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選擇寸步不離,秦月明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用痠軟的手臂攙扶着師父朝山上走。心裡不斷敲鼓,不會師父已經看出來自己想幹什麼了吧?低眉側臉瞧見子書先生永遠不變的淡定從容,又反過來安慰自己,師父向來懂自己心思,就算真的看出來他的目的,也肯定不會怪罪。
“月明啊。”子書先生開口說話,讓正在拿捏對方心思的秦月明心思一顫。
緊跟着回話“師父您說,我聽着呢。”
“命可是你自己的。”這話語間教訓的成分和勸阻持平。
古稀之年的聰明人怎麼會看不出少年的心思。秦月明是喜歡看書沒錯,如今他身體不佳,想看書可以叫師弟師妹們去取下來,大不必親自走上後山。以他現在的體力,走上後山是極其困難的事情。
如此堅持親自上陣,無非想借着看書朝外面傳信,或者直接玩消失,重出江湖。
秦月明心中的掛念,子書先生都明白,可看着他一次次送死,這個師父當的實在是失敗,連保護徒弟的能力都沒有。
“師父想多了。”秦月明停下腳步輕喘幾口氣,正對師父站立。即使彎曲膝蓋儘量保持目光持平,也要比師父高出大半個腦袋“如今天下是個爛攤子,狼煙野心勃勃企圖吞併燕國,燕彤身爲新皇帝不學無術對皇權從不放在心上,壬憲在兩國間搖擺不定。這麼混亂的世道,保全自身都要經歷重重困難,我怎麼可能讓自己深陷更艱難的處境。”
子書先生撫觸徒弟挺直的後背“你能這麼想真的太好了。我問你,如果燕都發生事情,你當真不會前去。”壓下眉頭,他要自己徒弟肯定的答案。
秦月明從不隨便承諾,繞着彎從子書先生設下的圈子裡走出來“這不好說,要是彥兒登基,我總是要去慶祝吧。”左眼狡黠眨動,隨後轉過身趁機看了眼山下青煙升起的地方。那是師父煉丹爐。
一座廢棄的寒樓,卻有天下少有的靈丹妙藥。其中有種叫回天丸的藥物,能讓將死之人容光煥發,恢復往昔常態。子書先生讀遍天下奇書,自然也是這世間位數不多掌握迴天丸藥方的人。
子書先生輕咳,擋住秦月明偏離的目光。他知道自己這個愛徒究竟動了什麼心思。“既然你這麼相信那姑娘的能力,就不應該再插手她的仕途。”
此話說得有理,秦月明心頭擔憂正要消散,就見頭頂天空被巨大羽翅遮擋。身軀龐大的小鬧焦急萬分想要從師徒兒二人頭頂掠過,利爪貼抓下秦月明一縷青絲。小鬧幼鳥時被子書先生所救,通曉人性,自此之後就再不願離開先生,更是不曾傷害過任何人,如今它這般着急甚至失了分寸,怕是有天大事情要發生。
子書先生眉頭緊皺,伸直單臂。小鬧隨即懸停在空中,朝着山谷方向發出鷹唳,音調高昂,要將整個緣花寨的人全部吵醒。它能感受到危險逼近,那比死亡更恐怖的腳步聲,正在靠近它所守護的淨土。
可是它是蒼鷹,不能輸,不能怯。要搏擊藍天,守護所愛之人,而不是因爲陰影降臨便振臂高飛,消失的無影無蹤。那是鷹的氣節,強者無敵的信心。
“小鬧從來都沒有這樣過。”子書先生壓低嗓音自言自語暗說,擡眼望向山谷,沒有搭在秦月明肩膀上的手劇烈顫抖起來。緣花寨是世外桃源,祖先爲躲避亂世遷徙至此。百姓自給自足,創造瞭如今物產豐富,生活安逸的緣花寨。
外面戰火與此地無關,縱然天下大半人都在忍飢挨餓,這裡的尋常人家照樣有吃有穿。緣花寨不僅僅是山谷中一片不被打擾的淨土,更是種希望,是理想國,若它都捲入這天下之爭,外面世界必定屍橫遍野,血流成江。
那個時候,無人能倖免於難。高高在上的貴族會被求生的平民拉下馬,無辜百姓將慘死於屠刀之下。這就是終極戰爭,無論你是誰,不管你在哪,天地爲戰場,人人都得手持屠刀才能活命。
“師父,我過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麼人進來。”秦月明握緊腰間佩劍,他本事高超,但凡有點氣力也能抵抗十幾個賊寇。輕輕拿開肩膀上的手,想要用輕功快速前往山谷石碑處。
“不不不,你不要走,小鬧這麼緊張,來者絕對不是等閒之輩。以你現在的體力哪裡是他們的對手。”子書先生拉住秦月明“現在立刻給白彥寫信,親筆寫。”
“這和彥兒有什麼關係?他們很快就會進來,遠水解不了近火,還是我親自去帶守兵吧。”
緣花寨是唯一能讓秦月明感受到溫暖和幸福的家園,這裡不能被任何人踐踏。可是話說回來,這些人又是如何能找到這麼隱蔽的入口,除非是有人給了他們指引。可是知道緣花寨的人並不多,秦月明當年也是誤打誤撞闖入此處,第二次想要再來竟然是連入口都找不到在哪,得虧子書先生親自遠迎,他纔得到幾乎又入緣花寨。
難道這些人也是誤闖?
山谷石碑前確有一隊車馬,看上去便是來者不善。精壯年輕的帥氣男子手持長槍短劍排列整齊,他們中間擁護着格外精緻的馬車。
車中人手持羊皮卷,目光銳利,撥拉手指。便有十幾個男人衝上前,將一排箱子放在地上。
他們行動果斷,迅速。箱子被層層拆解開來,各種細小零件被擺放整齊,隨後逐一歸位,十盞大型穹箭正對山谷。
“陳家主母,過分了。”清亮通透嗓音從車馬上方傾斜而下,不怒自威,令人膽寒。
陳瑜環知道這個聲音,她認識“秦公子還沒死呢!我就是來取點屬於我們陳家的東西,隨後便走。你好生歇着吧。”
秦月明這下明瞭,陳家主母來大概是爲了寶器。只是,這個東西已經被她孫女拿走了“那怕是要失望,東西已經不在此處。”
如今這個世道就是如此,爲了權勢地位,所有人都在不擇手段。曾經燕王是這樣,如今這些豪門貴族照樣是這般,想要得到什麼東西,就索性明牆豪奪,不顧及任何人感受。
得虧今日來的是陳家人,要是其他豪門望族,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
“在哪?”
“在天鳳手中啊。三大寶器改天換地,自然要在天鳳手中才有用。”他言語中藏匿着驕傲,像是宣誓主權,不再躲閃隱瞞,根本無所畏此話會不會引人遐想。
陳瑜環朝身後人招手,小聲在他耳邊細語“把東西全部都撤了,今日來此的隨從,找個地方處理乾淨。”
“秦公子下來說。”陳瑜環走出馬車,對山上喊道。從秦月明的語氣中,她已經猜出十之八九,這個天鳳是不是和如今被封天鳳的皇后是同一人,就是她的寶貝孫女——彥兒。
“不好意思陳家掌門,身體不便,這封信替我交給彥兒。”
一隻潔白千紙鶴從山上緩緩飛下。它輕飄如羽毛,隨風飛翔,在不斷改變的風流中尋找最佳平衡的站立點。直到接觸到地面的那刻,千紙鶴才安穩呆着不再動彈。
陳瑜環撿起地上的東西,又擡頭看山上站立的少年。還是那般與世無爭,純淨仁慈。
“信我幫你送到。但是,秦公子,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再出來。這是我給你帶來的藥,有助於你恢復。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從這裡走出去,這些半自動穹箭也是我留着防你的。”
少年輕垂眼簾,盯着地面上精緻的武器。爲什麼所有人都不讓他回到燕都,師傅是,連陳家掌門千辛萬苦來此,也要告訴他這個。
縱身躍起接住藥瓶,無顧慮,一飲而盡、
胸口煩悶,不祥預感再次升起,莫非真的是燕都出了大事。這麼多天,怎麼沒有一個人給他再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