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心頭一跳,略略調整了一下緊張的情緒,放下手裡的食材,邁步走了出去。
對於海棠的孃家,邱晨心裡頗有些不以爲然。
雖說這個時代閨女出嫁就成了別人家的,可真心疼愛閨女的人家,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還是會多有照顧。更何況,就邱晨醒來後所見的情形,海棠在林家的生活真足可以稱得上是艱辛非常。
若說之前也還罷了,可在林升死訊傳來,海棠大病一場的情況下,明明給孃家捎了信去,別說來人探望照料,就是連個信兒都沒見!
若非她醒來採藥賣藥,這會兒楊家來人只怕都看不到海棠和兩個孩子了,將近兩個月下來,餓不死恐怕也流落街頭沿街乞討去了!
如今,她炒藥賣藥,林家的日子好過了,衣食不愁了,這個孃家才姍姍來遲……
不過,她現在並沒有把這份不以爲然表現出來,畢竟她不瞭解情況,還是收斂情緒,小心謹慎地見了人再說吧!
大門外,蘭英正引着一輛車往林家這邊過來。
趕車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棉褲襖,身材高大,麪皮黧黑,容貌周正卻也普通,帶着農村漢子特有的憨厚和淳樸。一手握了根趕車的鞭子,辨鞭梢拴着一簇紅纓,隨着行走一跳一跳的,挺好看的。蘭英和一名婦人熱絡地說着話,並排跟在車側,那婦人容長臉,身材微豐,容貌同樣不算出色,帶着微笑的眉目間,掩藏不住的憂心讓她一直微微皺着眉頭,而使得整個面容帶了絲苦澀之意。
邱晨站在大門口,嘴角微微含了一點笑意,默默注視着一行人漸行漸近。她沒有莽撞上前迎接,別說她根本不知來人是誰,就是知道,這會兒她也有些懶得應對。
不容她多想,那趕車的男人已經看到邱晨,立時就喊了一聲:“小妹!”
一個壯年男人這麼一聲情真意切地呼喚,竟帶了哽噎,還是讓邱晨心頭一顫,竟自難抑地生出一股激動之情來,幾乎控制不住地就要迎上去。
剋制住那股莫名的激動,邱晨在心中暗自琢磨,這兩人都是一臉淳樸厚道的模樣,一臉憔悴一身風塵,顯示着他們一路趕來的辛苦。且這漢子的表情也不似作僞……難道,楊家姍姍來遲,真的是有不得已的緣由?
邱晨雖然性情冷淡,不善交際,但畢竟也只是一個人。她雖然不是海棠,但困苦掙扎中,有人遠途奔波過來專程探望,還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溫暖。每個人都希望被人惦念,更不要說這種血濃於水的親人的關切和記掛。
片刻,那男人已經趕着車到了近前,也不管後邊的婦人,哥哥鬆開馬繮,撂下鞭子,幾步走上前來,伸手抓住了邱晨的手臂,紅着眼上下打量着:“妹妹……你受苦了!”
一句話未落,竟溼了眼睛,又連忙轉了頭把眼淚抹去。
這會兒,邱晨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思維。她臉上想要擠出絲笑意來,卻很是勉強,倒是應了一個‘強顏歡笑’。
“哥哥!”邱晨應了一聲。
這個時候,少說少錯,真讓她掏心掏肺的表達親近,邱晨也來不了。雖然有些莫名地激動,卻畢竟沒有什麼感情。
這邊兄妹倆各有肚腸,那邊車上的婦人也緊跟着走了過來,一臉戚容喚了聲:“海棠!”竟已流下淚來。
邱晨咧咧嘴,心裡直嘀咕,這個孃家哥哥不靠譜,咋不知道給介紹一下吶……主要是農村婦人過了三十就都穿着一身青黑,根本區分不出年紀來。而且,這裡的人結婚生子都早,三十多歲當奶奶在正常不過。這婦人……邱晨實在是不敢張口亂喊,誰知道是嫂子還是……孃親?
她笑了笑,正琢磨着沒辦法迴應呢,蘭英在旁邊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強笑道:“海棠妹子,大哥大嫂趕了大老遠的路,有什麼話,還是到家裡說吧!”
阿彌陀佛!蘭英真是好人啊!
自從聽蘭英說起孃家後,邱晨側面地從蘭英口中套了一些信息,太過詳細的沒有,但大致人口組成也算了解了。
海棠孃家在隔着劉家嶴一百多裡地的楊家鋪子,以趕大車爲生,雖談不上富裕,卻也算不錯的人家,至少不會吃不飽穿不暖。
海棠上邊只有兩個哥哥,大哥楊樹勇三十五歲,娶妻周氏,育有三子,依次分別是長子楊俊文,十六歲;次子楊俊書,十一歲;幼子楊俊言七歲;二哥楊樹猛三十歲,妻趙氏,有兩子。依次是楊俊章,八歲;次子楊俊禮,三歲。
這位大嫂周氏比楊家大哥楊樹勇尚大兩歲,今年三十七歲,農村人又保養不上,衣着打扮也不行,自然顯得老氣,也難怪邱晨不敢認人。
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邱晨也就鎮定了些,順着蘭英的話,道:“噯,噯,還是蘭英姐說的對,我這一見到大哥大嫂,都歡喜的糊塗了。大哥大嫂,先進家裡吧!”
周氏和楊樹勇對視一眼,兩人也都收了戚容。楊樹勇自去趕了車進門,又收拾着卸車。邱晨和蘭英則領着楊家大嫂周氏進了門。
“大嫂,這麼老遠的……讓你和大哥受累了!”邱晨琢磨着自己畢竟是主人,孃家人來了,也不能閉着嘴巴不說話啊,於是一邊領着婦人往裡走,一邊試探着開口。
“妹妹,你這是說的啥外道話。”周氏很善談,幾句話就把前因後果交待的七七八八了,“自從知道了你的事兒,咱爹孃都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的,恨不能一步邁過來。只是,你也知道,咱爹腿腳不方便,咱孃的身子到了春天就不好,加上你這事兒一急,咳喘的更厲害了,根本下不了炕,一時也離不了人。我和你哥也是因爲請大夫耽擱了,好在咱娘吃了藥好些了,就催着我和你哥快點來……”
“大嫂,咱……娘沒事兒吧?”邱晨‘急切’地問道。
“哎,哎,沒事兒,你也知道,咱娘是年輕時候作下的病,吃了藥已經好多了,不再一夜一夜的喘的睡不着了!”周氏一邊回答着邱晨的詢問,目光一邊四下裡尋找,道,“咋沒看到福兒和滿兒?倆孩子還好吧?”
“噯,勞大嫂記掛了,兩個孩子挺好,剛剛還在院子裡玩兒呢,這會兒不知跑去哪裡了。”邱晨笑着應承。
聽周氏解釋了未能及時趕來的緣由,又見這二人倒似是真心牽掛這個出嫁的妹子,邱晨心中之前那點子介意也淡了些,卻仍舊談不上什麼親近。不過,還是在心裡慶幸,這楊家老大夫婦看起來還好,不是那種算計刻薄的極品親戚。
邱晨引着這位孃家大嫂進了屋,在裡間炕上坐了,從茶窠子裡給大嫂倒了水,遞過去:“大嫂,先喝口水吧!”
周氏的目光從房間裡的傢什上收回來,接過水去,溫和笑道,“趕了一路,還真是乾渴了。”
“嗯,讓大哥和嫂子跟着擔心了!”邱晨客套着,轉身想出去看看楊家大哥,就對蘭英道,“蘭英姐,你陪着我大嫂說說話兒,我去看看大哥。”
蘭英答應着,周氏卻出言阻攔着:“你不用管,你大哥卸了車自會進來。”
邱晨哪裡不知道人家這是客氣話兒,笑着走出裡屋。
着出了屋,邱晨擡眼就看到楊家大哥已經卸了牲口,大車和牲口都放在了院子的角落,並從車上拿下一些帶來的草料來喂上了,此時正抗着一條沉甸甸的口袋,一手拎了個籃子往屋裡走來。
“大哥!”邱晨叫了聲,趕緊上前接了籃子。
“噯,這是些高粱,已經磨好了,你先吃着。”楊樹勇悶聲悶氣地說着,走進屋,將口袋靠着屋山放好,就又往外走,“你先進去吧,車上還有點兒咱娘讓拿的小米豆子,我去拿下來。”
片刻,又拎了兩個小一點兒的布口袋進來,“這是咱家的小米磨得面子,另外這個口袋裡是點兒扒豆,咱娘說你最愛喝扒豆粘粥。”
邱晨已經將籃子放了,打了半盆水,這時就將布巾遞給楊樹勇:“咱娘和大哥你都是真心疼我……大哥,先洗把臉,這一路累壞了吧!”
“噯,不累,不累,我和你大嫂早起了會兒,一路順遂,沒啥事兒,你別擔心!”楊樹勇擺着手說。
楊家鋪子距離劉家嶴一百二十多裡,楊樹勇所說的早起了一會兒,恐怕是從半夜就開始趕路吧。她剛纔注意到,兩個人都一臉倦容,特別是楊樹勇,眼睛裡都是紅紅的血絲。
邱晨瞧見停在院子裡的大車上,鋪着一鋪被褥,顯見,是路上用來保暖的。唉,這一路抹黑趕路,真是遭了罪了!
鼻子有些發酸,眨眨發澀的眼睛,邱晨走了去,將大車上的被褥抱下來,搭到晾衣繩上,回身,楊樹勇已經洗好了。
邱晨道:“哥,你快進屋歇歇。”
楊樹勇答應着,卻沒有動,目光看着院子東南角的炒藥棚子,笑着和慶和家的、青山媳婦招呼:“我這妹子在這裡多靠大夥兒照顧幫襯了!”
慶和家的和青山家已經分好了藥,正在裝麻袋,聽到楊樹勇的話,連忙笑着道不敢當。
邱晨就拉了楊樹勇的胳膊往屋裡走:“哥,你快進屋歇歇吧!”
踏進屋門,邱晨把炒藥僱人的事兒和楊樹勇說了。當然她怎麼學會認藥炒藥就換了個說法,還是跟流浪老者學的,只不過時間地點變成了成婚後的劉家嶴。
楊樹勇聽了,臉上一陣欣慰一陣感嘆:“你能有這麼個本事兒,我也算放心了。回家和咱爹咱娘說了,倆老人也差一惦記了!”
“噯,大哥回去好好和咱爹孃說,我現在過得挺好的,孩子們也好着呢,小叔也懂事,甭讓二老惦記。等過些日子,我就領着孩子們回去看他們二老。”說着,讓楊樹勇在炕沿上坐了,也倒了一杯水遞到大哥手裡。照習俗,男客上門一般是不坐炕的,可惜林家太過寒酸,連套待客的桌椅都沒有,也講究不起來了。
讓大哥大嫂安坐,邱晨則又來到外屋。家裡就做了一個菜,來了客人就不夠了,火燒也要再做幾個。幸好,早上和麪和得多,這會兒也便利了。
蘭英聞聲也走了出來幫忙,邱晨就把烙火燒的活兒交給她,自己則拿了一塊鹹肉清洗切成片,再泡上條海帶,炒個海帶肉片,再炒個蔥炒雞蛋,也就差不多了。
大嫂周氏也出來想要幫忙,邱晨哪能讓她再動手,周氏也沒進屋,就坐在竈坑前燒火。一邊兒絮絮地和邱晨、蘭英說着話,楊樹勇在裡屋也不時地搭一句。因爲說的大都是楊家鋪子的人物事情,邱晨答不上話,大多時候跟着聽不做聲,偶爾問到她,也只能哼哼哈哈地應付過去。楊樹勇和周氏只當自家妹子心情不好,不愛多言,倒沒多想,反而暗暗地多了些憐惜。
不過一會兒,林旭也放學回來了,互相見過之後,自有林旭在裡屋裡陪着楊家大哥說話。三個婦人在外屋忙乎着做飯。
很快,蘭英就烙好了十多隻火燒。邱晨做的一個海帶炒肉,一個大蔥炒雞蛋也出了鍋。
看着邱晨輕鬆地收拾出三個菜來,不是肉菜就是炒蛋,而且看得出來,不是充門面,肉和雞蛋都放得量足足的。作爲主食的火燒都是白麪不說,還加了油鹽、糖芝麻等,比饅頭可要稀罕的多。楊樹勇看着妹妹飯食好,也能放心一些,也爲妹子日子好過高興。而周氏掌家慣了,結合林家的房舍、傢什,就難免有些不贊同。有點兒錢不攢着,這麼大吃二喝的,也有些太不會過日子了,心裡就打算着,瞅個機會說說自家小姑子,日子好過了,也不能這麼漫撒錢兒!
阿福還有山子石頭栓子幾個皮孩子,吃完了火燒,也都跑了回來。靈芝領着阿滿,兩個小姑娘畢竟慢些,跟在後邊也走了進來。
一進門,阿福阿滿就撲進了邱晨的懷裡,邱晨給兩個孩子擦擦臉上的汗水,將他們帶到大哥大嫂面前,“阿福阿滿,快叫大舅大妗子!”
兩個孩子顯然與姥孃家人不熟悉,偎在邱晨身邊有點兒認生,不過還是乖乖地叫了人。楊樹勇笑着伸手將阿滿抱在了懷裡,周氏則攬了阿福,給他撥撥汗溼的額發,一邊兒端詳着,摸了摸孩子的肩背,道:“嗯,福兒這孩子看着就機靈,就是這身子骨兒有點兒瘦,瞧瞧這脊樑上都沒有多少肉,海棠啊,你得多給這孩子吃點兒。這以後,你可就……”
周氏說到這裡,想到自家妹子以後漫長的守寡歲月,不由得紅了眼,旁邊楊樹勇呵斥道:“你就不能少說幾句。當着孩子們的面兒呢!”
“噯,噯!”周氏連忙收了戚色,擦了擦眼角,展開一個笑來,然後柔聲逗着阿福和阿滿說話。
邱晨和蘭英就去將炕桌安置了,把菜和火燒端進來。原本邱晨想着帶蘭英三個婦人和幾個孩子都一起吃的,卻被蘭英拒絕,端了一盆滷肚兒和一籃子火燒,叫上栓子石頭一大幫孩子,一起去了外邊分藥的案板上,與慶和家的青山媳婦一起吃,將屋裡的空間留給這一家人。
楊樹勇周氏半夜就起來趕路,只吃了點兒自己帶的冷乾糧,這會兒也早就餓了,邱晨準備的菜色豐富,火燒也焦香可口,自然吃的香甜。吃的差不多了,邱晨又衝了幾碗油茶端上來。
楊樹勇喝了一口油茶,咂咂嘴,滿臉就都是舒心的笑了:“海棠,你這炒藥的活兒做了多久了?以前捎信咋都沒提?”
邱晨抱着阿滿喂着油茶,心下暗道:來了!
“之前,想着有孩子他爹依靠,家裡也有幾畝田,糧食也差不多夠吃,我再做點兒繡活兒貼補貼補,也就差不多了。可那信兒傳來後,我病了一場,繡活兒就做不了了,看病抓藥又把家裡的糧食和不多的銀錢都給折騰了,沒辦法,這纔想起炒藥的事兒。其實,也是趕巧了,鎮子上的藥鋪正好要收這種藥。如今倒是能賣些錢,日子也寬妥些了。”
邱晨儘量注意着避免引發人懷疑的話題,三言兩語卻也把自己炒藥製藥的前因後果交待清楚了,就又笑道:“大哥大嫂,你們別看我這房舍院子不像樣兒,就擔心我,其實,我是怕帶着幾個孩子,太暴發了招人眼,前幾天春會趕巧了買了架馬車,不巧的,昨天村裡有個婦人摔了去鎮子上看診趕了去,還沒還回來。”
“哦?還買了馬車?呵呵,看來你的日子真是好了。等回家和咱爹孃說說,也讓他們二老跟着高興高興!”楊家時趕車的出身,對馬車自有一份特別的感情,聽說妹子連最少二十兩的馬車都置辦了,這日子是真心好過了,也算是放了心。
旁邊周氏聽了,也暗暗歇了勸着邱晨精打細算過日子的心。
午飯後,邱晨讓林旭帶着楊家大哥去東廂裡歇歇,她則帶着兩個孩子,陪着周氏在大炕上午休。
姑嫂倆哄着孩子,周氏就開始絮絮地說起楊家鋪子的諸事來,邱晨小心地答應着;繼而周氏又詢問村人可有欺負的,邱晨自然只說好;然後,周氏又小心地試探邱晨以後可有什麼打算,邱晨知道,這是問她是否打算改嫁了,雖說她並沒打算一輩子替林升守寡,可這話也不好說,只說小叔和孩子們都小,家裡日子如今不難過等話,含糊了過去。周氏聽這話也是常理,再說林升死在邊關的消息剛剛傳回來沒多久,此時談再嫁日子也太短,也就轉了話題,絮叨起過往來。
“今兒看到阿滿,我就想起我剛過門兒時你的模樣,小妮兒真真和你小時候一個模樣……長大了也必定是個好模樣的……你那會兒,模樣就出落的十里八村兒沒有比得過的,咱爹咱娘都想着給你找個日子寬妥的人家,富富裕裕地過日子。也有的是那縣裡的鎮上的富戶上門說親,你都不肯應承。可挑來挑去,你卻看上了只去了一回的林升……雖說林升救了咱爹一命,可畢竟家裡日子太艱難,還拖着一個弟弟,又連個幫襯的近支親族都沒有,咱爹孃都不願意,你卻看好了林升的爲人……那時節,你二哥剛娶了親沒多久,咱娘常年吃藥,再加上咱爹斷腿後延醫抓藥的,家裡拖了一腚饑荒,連件像樣的物事都沒能給你陪送,唉,說起來,你這幾年是真真遭罪了,咱爹咱娘每回提起來都忍不住抹眼淚。等咱家好過些了,再過來,你啥都說好,給你帶點兒啥來你都不要……如今,看你日子好過了,人也通透了,再說給咱爹咱娘,他們二老也能寬寬心了……”
畢竟周氏趕了一路也累了,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緩含混,漸漸睡了過去,邱晨這纔算是舒了口氣。
替他們蓋了蓋被子,邱晨輕手輕腳地下了炕。
原來,曾經的海棠還是那麼個執拗性子。聽周氏的話音,海棠因爲當年婚事與父母產生了芥蒂,竟一直耿耿不忘,之後連父母親人的幫助也不要,只爲賭一口氣麼?
邱晨默默地搖搖頭。
就她如今看來,楊家父母不同意海棠與林升的婚事,也都是爲了自己女兒着想。可作爲當事人的海棠,阻礙了她和愛人結合,或許就會難以接受,甚至之後經年仍舊耿耿於懷……兩人立場不同,邱晨也不想批判什麼,只不過,經過了解之後,確定了楊家都是樸實憨厚之人,對待自己,或者說對待‘海棠’都沒有作假算計之心,她不由就真的生出了幾份親近之意來。
人活在世上不容易,她既然來到了這裡,佔了人家閨女的身體,頂替了這個身份,自然也該盡到作爲女兒、妹妹,甚至姑姑的責任。人是感情動物,需要各種感情的交流和抒發,處好關係,有親近之人往來,互相扶助,互相關懷,也是很讓人歡欣愉悅的事情。
姑嫂倆說話不覺時間,她出來林旭已經去上學了。也有送藥的開始上門。
邱晨理了理頭髮,就去前邊忙乎。送藥的不少,大魁媳婦倒是沒有再來攪鬧。
藥收的差不多的時候,院子外傳來馬蹄踏踏的聲音,隔着籬笆牆,大老遠就看到自己的慄紅的馬兒,二魁坐在車轅上趕着車。是二魁兩口子回來了。
邱晨正好收完了藥,自然就快步迎了出去。蘭英和慶和家的、青山媳婦則都有活兒忙乎着,稍稍慢了半步,纔跟在後邊出來。
一衆人將二魁兩口子送到蘭英家的西廂房裡,蘭英抱了些柴禾過來,燒着炕,就和慶和家的、青山媳婦一起回了林家。
邱晨則停了一步,待蘭英幾個離開,二魁也去林家送馬車,這才坐在炕沿兒,和二魁家的說話。
關於分家的事,該安慰也安慰了,更何況邱晨知道,能夠分家出來,哪怕是沒得什麼財物,二魁媳婦也不怎麼在乎,於是就直接將自己打算好的,和二魁家的說起來。
旁人都離開了,只在邱晨面前,二魁媳婦也就不躺着了,起身要去給邱晨倒水。
“你別和我客套,快來坐下。”邱晨拉着一臉感激摻雜了些許窘迫的二魁媳婦坐下,笑着從口袋裡摸出一個袋子來,遞過去。
二魁媳婦疑惑地打開袋子一看,登時慌張地推了回來,“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
袋子裡是前天大夥兒湊得錢,因爲二魁媳婦並無大礙,所以抓藥也沒用多少錢。一共湊了一兩銀子兩吊八百二十五文錢,抓藥花了五百文,還剩一兩銀另兩吊三百二十錢。邱晨又給添了一兩銀,一回給二魁家拿過來了。
交待了錢的來歷,邱晨將錢袋子放進二魁媳婦手裡,又道,“你們如今這境況,什麼都需要重新添置,且拿着先用,人只要好好的,債可以慢慢還。”
二魁媳婦攥緊了錢袋,紅着眼點點頭:“我明兒就去做被子!”
邱晨連忙笑着擺手,又低聲道:“你可別急,咱們怎麼的做戲也的做全套了呀,你明兒就去做活兒,那不就露陷兒了。你啊,明兒好好歇一天,這家裡的物事兒也要拾掇拾掇。後兒,你再過去做活兒也不晚。那被褥我又不急等着用,你甭着急上火的。”
接着又道:“另外,我想在後院建個馬棚,需要用人幫幾天忙,我就想過來問問你,二魁得不得空。”
看到二魁媳婦想要開口,邱晨擡手止住她,道:“你別急着答應。等會兒二魁回來,你和他商議一下,每天我給八十文錢,管兩頓飯!”
二魁一家子被淨身出戶,別說田地,連房屋都沒得一間,自然也就沒有地裡的活計要忙,即使林家不提蓋馬棚的事兒,安頓下來二魁也要去找夥計賺錢養家的。林家這麼及時又近便的活計,二魁媳婦怎麼肯不答應。
這麼優厚的報酬,二魁媳婦哪裡不知道是邱晨變着樣兒地幫襯他們,心中感激,自然連連應承:“二魁懂得不多,就是有把子力氣,有什麼髒活累活兒儘管讓他幹!”
邱晨知道太客氣了,反而讓二魁家的不自在,也就笑着應了。
然後又囑咐二魁家的還是要注意身體,別太累了,就起身告辭,將要下炕送她的二魁媳婦按在炕上,轉身出了門。
回到家裡,大哥楊樹勇已經起來了,正在後院圍着慄紅馬兒打轉兒。
看到邱晨過來,楊樹勇一臉驚喜地問:“妹妹,你這匹馬真是從春會上買的?不少銀子吧?”
邱晨笑着點點頭,又搖搖頭笑道:“確是在春會上買的。剛剛我也和大哥說了,是湊巧了買了這套車馬。沒花多少銀子,連馬帶車一共花了二十兩。”
“二十兩?還連馬帶車?”楊樹勇驚得幾乎跳起來,貌似還有些不相信,連連搖頭道,“別說還有車了,光這匹馬最少也得八十兩開外。你是不認識啊,這馬可是大有門道。這可是漠北的名馬胭脂雪。雖說你這匹只有胭脂,沒有雪點兒,但也是極難得了。平日裡,這種馬根本不會流入集市,都會被直接送入軍中充當戰馬。……”
充當戰馬?邱晨心中一緊,若是被人發現她一個農戶用了這種馬匹,會不會被收繳?更甚之……會不會因之獲罪?
繼而,心裡不由升起一股怒氣。她就說了,那個青衣人幹嘛不認不識地讓人幫她挑馬,好嘛,原來這後邊還給她挖了這麼個坑吶!
那人一定知道這種馬要充軍老百姓不能隨便買賣,也就是自己這個天外來客,傻乎乎的啥也不瞭解,居然就睜着眼跳進了坑裡……虧得之前還自以爲得了便宜吶!
驚疑間,就聽楊樹勇略一沉吟,接着道:“我尋摸着,你這匹馬之所以流落到春會之上,可能因爲是一匹騍馬。騍馬充當戰馬戰力略有不足,但對於我們農家人來說,卻是最難得的好處。這匹馬剛剛我看過了,剛剛滿兩歲口,再過一年,就能下馬駒子了。胭脂雪啊,一匹馬駒子也絕對不低於五十兩,若品相好於這一匹,那價格還可能翻一番,甚至幾番,胭脂雪點一樣不少,模樣周正體格強健的兒馬,甚至能賣到五百兩以上。”
說着又搖搖頭,話雖這麼說,但要想進一步改良馬匹的品質,也得有血統更優良純正的兒馬才行。在村子裡像這匹慄紅馬兒一般的已屬罕見,更別提血統更純正的馬兒了,想要找來一匹兒馬與這匹騍馬相配,又談何容易。還是可惜了!
聽楊樹勇這般說,邱晨也就放下心來。既然楊樹勇都沒有表現出擔心害怕來,想必一匹馬也不會帶來什麼災禍。倒是對小馬駒值多少錢沒多麼在意,也沒注意楊樹勇之後的搖頭惋惜。
邱晨這人平日大大咧咧,待人接物也不算熱忱,但她有個毛病,那就是隻要被她接受的人或物,她都極護短,而且輕易不肯捨去。想來,將來慄紅馬兒即使產了小馬駒,她也捨不得賣了去。不賣,值多少錢就沒多大意義了。
剛剛楊家大哥大嫂談及家裡事兒,邱晨都搭不上話,她也察覺到楊樹勇周氏都有些情緒低落,這會兒看到楊樹勇對馬匹這麼感興趣,登時有了注意,於是笑着道:“大哥,你別隻看那馬兒啊,你看看我這車架,怎麼樣?”
說着,邱晨還朝着楊樹勇挑了挑眉,流露出一股子小兒女的嬌憨之意來。偏偏楊樹勇最熟悉的妹妹就是那般驕傲活潑的性子,邱晨一個無心的表情,竟讓楊樹勇真正高興起來。
他有些不捨地放開慄紅馬兒,湊到那車架前,細看了片刻,就哈哈笑道:“妹妹啊,你這回可真是撿了大便宜了。這車架別看舊了些,可通體都是成材的棗木打造。打製這樣一架新車,至少也要三十兩銀子啊!嗯,這車用的有些年頭了,從這些殘漆看,至少油了七八回了,大戶人家一般都是一年油一遍新漆,照這麼推算,這架車至少用了十年了。不過啊,即使十年,這車也只是稍有磨損,檎鉚可是沒有丁點兒走樣。愛惜着用,再用二十年也不成問題啊!”
邱晨得了這套馬車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佔了便宜,卻也只以爲佔個十兩八兩便宜而已,聽楊樹勇這麼一番解說,兩廂裡合算起來,竟至少有幾十兩好處!她這何止是撿了便宜,這簡直是撿了大漏兒啊!雖然,這漏兒貌似有人故意放水之嫌!
楊樹勇將目光從車架上收回來,一轉眼就看到妹妹一臉驚詫,杏眼圓睜小嘴兒微張,雖是婦人打扮,卻生生讓他恍惚看到了妹妹小時候活潑可愛的模樣來,心底那絲絲疑惑和疏離感片刻煙消雲散,忍不住擡手放到妹妹的頭頂用力揉了揉,看到妹妹回過神來朝着他嘟起嘴吧來,就爆出一串哈哈的笑聲。
“哈哈,我還以爲妹妹眼力長進了,看你這樣兒倒是誤打誤撞上了。也就是你福運深厚……”楊樹勇滿心高興的順嘴說出了這麼一句,卻猛地想起妹夫剛剛傳來的死訊,那笑聲不由戛然而止,略頓之下,楊樹勇終不忍在妹妹眼前流露出什麼哀慼之色來,咧咧嘴,牽了慄紅馬兒,匆匆扔下一句,“我牽着馬兒去溜溜,你和你大嫂說一聲。”
邱晨答應着,楊樹勇已經牽了馬走遠了。
走到香獐子棚那邊,拿了草餵給大小香獐子一家。邱晨怔住了,片刻,手心的溼熱觸感讓她回過神來,就見小香獐子正睜大了一雙黑溜溜溼漉漉的眼睛望着她,還不時地伸出舌頭來舔舔她的手心,那模樣好像是提醒她冷落了它似的!
這小傢伙腿上的傷好了後,是越來越調皮了。
上前,將小傢伙抱住,邱晨轉身在車架上坐了,伸手拿了一瓢餵馬的細料給小香獐子吃。兩隻大香獐子也湊乎過來不客氣地吃起來,邱晨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兩隻成年香獐子也已經不排斥她的碰觸,只是有些不耐煩地甩甩頭,哼哧一聲,反而惹得邱晨呵呵直樂。
“既然在這個家裡安頓下來,那也得給你們起個名字啊!”歪着頭看着雄麝長長地獠牙,邱晨就想起了電影中的齙牙蘇,於是笑眯眯地道:“你就叫蘇蘇吧!”
“你叫蘇娘子!”這只是母麝。
“你,就叫小小蘇吧!”這隻小香獐子也是雄性,將來也會長出一對齙牙!
邱晨唸叨着幾個名字,臉上表情不知是笑還是什麼,只覺得,前院裡蘭英三人和幾個孩子說鬧笑罵,熱鬧而歡快,反襯的後院格外的寂靜清冷。
她躲在這裡,就像她獨自一人看着這個世界,沒有人懂她,理解她!
她爲了生存不得不融入其中,卻又永遠地獨立在整個社會之外,無比孤獨!
齙牙蘇……小小蘇……終究還是忘不了那幾十年的生活,那個曾經熟視無睹的世界……甚至連從不被她待見的無厘頭喜劇和討厭無比的廣告,想起來都讓她懷念,親切……她終究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啊……
唸叨了一會兒,邱晨自己又啞然失笑,將小小蘇放回棚子裡,給蘇家大小又加了兩瓢細料,拍拍手,嘴角掛着微笑,神情輕鬆地回了前院兒。
正如她剛剛聽到的,阿福阿滿已經起了晌兒,山子、石頭、栓子、靈芝和二虎幾個孩子又都湊了來,一大羣小孩子聚在院子裡吹泡泡,蘭英幾個一邊兒幹活,也一邊兒看着樂呵,偌大的院子裡笑聲鬧聲響成一片。
轉了轉目光,沒看到大嫂周氏,邱晨就洗了把手進了屋。
裡屋的炕上,周氏卻鋪了半成品的大褥子在飛針引線地做着。
因爲日頭偏西,糊了紙的窗戶透光又不好,裡屋的光線很是有些暗淡。邱晨走進來的腳步聲輕巧,周氏沒有聽到,幾針用完了線,就又拿了線軲轆紉針,或許是長年累月燈下做針線的緣故,也可能是光線太暗,周氏歪了身子湊近窗戶去借那一絲光亮,就這時,周氏鬢角的一絲白髮刺痛了邱晨的眼睛,那一刻,她恍惚回到了小時候,看到了外婆坐在老房子裡的炕上,也是這樣湊近窗戶去借那一點點天光……
那時候,小小的她就暗暗發誓好好讀書,長大之後好好孝順外婆,讓外婆再不用那般勤勞。可惜,高考那年,沒等她接到錄取通知書,外婆卻突發腦溢血去了,她只能拿着通知書到外婆的墳前,念給外婆聽……
也正是從那個夏天,邱晨感覺自己再沒了親人的牽掛,雖然各自組成新家庭的父母會按時給她郵寄學費生活費,但,卻再沒有人天冷擔心她衣服單薄,天熱擔心她中暑苦夏,天黑了,會掌一盞燈在窗前,等待晚歸的她回來……
冰涼的淚水緩緩滾落,順着臉頰淌下來,在臉頰下一滴滴落下去。那冰涼的溼意將她從回憶的悲傷中喚醒,仰起頭無聲地嘆了口氣,邱晨抹去眼淚,再擡起眼睛,除了眼圈兒稍稍有點兒發紅之外,已經看不出什麼異樣。
“大嫂!”邱晨軟軟地喚了聲,看到周氏擡頭,她又笑着道,“大嫂,您這麼大老遠兒地過來就夠辛苦了,怎麼又做起這個來?”
“呵呵,閒着也是閒着,我看你這被子做了半截兒,順順手就給你做起來了。對了,這一牀馬上就做完了,我看你箱子上還放了那麼多纕子,是不是還要做?你說說做什麼樣兒的,這會兒天還早,到黑兒還能做一牀呢!”周氏一邊說着,一邊兒手下不停,眼瞅着一牀大褥子已經縫合完成。
邱晨聽了這番話,是又溫暖,又不忍,連忙笑着打諢:“大嫂啊,你這麼大老遠過來看我,我可不能抓着你做苦力。好啦好啦,這一牀做完就成了。走,我正打算在後院建個馬棚子呢,這會兒也該送木料過來了,你給看看,可有我疏忽了的地方。”
好說歹說地,把周氏從炕上拉下來,姑嫂倆想跟着出了屋。果然如邱晨所說,滿囤已經送了些木料過來,還有鋸子斧子之類的工具,也一回都放到了後院。另外,因爲林家來了客人,滿囤娘還讓滿囤捉了一隻公雞送了過來,讓邱晨招待客人。
邱晨拉着周氏出門,阿福阿滿就歡叫着跑了過來,這個叫孃親,那個叫妗子,紅撲撲的小臉黑湛湛的眼睛,歡實的像兩隻繞着腿的小狗兒。
邱晨拿了帕子給倆孩子擦了臉上的汗,湊近了才發現,兩個孩子身上穿的都是新衣,而且不是她找人做的那些,布料款式相差不大,針腳兒卻明顯精緻細密的多。
眨了眨眼,邱晨已經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兒,不由笑着點了點兩個小東西的腦門兒,嗔怪道:“你們啊,穿了大妗子做的新衣服,可謝過妗子了?”
阿福阿滿笑嘻嘻地立刻撲到周氏面前,乖巧地行禮道謝,倒惹得周氏一陣疼愛,摟在懷裡挨個親了親,這才放了兩個孩子去玩耍,她則直起腰對邱晨道:“你這會兒也學會跟嫂子外道了!不過是兩套小衣服,能用多少料子多少工夫,還值得你這麼鄭重其事的。”
邱晨自然笑嘻嘻地順杆兒道:“纔不是和大嫂外道呢,這不是教孩子們懂個禮嘛。呵呵,大嫂這麼好的針線,我是看着眼饞的,高興還來不及呢,纔不會和大嫂外道。”
說着,姑嫂倆說笑着去了後院兒。
在後院裡轉了轉,周氏看了三隻香獐子也挺好奇,又談論了一回建馬棚的事兒,倒是沒挑出哪裡需要改進。
不過,看着屋後尚顯荒涼的山坡,周氏沉吟了一回,開口道:“海棠啊,我有個想法你聽聽……你既然找人修馬棚,怎麼着也是折騰一回了,不如連後院的院牆也給拉起來……我看着這後院的山可挺荒的,現在還好,過幾天草木長起來,藏個人藏個野物兒的,可是容易得很。”
邱晨看了看低矮破舊的籬笆,再看看後邊的山坡荒林,不由也有些意動。
正琢磨着,楊樹勇也牽着馬兒轉了回來,聽到姑嫂倆的對話,也接話道:“是啊,你這院子是不太牢靠,原來也就罷了,如今……還是把院牆拉起來更安心些。”
說着話,楊樹勇又難免提及妹妹如今的處境,話說出口,又怕招惹了妹子傷心,急忙藉着拴馬的動作,偷偷地打量着邱晨。卻不知道,邱晨根本對那個已經不在的男人沒啥感覺,對自己如今這個新寡身份雖有些不滿,但卻根本談不上悲傷,所以也就根本沒在意楊樹勇說了什麼,正微微皺了眉頭在思量着建院牆的事兒。
邱晨之前一直不敢翻蓋房屋,只怕太過暴發了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經楊樹勇和周氏這麼一提醒,她才醒得,不一定要全部翻蓋房屋,也可以先把院牆拉起來。家裡就她帶着三個大小不一的孩子,若是遇到什麼危險,可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更何況,那夜兩隻香獐子都能跳進院子裡來,人或者其他野獸自然也能,香獐子只是虛驚一場,若是換了猛獸或者別有用心之人,可就不會那麼幸運了!
另外還有一事,林旭自從兩隻大香獐子跳進院子他沒察覺之後,就每每半夜起牀在院子裡巡視幾次。如此過了幾天,林旭每天都一臉疲憊,原本稍稍長了點兒肉的臉頰,又再次消瘦了下去。邱晨以爲他晚上用功,看書太晚導致的睡眠不足,還特意地囑咐了他幾回,卻都沒有好轉。等邱晨有一天晚上喝多了水,夜裡起來正好碰到林旭在院子裡四下察看,這才明白了他臉上的疲憊之色從何而來。
其他的原因不管,僅僅爲了讓林旭安心睡眠,她也應該把院子建起來。
合計了一番,邱晨基本就把這個計劃確定下來,然後又和楊樹勇周氏商議建院牆的用料、人工等問題。
奈何楊家住的是楊父年輕時蓋的大屋,幾十年了也只是適當地修繕,楊樹勇兩口子也從來沒有張羅過蓋房建院的,倒是沒有太過詳細的籌算,於是,周氏就建議邱晨訊個懂泥水工的老人來盤算盤算。
一提泥水工,邱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滿囤爹。那老爺子爲她盤的竈臺雖然只是個小活兒,用料盤算的卻非常精準,開始準備下的紅泥、土坯、磚頭之類,樣樣精準,幾乎沒有誤差!
計議定了,邱晨和兄嫂回到前院,看蘭英三人做完了活兒正要回家,邱晨就留了蘭英商議。蘭英略一思忖,也連連贊成。
原來林家窮的揭不開鍋,需要防備的只是那些心懷不軌之徒,如今林家的日子眼瞅着興騰起來,就難免招惹的村裡有些人眼熱眼紅,沒個院子阻擋,萬一有人打着謀財的目的上門,就林家這孤兒寡母的,誰知道會不會有其他危險?拉起院牆,雖說也不能完全杜絕某些人覬覦的目光,但一定程度上卻能起到保護的作用。
蘭英又給出主意:“等院牆拉起來,我再去村子裡給海棠淘換兩隻小狗來養着,夜裡萬一有什麼事,也能有個動靜!”
周氏就在旁邊笑道:“海棠在這裡得虧你照應着,讓我們放心不少!”蘭英客套着,臉上卻透出一股歡喜來。
邱晨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也就答應下來,送了蘭英出門回家。
送走了一干外人,邱晨也動手做晚飯。中午做的火燒還有,昨兒蒸的饅頭也不少,主食就不用再準備了,熱熱就成。邱晨讓楊樹勇張羅着殺了那隻雞,斬成雞塊,用熱水焯了,然後放入鐵鍋內乾煸到雞肉變色,加入蔥段薑片和大料醬油繼續翻炒片刻,一次把湯添足,大火燒開後,放入發好的幹蘑菇細火慢燉。上邊就加了箅子熱上饅頭。
大鍋裡燉了雞,邱晨又支了小鍋,生火炒了一個肉片幹蘑菜心,一個蝦皮蘿蔔絲,還有村裡人送的茄子乾兒,加肉燉了一道菜。四道菜都很硬實,也算是豐盛了。
天擦黑,林旭放學回來,大鍋裡的雞肉也燉熟了。因爲二魁一家如今也住在蘭英家裡,邱晨舀了兩碗讓林旭送過去。
將飯菜端上桌,一家大小圍坐,香香甜甜地吃了晚飯。不等邱晨收拾完碗筷,蘭英就陪着滿囤父子過來了。
邱晨將滿囤爹和滿囤讓進屋,倒了茶,給跟着過來的栓子、靈芝拿了點心,這才坐下說話。
平日家裡諸事都是邱晨做主拿主意,今兒有楊樹勇和周氏在,她就乖巧地陪坐一旁,卻拉了林旭和楊樹勇一起,和滿囤父子倆商量拉院牆的事兒。
滿囤父子都幫着村裡人蓋過不少房屋,特別是滿囤爹,木工活泥水活都做的機巧,所以每每村裡有人建房,都會請他到場主持調度,算是劉家嶴上得了場面的大把式!邱晨找上他們爺倆,也算是誤打誤撞找到了正主兒。
喝了口茶,用力地砸了砸嘴,品味了一下令人愉快的茶香,滿囤爹開口道:“福兒他大舅哇,福兒家這地基當初福兒爺爺在的時候圈的地念兒闊亮,要是拉一圈院牆的話,就耗費大了。這麼大一圈兒院牆拉起來,不是個小活兒啊!”
耗費稍大些,海棠拿不出來他們也可以幫襯幫襯,這回來,本就帶了些銀錢準備給海棠留下貼補貼補。如今看着海棠日子過得好,他們高興,能夠添上讓她把院牆拉起來,也省的他們和家裡老爹孃總惦記着。
邱晨一聽說及花費,自然就不等楊樹勇說話了,笑着接話道:“叔,這個我不懂,就勞煩您和滿囤哥受累了,用什麼料,用多少人,您就全權裁度着辦吧。其他的我不管,您就告訴讓我掏多少銀子就行。”之所以這麼說,也是仗着那天陪二魁媳婦去回春堂的時候,已經和陳掌櫃約好了,明天就會過來運羅布麻。
這話一出,滿囤爹都忍不住笑起來。老漢自覺受了尊重,雖然盡力剋制卻仍舊露出一絲得意來,笑眯眯道:“用度好算,你們先說說打算用什麼材料拉院牆……是用石頭打建腳上邊用土坯,還是用石頭建腳通體青磚砌……”
邱晨這回就不再插話了,直接將目光投向楊樹勇和林旭。
林旭畢竟年紀小,沒參與過這種大事。楊樹勇稍稍一沉吟,見林旭不開口,也就不客氣道:“既然讓叔和滿囤兄弟受回累,那就一次到位用青磚吧。而且,砌的高一些,就一丈高吧!叔,您給盤算盤算!”
滿囤爹聽她如此說,不由暗暗吸了口冷氣,石頭建腳青磚牆,還一丈高……這麼大的院子整個拉起來,得多少銀子啊!
嘖嘖,瞧人家這口氣,還真硬實!
繼而,滿囤爹又感嘆,人家老楊家這是來給閨女撐腰來了,這是讓劉家嶴的衆人看看,別看林家升子不在了,他們卻沒撇了閨女不管。真要有人想動什麼心思,請先掂量掂量老楊家同不同意!
驚也罷,嘆也罷,都只是滿囤爹心裡想的。
表現在臉上,也不過是捧着茶杯沉吟了片刻,滿囤爹就將用料用工逐項都覈算出來,最後合計,用石頭青磚拉一丈高的院牆,用料用工合算起來,統共需要十八兩銀錢。
楊樹勇就道:“我趕車去的地方多,倒是認識清水鎮的一家磚窯,別的活我幹不了,拉磚的活兒就交給我吧!”
如今,林家院子裡可是停了兩套馬車,運送拉磚的活兒自然不用請別人。滿囤父子沒有異議地答應下來,他們去找人工。
這件大事就算商量定了,滿囤爹又和楊樹勇商量開工的日期、時辰、乃至方位等等,聽得邱晨一頭霧水,心中奇異,卻也知趣地保持着安靜。最後,滿囤爹和楊樹勇商定,第二天由滿囤爹去找東山的曲半仙給看日子時辰,以及院牆的起止走向,大門的方位等等有關風水習俗的事情。邱晨雖然有些不以爲然,卻沒有出言反對。這就是這個世界普遍尊奉的習俗,她若是不想被人視爲離經叛道,那就乖乖地閉緊嘴巴。
臨出門,滿囤爹又囑咐道:“蓋屋打牆都算大事,明兒你們還是去村裡的村正和村老們家裡說一聲。等到最後起門樓的時候,還要請他們過來坐坐!”
楊樹勇連聲答應着:“這自然是應該的,多謝大叔提醒,明兒,我定讓旭子領着福兒去給村裡長輩們打招呼!”
農家每逢大事,婦人們是沒有權利代表家庭出頭的,儘管林旭和阿福都還未成年,眼下的林家,能夠代表這個家庭的也只能是林旭,甚至是福兒,而不是海棠這個守寡的婦人!
商定了拉院牆,建馬棚的事兒自然就要推後了,不然馬棚子建起來後佔地頗大,還會影響到拉院牆的工作。
晚上,邱晨帶着兩個孩子自然和大嫂周氏睡在正屋的大炕上,楊樹勇和林旭去東廂房的炕上擠一夜。也幸好如此,否則林家根本沒有多餘的被褥給客人用。
躺在被窩裡,邱晨將新做的大褥子暫作了被子,給大嫂周氏用,自己帶着兩個孩子仍舊蓋了舊被子。一邊輕拍着孩子哄他們入睡,邱晨和周氏一邊兒夜話兒。
“大嫂,聽我大哥的話,明天你們不回程,會不會耽誤家裡的事兒啊?”邱晨猶豫了一陣,仍舊決定問出來。
楊家靠的是趕大車拉貨拉人賺錢過日子,楊樹勇可是家裡的一個車把式,更何況楊樹勇兩口子還趕了一輛馬車過來。若不是想盡快趕回去,少耽誤活兒,楊樹勇夫妻又何必半夜貪黑趕路?楊家鋪子雖然離劉家嶴遠,早飯後再啓程趕路,一個白天的時間也完全可以到達的!
周氏隔着被子輕拍着阿福,輕笑着道:“你呀,晌午見你的時候,還以爲你當了娘改性子了,這會兒看來,還是和爲閨女時一樣嘛,還是這麼愛替人操心。”
聽着這話,邱晨有些暗暗的汗顏。她只是不想太拖累楊樹勇夫婦罷了。換句話說,其實她還沒有將這對夫婦當成自己的親人,耽誤人家太多,她會覺得過意不去,會覺得欠了人情。相信親妹子對待親哥哥應該不至於向她這樣--見外!
咧咧嘴,露出一個微笑,邱晨以無聲對有聲。周氏倒也沒在意。
仍舊輕輕地拍着阿福的脊背,輕言慢語道:“你就放心吧,你大哥心裡有數,他要是覺得不行,自然不會勉強留下來。明兒有的是要你忙的,你還是別操心這些了,趕快睡吧!”
既然周氏如此說,邱晨也就不再勉強。若是她表現的太過見外,恐怕也會傷了楊樹勇一片疼愛妹妹的心意。
因爲心裡惦記着事兒,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醒了。
周氏睡在炕頭,微微地側着身子,睡態安詳。兩個孩子睡得把胳膊伸出了被子,小臉兒都染着一層薄薄的紅暈,同樣睡得香甜酣沉。
邱晨輕手輕腳地慢慢起身、穿衣、下牀。原本以爲這樣就不會吵到其他人了,卻不想她剛剛穿了鞋,周氏就已經掀被坐了起來:“什麼時辰了?”
呃,對於時辰邱晨還是有些糊塗,連十二個時辰有時候還會弄混,更別提看天色辨時辰了。
沒辦法回答周氏的問題,邱晨乾脆含混答道:“時間還早呢,嫂子再睡會兒吧!”
周氏哦了一聲,卻搖了搖頭,伸手摸過自己的衣服穿起來:“不了,今天的事兒多着呢,我起來給你搭把手兒,可別出現什麼遺漏!”
邱晨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卻也感到被人體貼關懷的窩心,嘿嘿一笑道:“還是大嫂真心疼我!”
惹得周氏鼻子發酸,笑嗔了她一聲,兩個笑着出了屋。
簡單洗漱之後,先生火燒水,又淘了米放進鍋裡蒸。人口多了,花樣太豐盛做不來,沒有花樣則失於簡慢,於是,邱晨想起那濃香豐富的炒飯,應該是這裡的人很少或沒有吃過的,早飯做炒飯,既有菜又有飯,一鍋齊了。
鹹肉切丁,雞蛋打在盆子裡,又切了一點點白菜丁兒,蔥花薑末必不可少,又去炕頭窗臺上剪了一綹蒜苗切成末。這就算是今日蛋炒飯的配料了,稍顯簡單了些,不過味道應該很豐富了。
弄好這些,邱晨就去炒藥棚子裡查看成品的羅布麻。他們分裝的羅布麻是一斤一小包,然後每條麻袋裝三十個小包,也就是三十斤淨重。這樣一來就方便了計數,邱晨只要數一數就能得到準確的庫存了。
經過七八天的忙碌,這一次一共出了四百八十六斤羅布麻。邱晨略略估算了一下,減去收購成本和人工費用,這一批貨交出去,她應該能夠有百餘兩的收益。
一百兩銀子……應該足夠這一次建馬棚加拉院牆的各種費用了。這會兒,邱晨心心念叨的就是,回春堂的收貨車早點兒過來。不然,楊樹勇去磚窯拉磚就耽誤了。等她從炒藥棚子裡出來,楊樹勇和林旭也都起了,洗漱過後,兩人同樣興沖沖地牽了馬匹外出遛馬。
看到邱晨後,林旭叫大嫂,邱晨叫大哥,算是互相問候了,那哥倆樂呵呵地交談着出了門。
邱晨看着他們的背影笑着搖搖頭。林旭本來就愛馬成癡,如今有了楊樹勇這個經驗豐富的養馬好手在,自然會興奮不已的。而楊樹勇能夠受到一個讀書人如此崇拜,想必也會得意非常,這兩人也算是意氣相投了。
進了屋,鍋裡的米飯已經蒸好,邱晨就拿出來晾着,然後把屋裡的兩隻小懶貓叫起來,用熱水洗漱了。再回來刷好鍋,開始炒飯。
乾煸肉丁,炒出肥肉裡的油脂來,放入蔥段薑末翻炒後,加白菜丁兒,稍稍煸炒片刻,即可加入米飯炒制,米飯炒制接近尾聲時,澆上蛋液,均勻翻炒,讓每一粒米的表面都掛上一層金黃的蛋液,然後點入香油,放入青翠的蒜苗沫兒,一鍋色彩豐富,香味濃郁的炒飯就大功告成了。
把炒飯盛入一隻大陶盆。邱晨藉着油鍋加入水,打了個蛋花兒湯,一飯一湯,再加個兩個小鹹菜碟兒,簡單卻美味的早飯就可以上桌了。
這邊飯菜做好,楊樹勇和林旭卻還沒見人影兒。邱晨到屋門口去張望了一回,也沒看到,再回頭阿福阿滿正像兩隻小饞貓,湊在盛炒飯的盆子上吸着小鼻子聞香味兒吶。
這副樣子,簡直讓邱晨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她現在是他們的親媽,要不然,還以爲怎麼虐待他們了。
周氏也在旁邊看的呵呵地笑,拿了兩隻碗,給兩個孩子一人盛了小半下,讓他們先吃。邱晨也只是笑笑,卻並沒阻攔。
還好,沒多大會兒,楊樹勇和林旭就回來了,一家人團坐吃飯,邱晨的蛋炒飯自然受到了全家的一致好評。楊樹勇一人吃了三大碗,連林旭都吃了兩碗。
楊樹勇第三碗米飯吃完,一放飯碗哈哈笑道:“沒想到海棠做飯的手藝這麼好了,這飯炒的太香了,比你大嫂強多了。她還從沒做過一回這麼香的飯呢!”
這話一落,周氏就狠狠地剜了自己丈夫一眼。
邱晨也笑起來,道:“大哥這話說得,我可不敢承認。我大嫂做的飯菜才叫真好吃,我到現在還經常想起來呢!”
村裡人的飯食常年不見肉星兒,大米也極少吃,黑麪饅頭醃菜疙瘩和肉末蛋炒飯怎麼比?根本沒有可比性,這根本不是廚藝好壞的問題嘛!還好,聽邱晨這麼一說,楊樹勇也醒悟過來,也嘿嘿笑道:“也是,你大嫂擀餅擀麪條都是一絕,在咱們楊家鋪子都沒人比得上她。”
周氏剛剛的不虞在小姑和丈夫同聲讚揚下早就不見了,反而露出一臉的羞赧之色來,再次瞪了瞪楊樹勇,快手快腳地收拾了空碗筷出了屋。剩下邱晨和楊樹勇兄妹相視而笑。
邱晨從楊樹勇口中得知,那座磚窯在清水鎮東南,距離劉家嶴差不多有二十里路。吃罷早飯去,正好能夠中午返回來,下午還可以再拉一趟。楊樹勇還說,早起些,一天能運三趟……不過,這話一提就被邱晨否了。自家工程不等磚急用,沒必要那麼趕活兒,人累馬乏的,累出個好歹來,不值當!
略一沉吟,邱晨拍板道:“裝上藥,咱們順便給鎮上的藥鋪送了去,接着去磚窯拉磚。”
裝藥材的麻袋包體大質輕,兩輛馬車同時裝十多個麻袋包還是很輕鬆地。邱晨去叫了二魁過來,由他趕一輛車。很快,馬車裝好,邱晨將家裡的事務都交給蘭英照管,就和周氏一起,帶了阿福阿滿,一起上了馬車,馬蹄噠噠,出發了。
慄紅馬兒腳力極好,拉着幾麻袋藥材和幾口人,速度仍舊快而平穩。楊樹勇帶來的馬兒雖然血統不夠名貴,卻是調理的極聽話乖順,拉起車來同樣很快,兩輛馬車想跟着,不到半個時辰,就進了清水鎮。
農家飯早,這會兒也不過辰初時分,相當於現代的早上七點。一路走過來,街道兩旁的鋪子大都剛剛卸門板準備開門營業。
回春堂自然也不例外。陳掌櫃還未到,兩個提前一步開門的小夥計看都邱晨都是一臉驚訝。那個曾經蒙邱晨相助過一次的小夥計,名字喚作蔡二牛的,很快反應過來,笑呵呵地迎上來。
“林娘子早,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這還拉了藥來……昨兒還聽陳掌櫃安排,過了晌午就去你家運貨呢!”蔡二牛笑着接過邱晨懷裡的阿滿,親親熱熱領着邱晨母子往裡走。
“我要去磚窯運磚,正好路過,就把藥捎過來,省的你們再派車馬的去,再者我們家裡人都出來了,大半天的家裡也沒人交貨。”
邱晨暗道慶幸,也招呼楊樹勇夫婦和二魁停好車進來稍坐。她送貨過來可是爲了能拿到現銀的,不等陳掌櫃來,這倆小夥計可沒辦法給她付賬!
好在,邱晨幾人進門之後,沒用多久趙先生、陳掌櫃和蔣正就先後來了,看到邱晨送貨上門,陳掌櫃略有意外,卻也很高興。畢竟他這邊人手有限,去劉家嶴運藥材要派人派車的,他這邊還是挺緊張的。
因爲邱晨送的羅布麻都是分裝好的,覈對數量快捷方便,不過盞茶功夫,四百多斤羅布麻就驗收入了庫。陳掌櫃也爽快地拿了銀子付賬,一共一百四十五兩八錢銀子。這次邱晨仍舊只要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剩下的則全部要的現銀,以備買東西用着方便。
辭過回春堂衆人,邱晨一行離了回春堂,邱晨就拿了兩錠十兩的銀子交給楊樹勇。
楊樹勇卻道:“妹子,原本爹孃讓我給你送來五兩銀子,遇上拉磚的事兒,我也就不給你現銀了。拉磚大概需要十兩左右,我就把那五兩添上,你再給我五兩就夠了。”
五兩對於楊家來說,絕對是不小的一筆錢了,能夠拿來給她這個出嫁女,別說哥哥,連大嫂周氏都沒表現出什麼不虞之色,可見老楊家對海棠是真心疼。
這麼真摯的血緣親情生硬拒絕肯定是不行的,邱晨略一沉吟,笑道:“大哥,雖說價格算計不錯,但出門在外的多有不便,還是多帶些銀錢妥當。萬一有什麼變故,比如漲價什麼的,也能從容應對。”
說着,就把兩錠銀子塞進楊樹勇的手裡,轉而笑道:“剛剛從家裡走得匆忙,也忘了帶些乾糧。若是晌午趕不回來,你和二魁可別餓着肚子,找個乾淨的飯鋪子吃飯哈!”
“行啦,我知道了!”楊樹勇愉快地答應着。在一個街口把邱晨、周氏和兩個孩子放下,鞭子一甩,極瀟灑地玩了個鞭花兒,發出一聲脆響,馬蹄噠噠,兩輛馬車就相跟着穿過清水鎮,直奔磚窯而去。
他們這一行是計議好的,邱晨和周氏帶着兩個孩子在清水鎮下車,然後購買工程開工後所需之物。主要是管工飯所需的各種食材。
邱晨則盤算着,除了各種食材外,還要買一隻沐浴用的浴桶,還要買兩把椅子和一張桌子,以後家裡來個人也好有處坐,不至於男女老少都得往炕上擠。還有碗筷盤子之類的餐具也要添加一些……盤算下來,竟是不老少東西。
出門早,逛街的時間比較充裕,邱晨和周氏就帶着兩個孩子慢慢地逛過來。
周氏是個標準的農村婦人,別看自家就是趕大車的,卻也極少出門,像這樣悠閒地逛街購物更是生平第一次。繼而看着邱晨一樣樣眼睛都不眨地購買那些在她看來都算得上是奢侈品的東西,也暗暗咋舌。果然,小姑子是真的過有了。
清水鎮的店鋪都集中在一條主街上,東西也遠沒有現代那麼豐富,任你有多強烈的購物**,也沒有多少東西讓你花錢,所以,一趟子下來,也就花了一個時辰,就差不多買全了。無非就是米麪素油、豬肉、蔬菜,兩套桌椅,都是方桌搭配四隻高背椅,還有六條長凳。
讓邱晨比較高興地是,因爲來得早,賣肉的攤子剛剛擺開,豬頭豬下水的特別全,邱晨就把兩套豬頭、豬蹄、豬下水的都包了。肉販見她買的多,很高興地搭了兩套豬骨和兩盆豬血,倒也算是個小小的意外之喜。有了這些豬血豬骨,邱晨又能做出不少好菜來。
這一通買下來,也不過一個時辰,看看天色,到楊樹勇兩人拉磚回來,至少也得一個時辰。於是,將這些糧米肉菜桌椅板凳讓賣家幫忙送到回春堂後院暫存,邱晨就和周氏領着兩個孩子,開始了真正悠閒地逛街。
需要採買的都妥當了,一行人也沒了壓力,逛起街來自然猶如閒庭信步,兩個孩子也活泛起來,四下裡尋摸着新奇的事物,每每看到孩子們對某事某物感興趣,邱晨也就任他們拉着自己去看一會兒。經過大盛魁點心鋪的時候,邱晨給孩子們買了一包蜜三刀,美味的甜點一放進嘴巴里,兩個孩子也就安穩了。
一手領了阿滿,一手拎了幾包點心。邱晨和周氏聊着天,慢悠悠地走着。經過布莊的時候,拐進去買了五匹青色細棉布,秋香色的細棉布一匹,檀色的細棉布兩匹,讓布莊夥計包了,同樣送到回春堂去。
然後,只拎了那幾包點心,慢悠悠地逛蕩過去,最後停在曾經吃過一次面的麪館。
逛了一個半時辰,兩個孩子明顯蔫了,周氏也露出了疲憊之色,邱晨帶着三人跨了進去。這個時間,早飯過了,午飯還稍早,麪館裡很清靜,只有一個小夥計在打掃桌椅板凳。
看到邱晨一行進門,小夥計趕忙笑着迎了上來,將四人引到一張桌子上。邱晨要了四份餛飩,周氏一路走過來雖看到了邱晨花錢如流水,這會兒聽到一碗餛飩十文錢,還是不捨得,連連阻止,卻被邱晨忽略了。
很快四隻大大的碗盛了一顆顆皮薄餡兒大的餛飩端上,這裡沒有紫菜蝦皮兒,只放了零星的青蒜末兒和幾滴香油,倒也清爽。
邱晨舀了餛飩吹冷了餵給阿滿,一邊兒和周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大嫂,俊文也十六歲了,你們打算讓他還跟着大哥趕車麼?”楊俊文是海棠大哥的大兒子,下邊還有兩個兒子俊書俊言,分別是十一歲和七歲。
搞運輸不是不掙錢,現代搞貨運可是很來錢的行當。可像楊家這樣僅僅是掛靠在大車店裡,給人家拉趟貨拉趟人的,充其量也就賺個辛苦錢了。若是仍舊願意守着趕車的手藝,那也的想辦法自己開拓運貨的路子,單獨接單子,開自己的物流公司才成。
提起自己的大兒子,周氏也不無憂心,輕輕嘆了口氣道:“咱們家就兩輛車,你大哥二哥一人一輛。俊文雖說從小擺弄車馬的,但也不能讓他去趕車,讓你大哥閒下來吧!這不,前些日子,我和你大哥商議着,想把他送到縣城裡去做個學徒,學點兒手藝,也能謀口飯吃。”
學徒?邱晨微微皺了皺眉,她可不覺得學徒是個好出路。別說跟了刻薄狠毒的東家會飽受欺凌,就是心腸慈悲的東家,也至少要白乾三年,才能轉爲小夥計。小夥計想要出頭,唯有做掌櫃,不然,每個月不過幾百文工錢。可那麼多小夥計,能夠升任掌櫃的畢竟是極少數。更何況楊俊文已經十六歲了,這個年齡在村裡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纔開始當學徒,實在是有些晚了。
默然琢磨了好一會兒,邱晨還是沒提讓侄子過來幫她。不是她養不起一個孩子,只不過,她對楊家、對那個未謀面的孩子瞭解太少,萬一性格乖戾,不服管教,那就是給自己找麻煩了。
思忖過後,邱晨開口道:“大嫂,你看我這邊又是搭馬棚又是拉院牆的,得忙乎十來天。又不能把你和我哥留在我這裡,不若,你們回去後和俊文商議一下,讓他過來給我幫幾天忙,跑跑鎮上,買個菜什麼的。”
周氏這回沒有遲疑,笑着立刻答應下來:“還商量啥,回去一說,他一準兒願意。我和你哥來的時候,那幾個淘小子,連你二哥那屋的小俊禮,還沒離了地皮兒,就跳噠着要跟來,幸好是夜裡起來趕路,不然還不知怎麼鬧騰呢!”
想想一大羣淘小子嚷嚷的熱鬧勁兒,邱晨也笑:“俊禮太小,我這會兒照顧不來,難免疏忽。其他的幾個,只要家裡沒活兒,都讓他們來。”
俊文已經十六歲了,也就罷了,大哥家的次子俊書十一歲,幼子七歲,還有二哥的長子俊章八歲,可都是應該讀書的年紀。讓他們過來跟着林升熟悉熟悉,說不定還能發現一兩個讀書的苗子。要想真正的出人頭地,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讀書識字學知識,纔是正途!
即使當個鋪子掌櫃,也得識字會算賬不是!
就邱晨目前的發展趨勢,林家缺的就是人氣,若是幾個侄子品性不錯,又好學上進,她不在乎多花幾兩銀子供他們上學。若是,有自家幾個侄子住過來,林家即刻就能在劉家嶴一改弱勢。再也沒人敢輕易生什麼覬覦之心。
周氏一聽邱晨如此說,心裡自然歡喜,嘴上卻難免客套幾句。兩人說說笑笑的,一碗餛飩吃完,也過了一刻多鐘,估摸着楊樹勇和二魁應該往回趕了,邱晨就付了帳,帶着周氏和兩個孩子準備去回春堂。
走到半路,邱晨才一拍腦袋,大呼道:“哎呀,忘了買酒了,真是的……”
周氏一聽也有些急,村裡人管飯,中午也還罷了,晚飯可是要上酒的,哪怕只是五文錢一斤的劣酒,沒有卻會被人說道。
清水鎮並沒有專業的酒坊,雜貨店和酒樓都有酒賣,但酒樓賣的酒品質好,價格自然也就高。想了想,邱晨還是直奔留仙樓。那邊畢竟有劉金纔在,不圖省錢,圖個貨真價實。
有熟人好辦事,古往今來都是這個理兒。邱晨去了留仙樓,和劉金才一說,二話沒說,劉金才就讓活計去後邊的庫房搬了四壇酒過來。四十斤酒,四兩銀,邱晨自覺也不貴。四壇酒自然暫時放在留仙樓,等馬車來了,繞個路就帶上了。
這回算是準備齊全了。邱晨又和周氏數叨了一番,確定沒有遺漏,這才辭過劉金才,準備回春堂。
阿滿走了一上午,小短腿都走酸了,這會兒就摟着邱晨的腿撒嬌,不肯自己走路。邱晨好笑又可憐,在小丫頭的腦門兒上敲了一記,也就把她抱在了懷裡。然後一手抱着阿滿,一手牽着阿福,和周氏談笑着,一步步慢慢走遠。
邱晨不知道的是,就在這個時候,還未到飯時的時候,留仙樓上的一個雅間裡,卻已經坐了一桌客人。幾個錦衣戴冠的年輕公子,各個風姿翩然,雲亭俊秀。
正是邱晨在回春堂沒見到的廖文清,與他坐在一起的秦錚仍然是一身青色衣袍,同樣的另一個傲嬌男也仍舊穿了一身暖色衣衫,不過是由緋色換成了絳紅。
三位公子圍桌而坐,也不用各自的小廝伺候,三個年齡差不多的小廝就退到窗子旁侍立,等候吩咐。不過閒來無聊的時候,十來歲的他們也禁不住會將頭轉一下,從窗戶中往下看看街上來往的人流車馬,也能有助他們抵禦那邊桌上酒菜香氣的吸引力。
廖文清舉了酒杯向秦錚和唐文庸,道:“二位此次來到清水鎮,文清雖日日與君相對,仍覺時日匆匆,肺腑之詞十之未盡七八,奈何二位軍務在身不能多盤桓幾日,又深恨自身百無一用,文武皆不成用……唉,在此,文清也只能僅以此杯中之物,敬二位,祝二位功勳卓著,捷報頻傳。”
秦錚和唐文庸自然舉杯應和,三人都是舉杯一仰而盡,酒入口,未及落喉,那邊兒唐文庸的小廝安轡猛地一嗓子喊出來:“潑婦!”
廖文清和唐文庸同時被口中酒液嗆住,猛烈地咳嗽起來。即使沉穩端肅如秦錚,也被這一嗓子驚了一怔之後,纔將口中酒嚥下,轉眼臉色就愈發冷了一層。
唐文庸比較廖文清嗆得更狠,咳了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安轡那一嗓子喊出來,也立即知道自己闖禍了,趕忙跑過來又是給自家公子拍背,又是端茶遞水的一通殷勤,只希望公子看他態度好的份兒上減免了責罰。
唐文庸接了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這才真正平復下來,擡手在安轡額頭上狠狠地敲了一記,斥道:“總是毛毛撞撞的,若再如此,你乾脆回府裡去吧!”
小廝犯錯,捱罵捱打都還有改過重得主子賞識的一天,若是被攆回府裡,那可就是徹底的被主子厭棄了,被攆回去的小廝奴才,這一輩子也不會再有人重用,甚至被家主怒了的話打死發賣不過一句話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