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伴隨着惶惶悽然的貓叫聲,斑斕一個猛烈彈跳,從立櫃上縱身躍下,奪門而逃。
林銀屏手裡拿着一柄玉白色的雞毛撣子,滿臉怒色,“好你個斑斕,竟敢偷吃金丹,真是反天了!”
剛剛醒來沒有多久的蕭煜,坐在牀上,臉色還略顯蒼白,勸解道:“算了,一顆金丹而已。。”
林銀屏放下手中的雞毛撣子,猶自氣呼呼的道:“我說這憊懶傢伙怎麼總往這屋裡湊,原來是另有所圖,最好別讓我抓到它,否則肯定要讓它吃點苦頭,長長記性。”
蕭煜有氣無力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小貓偷吃了金丹,說不定會壽元極長,能陪你一輩子的時光,也免得你日後爲了它傷心。”
轉眼間已經是臘月三十,就在三天前,蕭煜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不過每天清醒的時間很少,大多數時間還是在昏睡之中,今天是除夕,就在林銀屏準備讓蕭煜服藥的時候,卻發現最後一顆金丹已經被偷吃,而作案兇手雖然竭力裝出無辜的模樣,但怎麼也掩蓋了不了渾身上下散發着的丹藥清香,王妃殿下自然是勃然大怒,這纔有先前的追打一幕。
林銀屏坐到蕭煜身旁,握住他的手,輕聲道:“今天是除夕,不過你的身子還沒好利索,留在中都的也沒多少人,就不用弄大宴羣臣那一套了,待在家裡,咱們自己安安穩穩過個年。”
蕭煜伸出另外一隻手,摸了摸她的臉頰,“都聽你的。”
他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我在正明三十八年離開東都,正明三十九年來到草原,現在是簡文三年,過了今晚便是簡文四年。轉眼便是六年,將近七年的光景,我就是這麼一步一步從落魄人到草原上的駙馬,再到自立一方的西平郡王,最後到逐鹿天下的西北王,可以說一路走來,有順風順水,有跌跌撞撞,也有險死還生,還有你的一路相伴,不容易啊。我也曾經想過,做一個太平王爺,只管咱們的一畝三分地,不去管什麼天下大勢,可是既然走到了這個位置,那便是一條不歸路,不是我想停就能停的,西北不答應,道宗也不答應,恐怕我自己也不答應。男人嘛,誰不想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我也有一份大大的野心,既然停不下來,那就一直往前走吧。於是有了第一次南征,敗了,沒關係,還有第二次北伐,勝了,最後便有了第三次東進入關。現在,我們馬上就要抵達自己的目的地了。”
蕭煜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自己的心裡話了,隨着他的地位越來越高,他越來越“獨”,逐漸成爲一個孤家寡人,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此時說到這兒,他忽然有些意興闌珊,不再說話。
林銀屏扶着他從牀上起來,然後幫他穿好衣衫,柔聲道:“按照規矩來說,以前我該稱呼你爲駙馬,現在則該稱呼你爲王爺,亦或者夫君、官人,但是我不喜歡這些,我還是喜歡叫你蕭煜。蕭煜,以後別這麼拼命,你萬一有什麼閃失,你讓我和靈寶該怎麼活?你別忘了,咱們是一家人,同進同退,你當上了西北王,我就是西北王妃,這是我應得的,如果你一敗塗地,亡命天涯,我也會跟在你身邊,這是我該做的。你這次雖然沒事,難保下一次,我身子已經是不濟,你若是再倒下了,難道要讓靈寶小小年紀就再走一遍你的老路?其中滋味如何,你是知道的。”
蕭煜欲言又止,過了良久,他無奈嘆息一聲,“大過年的,怎麼越說越不吉利了。”
此時的西北王府四處都充斥着過年的味道,有大紅燈籠,有倒掛福字,有新桃換舊符,有蕭煜親筆寫好的橫批,就連侍衛和侍女們也換上了嶄新的衣服,侍衛們是深藍色,侍女們是深紅色,並且都得了過年的賞錢,人人臉上洋溢着笑意,給這個年關又增添了幾分喜慶。
這次與往年不同,沒有什麼大宴羣臣,只有普普通通的家宴,林銀屏帶着蕭羽衣和蕭玥負責包餃子,這可能是蕭玥在蕭家所剩不多的幾個除夕了,再過兩年,她便要與完顏北月正式完婚,遠嫁後建。蕭煜這個病號負責照看蕭玄,世子殿下倒是還認得父親,在父親的懷裡蹬着小腿,手舞足蹈地說着誰也聽不懂的“咿呀咿呀。”
第一次照看小孩子的蕭煜有些手忙腳亂,哪怕他是虎視中原的西北王,哪怕他是位列天機榜的天下第十人,在這個小不點面前,蕭煜還是頗有狼狽之感,好在孩他娘很快就看不下去了,幾次皺眉之後,從蕭煜手中接過了世子殿下,這才讓他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頓年夜飯註定讓蕭煜記憶深刻,日後他曾對蕭瑾說起過,哪怕是他最落魄的時候,也沒吃過如此可怕的東西。畢竟除了蕭羽衣,林銀屏和蕭玥自小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貴女,哪裡給人做過吃的?她們包的餃子自然可想而知。
蕭煜在硬着頭皮吃了十幾個忘記放鹽的餃子後,不得不表示,心意他領了,但是餃子是真的吃不下了。
吃過年夜飯之後,照例是熬年守歲,蕭玄自然不懂這些,很快就沉沉睡去,被他孃親抱着先回去休息,蕭瑾又遠在陝州,這屋中就只剩下了蕭煜和蕭玥、蕭羽衣三人。
蕭煜見蕭玥對自己還是有點愛搭不理的架勢,苦笑一聲,忍不住道:“小玥,還生氣呢?”
蕭玥微微撇過臉去,木然道:“我哪敢。”
興許是因爲受傷的緣故,蕭煜的心境倒是平和許多,沒有動怒,心平氣和道:“這事是對是錯,現在還不好說,再過幾年,也許就會有答案了,我相信完顏北月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最起碼要比我強上許多。”
蕭玥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蕭煜扶住額頭,微微嘆息一聲,“女子年齡大了,總要成親的,我承認通過這次聯姻得到了慕容燕的支持,但我也絕不完全是因爲聯姻的緣故,纔會答應下這樁親事。”
蕭玥輕哼一聲,起身離去。
蕭煜望着蕭玥的背影,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在一旁靜靜旁觀的蕭羽衣走到蕭煜身邊,沒有說話。
蕭煜搖了搖頭道:“生在王侯家,哪有自由可言。”
蕭羽衣輕聲問道:“義父,若是有朝一日,羽衣是不是也要像姑姑一樣?”
蕭煜回頭看了她一眼,反問道:“羽衣,你願意嗎?”
蕭羽衣輕咬了下嘴脣,微微低頭,沉默不語。
蕭煜笑了一聲,重新轉過頭去,輕聲道:“蕭玥怨我,可慕容燕提出了聯姻,我能不答應嗎?我若不答應,就顯得不夠心誠,不夠心誠便互相生出猜忌,生出猜忌的結果便是一拍兩散,那我還談什麼大梁城之盟和東進入關?”
“也許蕭玥覺得我變了,變得喪心病狂和不擇手段,但是我既然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就要在其位謀其政,西北王的身份要求我不擇手段,我就得不擇手段,要麼不做這個西北王,要做就做到最好。”
蕭煜雙手撐在膝蓋上,緩緩起身,自嘲道:“少年時我便立志要做青帝,現在算不算不忘初心?”
蕭煜走出屋子,獨自站在院子裡。
蕭羽衣擡起頭,滿臉堅定神色,一字一句道:“若是有這一天,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