。
之後,林旭和楊樹猛說了,把帶來的十壇酒都搬出來,自有秦義帶來的軍漢進來拎了,秦義臨走還安撫楊樹猛:“……不是我不帶楊二哥去軍營,只是軍營出入必須有將軍手令,再說去了軍營處處森嚴,也不便宜。林兄弟跟着我,楊二哥儘管放心在此等候,想要去街上走動、去鎮子外轉轉都行,只要不走遠就無礙。如今戎人肅清,邊境安寧,不會有什麼危險!”
有了這些話,楊樹猛和俊書就是不出門,但心裡卻敞亮了。看着林旭跟着秦義離開,非但沒有了之前的擔憂害怕,反而都是滿心歡喜了。
既然有相熟之人帶着,想來這一回被留在此地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到時候,幫着這邊兒造出蒸酒的器具來,頂多再傳授了這邊兒匠人蒸酒的法子,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心情放鬆下來,衆人很快發現,呆在客棧裡真是很無聊。
俊書的胳膊受傷不能隨意走動,就找出林旭帶來的一本書翻看着,讓楊樹猛帶了成子去街上轉轉去。
且說林旭這一去,當晚沒有回來,因爲之前秦義給吃的那顆定心丸,楊樹猛幾個只當林旭被事情絆在軍營,也沒過多的擔心。楊樹猛去街上轉了一圈兒,倒是買回來幾樣小吃熟食回來,叫上仍舊守在院子門口的熊、錢二人一起吃了,都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各自睡了。
林旭這一去,就彷彿石沉大海,沒了音信。
楊樹猛和俊書在秦義來之後,就能夠隨意走動了,過了兩夜之後,兩人就等不住了,出了客棧,去縣衙打探,徐長卿卻根本不知道。爺倆又去了鎮外的軍營,卻被告知,洪將軍是陣前大將,那日從燕雲山趕回來,當即就出關去追大軍了。再問秦義,那些守營門的小兵卻一個個把頭搖的像波浪鼓,都說不認識。
楊樹猛和俊書都有些心急擔心,還是熊錢二人勸慰他們道:“那位秦義秦爺,聽起來應該是中軍的人。但並不是大將,是以並不聞名,這些小兵纔不認識。那日,秦爺和幾位熟稔親近的很,必定會關照林公子的,二位還是不要擔心了。說不定,明兒林公子就回來了!”
在楊樹勇和俊書四處打探消息的時候,林旭確實已經出了雁雲關,深入了草原深處,正置身在邊軍的中軍大營之中。
那日他跟着秦義離開了懷戎,就被裹挾着騎了馬一路飛奔,一直飛馳了大半夜,這纔來到大營。之前雖然林旭在家在路上都練習過騎馬,可那時不過是騎着馬兒小跑一段,幾時這樣不要命地狂奔一夜過,在路上幾次差點兒從馬背上摔下來,都是秦義和另外一個大漢在兩邊照應着,一看他挺不住,就扶他一把,這才讓他免於墮馬被踩踏的悲劇命運。好不容易到了大營,秦義替他一拉住馬繮,林旭就從馬背上栽了下來,然後稀裡糊塗地被人送到了一頂小帳篷裡,片刻後又有一個人過來,幫他清洗了磨爛了大腿內側,上了藥,火辣辣的疼痛中,他就迷糊了過去。
他這一覺直昏睡了一天一夜方纔醒轉過來,醒過來就覺得自己嗓子乾澀疼痛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還好,一名兵士聽到動靜進來,給他倒了杯水喝下去,林旭才覺得嚴重痠疼無力的身體有了些力氣。之後,又有人送了一碗米粥過來,林旭吃了,也漸漸地有了精神,梳洗了一邊,又勉強穿了一套寬大的軍服,林旭詢問秦義,被告知秦義跟着將軍出征了。歸期不定。
沒辦法,林旭只好耐心地在帳篷裡等着,順便養腿上的傷。
還好,那名兵士傳了口訊,讓林旭把敬獻蒸酒和蒸酒方子的事兒寫成條陳上書。這個林旭倒是有準備,在路上已經就上書規制格式都向徐先生請教過,只不過,鑑於獻蒸酒方子的事兒林旭另有打算,纔沒有當着徐長卿的面兒寫出來。
此時,他在軍營的這頂帳篷裡,就開始琢磨着寫起來。
三天後,林旭把一份上書寫好了,大軍也凱旋迴營,林旭得到消息立刻從帳篷裡走出來,卻被帳篷門口的兵士告誡:“小哥還是在此稍等,這裡是中軍重地,若是公子跑出去衝撞了誰,就不好了!”
林旭自然知道他說的有理,即使心裡再焦躁,這會兒也只能致謝,乖乖地在帳篷門口等候。
他居住的帳篷雖說位於中軍,位置卻再偏後方,隔着中軍大帳還有挺遠的距離。他站在自己帳篷門口,只能聽到高大的中軍大帳那邊只在大軍凱旋的最初傳來一陣鼓樂和喧譁,很快就再次恢復了寧靜。
林旭有些擔心地問:“怎麼又沒有動靜了,是不是又出征了啊?”
那兵士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黝黑的臉上滿是風霜褶子,聽了林旭這話,咧着嘴無聲地笑笑,壓低了聲音道:“小哥別亂尋思胡想了,出征會有號角猙獰,怎能這般無聲無息的?這是諸位將軍在中軍大帳議事呢,他們在大帳中議事,外邊一律要保持肅靜,咱們在這邊兒,自然聽不到動靜!”
林旭無法,只好耐着性子等待,聽那老兵丁語言風趣,最後乾脆就地在帳篷門口坐下,和這名老兵士攀談起來。
兩個人說着話兒,時間過得沒有那麼難捱了,過了約摸一個半時辰,林旭終於看到秦義朝他這邊走了過來。
林旭一臉喜色地跳起來迎上去,卻也知道壓低了聲音道:“秦大哥,你回來了,這一去我聽說打了勝仗?你沒有受傷吧?”
秦義微微浮起一絲笑意,搖搖頭,道:“將軍要你去見,帶上你寫的條陳……哦,你寫好了吧?”
林旭連忙答應着,返回帳篷拿了用了三天時間寫起來的條陳上書,又跑回到秦義身邊。因爲心急火燎,心裡還有些緊張,出帳篷的時候,林旭差點兒被落下來的寬大褲腳絆倒,幸虧秦義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這才站穩了。
“多謝秦大哥!”林旭漲紅着臉,彎腰把散落的褲腳挽起來。
秦義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衣裳趕回來的路上撕破了……這裡也沒人給你縫補,你且先將就着穿着這身,等我得了空再去給你找身合適的來!”
林旭在這中軍大營裡住了幾日,也不是沒有收穫,知道這位秦義秦大哥可是跟在大將軍身邊兒的親衛,平日值守護衛,外出征戰,天天忙得很,他不過是衣服穿着不合身,哪好意思麻煩秦義去專門給他找尋,連忙笑着搖頭道:“不用了秦大哥,不用了,這衣服也就寬大些,我多挽幾折也就成了。”
秦義笑笑沒有再說什麼,只引着林旭奔着中軍大帳而去。
廖文清這一場好醉,居然一直睡到日頭西斜方纔醒過來,睜眼一看房間裡光線昏暗,還以爲是天色未亮,懶洋洋地抻了抻腰,這纔出聲呼喚:“來人!”
沒藥就在不遠處的通鋪上守着,不過守得時間長了,歪在鋪蓋上睡着了,聽到廖文清出聲呼喚,一個激靈醒過來,立刻滿臉喜色地跑上來詢問:“少爺,您醒了?你覺得可有哪裡不舒服?”
這會兒,廖文清也已經坐了起來,轉轉目光看清了身在何處,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褶皺不堪的衣服,緊緊皺着眉,道:“胡說什麼呢?好端端的,我幹嘛不舒服?”
沒藥張張嘴,心裡明白過來,這位爺這是忘了昨晚喝醉酒的事兒了,只怕也沒明白過來,他睡了多長時間……
雖然能夠想象到自家少爺知道了其他人已經離開,包括那位林娘子也走了,一定會大發雷霆,但這事兒根本不可能隱瞞,與其讓他知道了再回來收拾自己,還不如趕緊地坦白了,說不定還能指望個不被牽連。
沒藥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轉,終於狠狠心,開口道:“少爺,您真的忘了?”
廖文清挑眉瞪了他一眼,沒藥哆嗦了一下,立刻道:“少爺,您昨兒晚上喝醉了,一直睡到現在……那啥,李鏢頭他們見你不醒,又請了郎中來給你看過了,知道你只是喝醉了叫不醒,不是生病……”
不等沒藥囉囉嗦嗦說完,廖文清忽地一下站起來,一把抓住沒藥的胳膊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少爺,這會兒已經快申時了……”
申時,就是晚上的七點到九點。晚上七點,就是夏季天長,也要黑天了!
廖文清臉上猛地浮出一股子猙獰來,咬着牙問:“他們人吶?李鏢頭?林娘子他們呢?”
“少爺……他們今早上就走了……哎喲!”沒藥話還沒回完,就被廖文清一把甩到了一邊,在炕上摔了個屁股蹲兒。
廖文清卻如瘋了一樣,一下跳下炕去,散着發赤着腳衝出房間去了。
沒藥雖然沒捱上斥罵,可看到自家少爺如此作態,也着實嚇到了。也顧不得屁股疼痛,一骨碌爬起來,跳下炕及拉上鞋子,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門,蹦跳了幾步提上鞋,再往外跑,就看到自家少爺失魂落魄地坐在空蕩蕩的馬廄裡,自言自語地嘟噥着:“走了,都走了……”
披頭散髮赤着腳就那麼坐在髒兮兮臭烘烘的馬廄裡,失魂落魄的……
這個樣子,哪裡還有一絲兒安陽府廖三公子的風流倜儻!
這個樣子,簡直比那街上風餐露宿的乞丐、瘋子也不如啊!
沒藥看到自家公子這般模樣,當真是又驚又怕,又覺得心酸難忍,紅着眼奔過去,伸手就去扶,一邊兒雜亂無章地安慰着:“少爺,少爺你別這樣啊,林……李鏢頭他們離開也是因爲事情緊急耽誤不得啊……您先起來,穩穩神……少爺,您好好地,咱們收拾收拾去追也來得及啊……”
廖文清魂不守舍的任由沒藥將他扶起來,又任由沒藥架着他往房間裡走,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卻沒有焦距,腳下也跌跌撞撞的沒了根基,就彷彿真的失了心神魂魄……
被李震北留下的兩名鏢師本來看着天色晚了,去前堂要飯準備吃晚飯的,聽到沒藥的呼喚聲夾着嗚嗚的哭聲,也急忙趕了過來,恰看到沒藥趔趔趄趄地扶着廖文清正要往大通鋪房間裡走。
“哎,三公子這是咋了?”其中一名姓張的鏢師幾步趕了過來,在另一邊扶住了廖文清,一邊詢問道。
剛剛只有他和自家少爺,沒藥還只是低聲地嗚咽,這會兒見到兩名鏢師趕了過來,沒藥一肚子驚恐、擔憂彷彿一下子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登時哭起來,哭的一抽一抽地,根本說不出話來。
張鏢師和另一個吳姓鏢師對視一眼,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的緣由,兩人看着廖文清這副樣子,也難免有些擔憂,卻畢竟年紀大些,見得事情也多,比沒藥沉穩老練的多。
吳鏢師過來,拍拍沒藥的肩膀道:“你小子別哭了,你們少爺估計是一時心急痰迷了心竅……你趕緊去找夥計請郎中,我和老張把三少爺扶到上房裡去……哦,今兒有上房了,不用再讓你們少爺住通鋪了!”
沒藥哭的喘不上氣,卻也聽明白了吳鏢師的話,抱拳連連作了兩個長揖,這才抹把臉上的淚,跌跌撞撞地跑去前邊兒找夥計請郎中去了。
兩名鏢師一邊一個,架着廖文清進了一間上房,那張鏢師扶着廖文清在一張椅子上坐了,吳鏢師轉身舀了一杯冷水,含在口中,走到廖文清面前,噗地一聲,噴在廖文清臉上!
冰涼的水噴了一臉,廖文清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雙眼卻漸漸有了焦距!
兩名鏢師一看,都是一喜。吳鏢師連忙去銅盆裡洗了塊布巾子拿過來,三兩把把廖文清臉上淋淋的水擦了去,一邊兒道:“三公子,這會兒沒事兒了吧?你也不用着急,雖說咱們慢了一步,可李鏢頭他們今兒因爲給你請郎中本就動身晚,這一路趕下去,也勢必會在十八里鋪子投宿……說起來,也沒落下咱們多少。你要是着急追他們,你趕緊收拾收拾,吃些飯食,咱們趕着夜路追一程,不到下半夜就能追上了……”
吳鏢師滿心想着,他這些話都是往廖文清心裡說的,想必廖文清聽了一定會急着吃飯趕路……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說了一大通,廖文清卻眨了眨眼睛,垂下頭去。
吳鏢師和張鏢師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束手無措。
好一會兒,低沉嘶啞的聲音才從亂蓬蓬的頭髮下傳了出來:“罷了,不追了……”
剛剛一時情急,廖文清正如吳鏢師說的,是痰迷了心竅糊塗了。這會兒醒過神來,他又不是那缺心眼兒的,又怎麼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竅。
他從七八歲就開始喝酒,到了十五六歲之後,雖然不敢說頓頓沉溺在酒場之上,卻也是經常喝酒的。自然,他對自己的酒量也很清楚,他雖說不敢稱千杯不倒,可平日裡最烈的酒他喝上十碗八碗也不會醉,就是林家自己蒸制的烈酒,他自稱着喝上五六碗也絕對不會醉到睡上一天一夜……而且,他記得很清楚,昨兒晚上,他僅僅喝了一壺酒,統共不足二兩,也就相當於平時的一碗……
一碗酒啊,他怎麼可能醉的不省人事,還睡上一天一夜?不會,絕不會!
而,事實上,他就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這其中關竅,還用得着再說嗎?!
昨晚,她那樣關切,那樣溫柔體貼,那樣笑語言言,嬌靨如……如今想起來,只有滿心的苦澀痠疼……
她是不想帶他一起吧?嫌他累贅?還是嫌他礙眼?
算了,不想這些了。既然她不樂意他跟着,他就不跟了。
他回去,回安平去,回清水鎮去……他不跟着她,不能隨身陪伴,也能夠爲她做些什麼……
等沒藥請了郎中回來,看到廖文清已經明白過來了,這小子又是歡喜又是難過的,少不了又哭了一頓。還是吳鏢師和張鏢師張羅着,讓那位老郎中又給廖文清看了,確定廖文清沒甚大礙,這才讓沒藥付了出診費,送老郎中去了。
廖文清既然清醒了過來,也想明白了,計議定了,接下來也就有條不紊地要來了熱水,洗了澡洗了頭髮,又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沒藥給他擦乾頭髮,梳了髮髻,廖文清緩緩地從桌前站起身來,目光在房間裡緩緩掃過,終於擡腳往外走:“收拾收拾,咱們回去!”
剛剛有了那一場失心落魄,不但沒藥,就是兩名鏢師也不敢忤逆了他,都麻利地收拾了,牽了馬匹出來。
廖文清揮揮手,讓沒藥去僱了一輛比較好的車子來,他也不逼着自己騎馬了,讓沒藥在客棧裡買了兩條新被子鋪在車廂中,他默默地依靠在軟軟的被子上,放開思緒,任由馬車轔轔,載着他漸漸南行!
微微的搖晃顛簸中,他仍舊止不住地想起那個婦人,這會兒,她應該到了十八里鋪子了吧?天色這麼晚了,也不知投宿客棧了沒有?昨兒自己騎了一天馬,大腿內側就被磨得血暈了,她的身體……就是再堅韌再能咬牙堅持,可畢竟是婦人,身子弱的很,也不知能不能堅持到懷戎……
亦或者,林家那幾個人根本不在懷戎了,要是被送去了大漠深處的兵營呢?那可是要出關再行幾百裡的,在異族的地盤上,在荒涼不見人煙的草原荒漠上,她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邱晨一行來到燕雲山脈腳下時,天色剛剛放亮。
李震北和她商量:“林娘子,接下來就要走山路了,山谷裡光線昏暗,不利於行路,咱們再次稍作休整,吃點兒乾糧補充補充體力,天光再亮些再進山吧!”
邱晨坐在馬上,放眼望去,也看到那樹木蓊鬱陰森、遮天蔽日的山谷之中,屋裡繚繞,上有山峰崖壁遮擋,下有樹木森森,又有清晨的晨霧蒸騰氤氳,還真是難以看清道路。
這麼冒失地走進去,會不會迷了路不算,山路石頭溼滑,容易打跌,而且,山路崎嶇,不時會有石塊擋路,要是看不清楚,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兒……
她明白,再急着趕路,再急着去找林旭和二哥俊書幾個,也不能將自己和這九個人的性命不顧,置身於險地!
點點頭,邱晨踏實馬鐙第一個翻身跳下馬來,李震北和其他八個人見她如此,自然也都跟着下了馬。
“前面山谷有霧,暫時沒法通行,咱們就在這裡暫時休整一下,大夥兒吃乾糧喝水,餵馬飲馬,但不要走遠了,待會兒天光亮了,霧散些下去,我們就啓程進山!”李震北大聲吩咐下去。
衆鏢師紛紛應了,各自或拉了馬匹去路邊吃草,或拉着馬兒去不遠處的山溪中飲馬,人也洗把臉,喝上口甘冽的山泉!
也把胭脂牽到小溪旁,放開繮繩,任由胭脂自己喝水吃草,她則拎着從馬背上取下的褡褳,找了一塊比較光滑的大石頭坐了,垂着頭,從褡褳中摸索出幾個細小的物件兒來,手指翻飛,飛快熟練地擺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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