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師葛次芳嘆道:“嘯原,可還記得你三年前上京時,亦云還那樣寒素。翰林院雖然閒散卻沒油水,還是老夫經常接濟他的。也許就是這樣,他才恨那些貪官,鼓起勇氣寫了彈劾戶部的摺子!”
蒲嘯原道:“私吞官糧案轟動朝野,卻沒想到竟然起自亦云的一章奏摺!亦云卻從未對學生提及。”
葛次芳緊鎖眉頭道:“嘯原,你的人品我信得過,所以有些話纔敢對你說。亦云自詡‘清流’,今日劾六部,明日參九卿,弄得朝堂上下人心慌慌。可笑那些王公大臣倒要巴結他,弄得他家門庭若市,車馬興隆。說句不怕掉腦袋的話,皇上已過了天命之年,疑心漸重。只不過想借他的口除掉些礙眼之人,只怕亦云從此陷的越深越難自拔,終究害人害已!”
“老師,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隱衷?”蒲嘯原亦是聰明人,聽出其中的不尋常。
葛次芳捋髯微笑:“我知你與亦云情誼非常,此言我只對你說,再不許對第二人講!”
蒲嘯原忙起身恭敬說道:“嘯原不敢!”
“嘯原,你知道皇上最討厭的是什麼?”葛次芳搖着一把諸葛羽扇,微風輕撫他蒼白的髮絲和鬍鬚,那雙濁暗的眼睛此時卻閃着跟年齡不符的狡黠。
他伸出二指,笑曰:“一是黨爭;二是貪墨。想當年皇上剛一統天下之時,就是因爲功臣黨爭,互相構陷,以至於引出一場‘謀反大案’,殺了多少有功之臣才平息下來!所以皇上寧可信兒子也不信臣子,把成年的皇子都派到四方戍邊去了。二皇子封晉王,戍山西大同;三皇子封桂王,守廣西靜江;四皇子封遼王,鎮遼東遼陽。其中以遼東最爲難治,其地勢爲京城左臂,三面瀕夷,一面阻海。其戰略地位重要,情況又十分複雜。所以皇上不但派了四皇子,還設二十五個軍衛鎮撫。沒想到四皇子果然不負衆望,一到封地就實行鐵腕政策,西拒韃虜,北防女真,東聯朝鮮,殺退韃靼部數次進攻,皇上對其更加倚重,常誇四皇子性格剛毅,勇武善戰,還把自己當年征戰的鎧甲賞賜給他……”
蒲嘯原聽着書房外面的鳴蟬聲越發不煩亂,這段歷史公案人人皆知,與亦云擢升又有何關係?
葛次芳看着蒲嘯原微微一笑道:“嘯原,你可知道四皇子受皇上恩寵,誰最不高興?”
這纔是問題的所在!蒲嘯原不禁一凜:他知道是誰卻不敢說出來……參與皇家儲位之爭一向是官場禁忌。而且據說太子這幾年身體越發不好,而皇長孫才十歲稚齡。
“太子身邊的人,自然看不得四皇子功勳彪炳,羽翼漸豐,何況他還手握重兵。遼東實行軍管屯田,還有馬市之利。那幫人知道皇上最恨貪墨,便利用亦云劾章,參遼東指揮使與戶部侍郎勾結盜吞軍糧。把矛頭直指四皇子——誰都知道遼東指揮使聞指揮是四皇子的親信!”
蒲嘯原面色漸寒,沒想到亦云竟然裹到皇嗣之爭中……那可是萬分危險的!
“不過沒想到查來查去,沒有抓到聞指揮的小辮子,倒把戶部侍郎藉着賑濟水災虛報錢糧的事情給查了出來!所以亦云也算因禍得福,在皇上眼中成了耿直敢言的諫臣!”葛次芳哈哈大笑,好像這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葛次芳小心觀瞧蒲嘯原,只見他一臉擔憂,就知道他會把這些話傳給寧亦云的。
他就是要借蒲嘯原提醒一下寧亦云,他這個老師什麼都知道,若想繼續保住好名聲就不能得罪他這個座師!
最後,葛次芳意味深長地對蒲嘯原說:“你與亦云一個是‘溫樹’,肯幹不言;一個是風鈴,聞風便響!如此天差地別的人卻成爲摯友……做個七品知縣卻正需要你這種踏實肯幹的人,以後亦云的光,你不借也罷!”
蒲嘯原揣着一腔心事來到寧亦云府上,原來自從升遷寧亦云就搬到了福祿衚衕,買了所三進宅子,進了巷道里果然看到他家門口停着兩輛裝飾華麗的馬車。
他把拜帖送給門人,門人只瞧了上面是舉人頭銜便露出輕視之意。直到蒲嘯原把那一兩的門包奉上纔有了笑容:“今天有幾位部裡大人來訪,只怕家主不得閒,小人這就去給您回一聲!”
蒲嘯原看他背影不由得嘆了口氣……
許久門人才出來,把他讓進一間精緻的花廳,笑語晏晏地奉茶道:“家主請蒲老爺稍候片刻,他馬上過來。”
坐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見寧亦云面色微醺走了進來,見到蒲嘯原喜笑顏開,極爲熱情地說:“我料着蒲兄這幾日準會進京,偏偏今日又來了兩個客人。蒲兄還是住在同升客棧?不如搬到我這裡,還有個照應。”
蒲嘯原見他待自己並無傲氣,還同以往一樣,心中不由多了些暖意。起身躬道:“三年未見,心中着實掛念。剛去過老師那裡才得知兄已高升,寧兄書信中也未提一句,弟今日來卻未備什麼賀禮。”
說着跟隨蒲嘯原來的人已把禮盒擡了進來,寧亦云看了看禮單,口中雖道:“如此厚禮,受之有愧!”可臉上卻很平淡。
蒲嘯原的心卻一下墜入谷底:做爲言官,住如此豪宅,又常有貴客到訪……亦云,你仰報國恩的忠心真的擺正了嗎?
寧亦云卻未注意到蒲嘯原那難掩的失望,還一個勁勸他把行李搬到自己宅上。
蒲嘯原強打精神說道:“寧兄之盛情弟心領了,兄政事繁忙,而且此次上京帶小女同來,實在不便打擾。”
寧亦云聽說他攜女上京,高興的說:“昔日蒲兄女兒湯餅之會猶在眼前,沒想到已過十三年了!今日有客,不虛留蒲兄了。明日設午宴爲蒲兄父女倆接風洗塵,兄長萬不可推託!”
蒲嘯原也只能等明日與他長談,告辭出來直接回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