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宵很是奇怪,不知是何人,忙起身迎了下去,謹惜也好奇地向樓梯口張望。
只聽得木樓梯被踩的吱吱作響,一個熟悉的身影闖進眼簾——原來竟是端言!
瑞宵沒有注意到謹惜臉色微寒,還高興地說:“兩位恩人真是心有靈犀,竟然都選今天來我這裡!”
端言擡起頭望向謹惜,嘴角始終帶着似有還無的淡淡笑意,那雙眼睛如深潭般,底下如何洶涌,水面上也不會涌起一絲波瀾。
前世,就算他把她摟在懷裡,眼中依然這般淡然。她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越是想要緊緊抓牢,越是失去的更快……如今她明白了,海情無邊,投入越深溺死的越快,唯有無情無慾方能不寂不滅。
“蒲公子,別來無恙?”他衝她拱了拱手。
謹惜也收起情緒,回禮道:“那日多謝端公子幫忙才得解圍。”
端言擺手:“小事不足掛齒,只是看不慣蕭赫風那副樣子罷了。”
原來定國公世子叫蕭赫風……謹惜暗自冷哂,卻不願與他寒暄下去,作辭道:“在下還有事情,先走一步!”
瑞宵急忙說:“正好兩位恩人都在,我還要親自下廚做點小菜呢!蒲公子怎麼就要走了?”
端言擋在她面前,不溫不火地說:“請問蒲公子,我可曾得罪過你?爲何我感覺你對我有很深的敵意?”
謹惜突然擡起頭,目光迎上他,如刀子般犀利,像是要割破他那層僞裝一般。
端言的眉峰又聚了起來……卻只見“他”微微一笑:“如此說,我便不走!瑞宵姑娘,去做菜,今日痛快飲幾杯!”
瑞宵脆生生的應了,蹬蹬地跑到樓下去。
八仙桌前兩人面對面坐下,謹惜提起瓷壺給他斟了盞冷沁的熟水。
一陣清風把隔扇窗外的枊枝捲了起來,如一道碧綠的簾櫳,半掩喧囂。
那凝脂般的柔荑在黑漆桌面上顯得格外醒目,端言不由得擡頭,仔細審視面前這個眉目如畫的少年。
“他”的皮膚過於白嫩細膩,甚至比手中那隻甜白瓷茶碗更加光滑柔潤。眼睛倒像蓄着一池春水,無意間眼波流轉倒生出幾份媚態。脣如花瓣,不點而朱,尖尖的下巴還有幾份稚氣未脫。可以預見,無須幾年便可成爲一個風華絕代的美男子。
只見“他”檀口微啓,慢慢說道:“其實……我很討厭你!”
端言聽了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神氣好像在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謹惜也微笑的看着他,不過語言卻愈加犀利狠辣:“世人皆言端二公子仁義俠風,世人皆言端二公子品德高潔,這樣完美無缺的端二公子卻讓我心生厭惡!一個真心想做善事的人,是不會高調宣揚自己的。分明是心中有所圖謀,只不過你把慾望掩藏得更深罷了!在我看來,你就是戴了張面具,把自己活成別人想象中的完美貴公子!你沒有權力決定別人的命運,也沒有權力利用別人的感恩之心換取自己未來的青雲之路!”
端言的臉色愈加陰沉,那雙深邃的眸子中彷彿跳動着一簇幽藍色的火焰,讓平靜的深潭漾起層層波瀾:“你說對了,也許真的面具戴太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何等樣人!可是,我沒有選擇,只能做孃親希望我做的那種人!小時候我也是個無惡不作的混小子,終於有一天闖了滔天大禍。孃親爲了讓我活命,願以自己的生命抵償,若沒有孃親拼死相救只怕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所以這輩子無論孃親要我做何事,我都不會拒絕!”
謹惜原想狠狠羞辱他一頓,以償前生之怨氣,卻沒想到原本深沉穩重的端言竟然對她這個“陌生人”吐露心聲!她不由得呆住了。
看着她吃驚的樣子,端言突然搖搖頭:“我這是怎麼了?竟然對你說起這些!”
他望着手中的茶杯,苦笑道:“我們是不是上輩子曾相識?爲何我感覺對你如此熟稔?竟然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
“嗯,上輩子,很熟!”
看着謹惜一本正經的回答他,端言不禁大笑。
他笑得趴在桌子上差點起不來,許久才道:“既然是熟人,在你面前,我就不戴面具,不做那個完美無缺的端二公子了!”
謹惜的目光卻越過他,飄向窗外那湛藍的天空,一隻剪尾雲雀箭般掠過雲端……
直到今日,對於端言,她才真正的放下了!
端言爲了娶她破了“不違母命”的先例,所以無論她如何討好婆婆,在婆婆眼中都是破壞他們母子關係的罪魁禍首。父親入獄讓端家顏面盡失,更是婆婆下決心除掉她的導火索。
以端言對母親的敬畏,就算他知道他母親想要幹什麼,他也無力去阻止,哪怕是他母親想要她的命!
知道這個真相後,她徹底放下了。不是不恨,而是覺得,要用一生來恨他,不值得。他也不過是個可憐的男人,一生都被母親所束縛,永遠掙脫不開!
這時,瑞宵端着托盤上樓來,擺上一桌子佳餚,有胭脂芙蓉雞,糟豬蹄兒,鮮魚鮓,還有一些小菜:釀瓜茄、醬佛手、清拌鵝腳花菜,外加一罈新啓封泥的桃源酒。
謹惜發現,每當自己的腦子清醒了,肚子也跟着清醒了。此時,飢餓已佔據了所有思想,她抓起筷子大快朵頤。
她不用在端言面前注重形象,反正前世的他早已在她心中“灰飛煙滅”。在她面前坐着的,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罷了!
瑞宵站在一邊爲他們把盞,謹惜見端言舉箸欲夾魚鮓,伸出筷子把那肉最厚的一塊搶來,咬了一口道:“瑞宵姑娘,沒想你的菜做得也地道,以後倒可考慮開個菜館。”
瑞宵抿脣微笑,第一次見俊美如斯的人吃相卻如此粗魯,她又給謹惜斟了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