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彥緩過神,看見旁邊少年還全身僵硬盯着地板,眼神亂飄,如同見鬼般。靈動的雙目寫滿恐慌和無助,睫毛輕輕顫抖着,令人瞧見都心疼。
如果只是正常的蟲子,秦月明也會覺得無妨,雖然討厭,可不代表會被這小東西嚇住。但偏偏今晚出現,如同在敲響警鐘。
“我去拿艾草。”白彥準備起身,在這裡坐着也不是辦法,更何況眼見她的少年如此驚慌失態,估摸着秦月明對此有非常嚴重的心裡陰影。
“別別別。”秦月明拉住她手腕,沒有鬆開的意思。
“狼煙秘術有很多旁系分支,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蠱術。渺小的事物有時候比龐大的東西更可怕。”
不管是多小的東西,聚集在一起就會有意想不到的強大力量。沙漠中的行軍蟻能瞬間啃食駱駝,戰場上狼煙常用的毒蟲,能打亂任何牢不可破的陣型。
秦月明把頭埋進被子中,鬆軟的棉花和陽光殘存的味道能讓他安心。
“別害怕,這不都過來了嘛,連神婆都死了。如今你是天下唯一掌握狼煙秘術的人,不用再害怕了。”
“你知道狼煙罐嗎?”
“不知道”
當年秦月明也不過只是十歲出頭,神婆爲了教訓他,不惜將他直接扔進裝滿蟲子的大罐子中。
這種罐子本來是爲了處決罪犯而設計,足足兩個成年人那麼高。人若是被扔進去,是不可能爬上來的。可是在罐子中又能看到頭頂小片天空,那是希望和絕望互相交織的節點。
罐子裡經常放着很多專門培養的蟲子,只要人被丟進去,就會體會到慢慢死亡的痛苦,被那些小東西,一口口瓜分。
當初神婆就將十歲的秦月明扔入其中,縱然裡面放的蟲子數量不至於要命,可那種感覺無助感讓他竟然都產生過咬舌自盡的念頭。全身上下每塊皮膚上都貼着令人作嘔的蟲子,癢痛發麻。掙扎反抗都是無濟於事,它們根本殺不完,彷彿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直到人死了都不肯罷手。
相比較被蟲子吃掉,老虎這類猛獸殺人的方式簡直能用仁慈來形容。
“從那之後,我對蟲子根本就沒有好感。哪怕是鬥蟋蟀都不願意做。”
天下小小少年誰還沒有點銳氣,他們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怕虎,敢振臂高呼勇敢。可凡事哪裡是用勇氣便能解決的。白彥不難想象當初的秦月明,他身上必定也帶着煙火氣息,絕不是如今這樣溫潤謹慎,宛若天人下凡,好到讓人心碎。
只是有天開始,秦月明受遍苦難,終於從棱角分明的頑石變成了上等玉石。他靜靜的受傷,默默忍痛,又如同此刻這樣,安穩的訴說,悄悄紅了眼眶。
成長勢必要經歷痛苦,要感謝的不是挫折,而是當初經歷磨難時,始終堅定信念的自己。天下有人因爲失敗自暴自棄,就有人憑藉失敗奔向成功。也有人因爲童年悲慘成了殺人狂魔,還有些人因爲年幼陰影發誓要好好待人。明明打擊是同樣的,只是自我不同罷了。
成長需要很多條件,只是大部分時候,都是個人的修煉。
“你在皇城中看到了什麼?”白彥終於能將這話問出口。
“蠱術。”
昨天夜晚,秦月明帶着白彥跟隨賣肉人一路走到皇城,差點進入皇宮,只差半步。秦月明卻分明瞧見,那個人買肉,並非是給人吃。地上倒着一具屍體,他看不清那到底是誰。只是那人的肚子格外突出,絕對不是正常屍首。
只見那個去買肉的人,將肉小塊割碎喂進屍體口中。
秦月明臉色刷的變得煞白,他看明白了,是在養蟲啊。通過人的屍體培育蟲子,按時投喂,最後這些蟲子會慢慢啃食掉屍體皮肉,從中爬出。
因爲從開始就是吃人肉長大的,這些蟲子會格外喜歡人肉,變成狼煙處決刑犯用的蠱蟲。
白彥有點後悔讓他說。把頭埋入被子裡不敢再出來。秦月明膽子已經夠大了,看到這樣驚人的場景還能帶着她一路用輕功回來,要是當時是自己瞧見,恐怕早已嚇得魂不守舍,在房間中閉門不出五六日。
“就知道你肯定會害怕,所以纔沒想着告訴你。”秦月明用手指戳戳鼓起來的被子。看到白彥像縮頭烏龜般躲在其中,他一晚上的驚慌全部都灰飛煙滅,到是反過來去廚房給白彥端茶。
白彥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喝茶時再無半點優雅可言。
皇城內外唯一看到的活人,還是在大殿上養蠱。說這個狼煙國邪乎,還真的是如此,連改朝換代都和其他國度不同。可要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得親自去勘測,雖然也不願意接觸這東西,卻當下問題就擺在眼前不得不解決。
“月明”白彥搖頭看着秦月明。
秦月明意圖躲避目光卻又被追上,如此反覆三次,他終於點頭同意下來。“給我三天時間。”
今夜從皇城看到養蠱人,睡覺時候又被本不該出現的蟲子嚇醒,白彥不相信這種巧合。那個下棋人正在指引他們走向宮殿,可能是爲他賣命,也可能和從前一樣,有什麼大禮贈送。
三日時間太過短暫,秦月明每日早出晚歸,他要保證這次進入已經荒廢的皇城,不會有任何危險出現。
反覆吹奏兩隻樂曲,白彥第一次意識到狼煙秘術是多麼可怕的存在。在這樣的時節中,只要他吹起平緩的那隻樂曲,起碼上萬蟲子就會從四面八方彙集到他腳架。
秦月明不願意接觸這些小東西,故意在腳邊撒上足量雄黃。隨着樂曲音調改變,這些蟲子身上好像都被綁着線,一同前進,後退,擺出訓練有素的士兵都很難在短時間拼湊的圖案。
又是激進的曲調響起,所有蟲子不知退向何方,瞬間消失在土壤中。
兩支精兵,五十人左右,秦月明從未公然帶領這麼多人,以免有人真的以爲他要造反。
白彥蒙着面跟在坐在同一匹馬上,她想最後確認排除一種可能。“神婆真的死了?”
“死了,逼她把笛子給我之後,親手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