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轎伕擡過準備好的官轎請大人換乘,役卒們又扯開青布幔遮擋住小轎,請官眷換乘。謹惜和映雪走下轎,從青布幔帳下面只能看見外面無數皁靴。一切秩序井然,寂靜不聞一絲雜音。
謹惜緩步走向小轎,卻感覺身體滾燙,眼前有些發黑。其實半夜裡她就已經有些不適,可因爲今天是父親重要的日子,她不能因爲自己生病而耽誤了吉時,所以一直忍着不說。
她停下來穩了穩心神,繼續向前走。
映雪也看出不妥,忙緊跟了幾步扶住謹惜,小聲道:“小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
謹惜勉強說道:“沒事,可能早上吃的少了,有點暈。”
見映雪擔心的望着她,謹惜笑了笑:“真沒事,上轎吧,一會要入城了。”
“小姐,有什麼事千萬別忍着,身子要緊!”映雪又囑咐了一句才轉身上了後面的小轎。
她知道小姐在小的時候得過一場重病,打那以後身子一直不好,很容易生病。陳家又是那個的人家,有時謹惜生了病寧可忍着也不願請大夫,看大太太的臉色,聽那些管家奶奶冷嘲熱諷的非議。
這時,蒲嘯原隔着轎簾讓陳武浜傳話:“起轎。”
於是鳴鑼夫、鼓夫鳴鑼開道,吹鼓手吹吹打打,皁隸們排好全副儀仗,浩浩蕩蕩簇擁着官轎進了縣城東門。
謹惜聽得出,父親的聲音也透着幾許緊張,原來他也很在意這次隆重的場合。
城門處早已彙集了一大羣人,見官轎進城,樂鼓高奏,鞭炮齊鳴,分外熱鬧,倒有幾分像鬧春會。
按慣例知縣第一晚應該在城隍廟燒香,齋戒宿廟,第二天再正式祭祀城隍。所以人馬分爲兩隊,吏目、典史、書吏、衙役們擁着蒲嘯原的轎子去往城隍廟。而另一隊人馬則護送官眷的小轎回縣衙。
謹惜坐在小轎只覺得頭暈暈沉沉,只好悄悄掀起轎簾一角透透風。
只見漁容縣城的正街還算寬敞,沿街上鋪林立,行人頗多,雖然比不得江浙富庶也算得上魚米之鄉,這裡就是以後她和父親要生活三年的地方……
她聽說江西人讀書的風氣的確頗濃,不少文官都是江西籍的,連許多鄉下農人都頗認得幾個字,可以看懂告示,不用聽那些公人站在衙門口宣講政令。
如果在這裡開個文具紙札的鋪子也許會有利潤,那一大車多餘出來的東西就是爲此準備的!
她在京城時就已打算好了,三年任滿,不論用什麼辦法一定要阻止父親繼續任官,所以一定要有個養活他們父女的生路。
她也考慮到父親身爲縣令爲了避嫌是不會容許她在縣裡開鋪子的,所以她不能出面,要擡一個掌櫃管理鋪子。平時悄悄過去查賬、補貨,只要不讓人知道出資人是誰,也不會影響到父親的官聲。不過要想實施此事還得找鍾叔幫忙……
不多時,就來到漁容縣衙的正門前。謹惜瞧見衙門外的“八字牆”鮮豔通紅,倒像是剛剛粉刷過的。門口立着一對石獅子,兩邊早已有穿着窄袖交領衫,腰繫紅織帶的皁吏公人雁翅排列。
謹惜忙撂下轎簾……感覺轎子上臺階又過大門檻,走了半天才停了下來。
她聽到快靴沙沙的退了出去,外面似有低低的人語聲。雖然額頭有些發熱,不過她不能動,得等人家掀簾子纔可以下轎。
不一會,只見簾子一掀,一道刺目的陽光照進轎子。謹惜眯着眼看去,卻是一個高大的婦人掀起簾子。
她年約四旬,長得卻着實有些兇惡,頭上戴着幾隻釵環,身上卻穿着皁吏服裝,下面繫着黑裙,一雙大腳把那鞋面撐得如小旱船一般。
謹惜愣住了,她從未見過有婦人如此打扮的,而且這裡是縣衙內宅,是官眷們居住的地方,等閒不容旁人進入。此又系何人,竟然在這裡伺候?
她滿腹狐疑,卻見那兇悍的婦人衝她伸出手,謹惜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搭在她的腕子上,下了轎。
既來之則安之,相惡未必心惡,不能以長相論其人品。謹惜倒覺得很多美貌如花的女子卻更容易去做些狠毒的事情,因爲她們總是覺得自己長相出衆,應該比別人更享有某些特權。一但得不到,就會不擇手段去爭取。
謹惜衝她微微一笑,那婦人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的細條也變得柔和起來,還十分恭敬的衝她施禮。
“參見小姐,老婦人名喚方三娘,乃是管理女監的牢頭。得知老大人今日上任,特意來拜見大小姐。老婦人等都是粗鄙之人沒有驚到小姐便好,鄉下小縣,沒有什麼可孝敬的,特備了些菜餚給小姐洗塵!”
說着,後面跟上來四個跟她一樣打扮的婦人上前給謹惜見禮。謹惜這才明白,原來這些婦人也是“公差”。
雖然是婦人,可她們也是父親衙署的吏卒,謹惜忙請她們起身。
映雪已領着紫蘇、燕喜從後轎上走下來。見幾個長相兇惡的婦人圍着小姐倒嚇了一跳,忙趕了過來。
謹惜悄聲告訴映雪拿了五個裝着銀票的荷包來,笑容可掬地說道:“不知幾位嬤嬤是公人,真是怠慢了!初次見面,衆位嬤嬤別嫌儉薄!”
“那就多謝大小姐打賞了!”那個叫方三孃的婦人毫不客氣接了過來。
謹惜和她一路走向內宅,邊走邊聊。在聊天中才得知,原來這個方三孃的丈夫就是本縣的仵作,所以她也得以入縣衙當了個女監的牢頭,而另外幾個婦人的丈夫也都是吃公衙飯的。
其實若論起來,“娼、優、隸、卒”乃是賤業,是生活在最底層的人才乾的活。不過還有有人樂意從事這行,因爲衙役雖然收入很低,但本人可以免除其它的徭役,除了工食費還有種種暗裡的收入,所以雖然地位低賤,可收入卻比一般的農人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