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接過密函,揮手示意曲蒼退下後,過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纔將密信重新合起,輕吐一口濁氣道:“秦政也在江都。”
杜明師聞言後面露驚異之色,自從鄭帝身亡,蕭烈發動兵變成功上位之後,鄭室就只剩下秦政最後一位領兵大將,現領二十萬天子親軍駐紮於大易至西嶺一線,與牧人起大軍遙遙對峙。可在當下這個關頭,秦政怎麼會置二十萬大軍於不顧,親自前往江都?
蕭煜皺了皺眉頭,將手中信紙碾成粉末,又說出一個名字,“秦權。”
杜明師混跡俗世多年,自然不是一心清修不通俗務的古板道人,若非如此,也不會至今都沒能成就逍遙神仙境界,經蕭煜提醒,轉念間便已明瞭,喟然嘆道:“秦政這是要自立朝廷。”
蕭煜淡笑道:“即便不去說佔了朝廷廟堂的蕭烈,就拿現下的幾大藩王來說,不管是我的中都,還是牧人起的北都,哪個不是自成體系,軍政大權在手,稱之爲小朝廷也不爲過,只是不佔儒門極爲看重的大義名分罷了。反觀秦政大軍,雖然兵勢可稱強盛二字,又是天下心向鄭室之人眼中的朝廷天兵,討逆王師,但是孤懸北地一線,根基近乎於無,必不能長久,此番秦政來江都尋秦權,以求另立新帝,恐怕是走投無路之舉。”
家家都有難唸的經,這個家並非必須是三口之家,也不一定是綿延數百年的豪閥世家,一國也是一家。
蕭煜將手中的碎屑粉末隨手灑出,說道:“本來想着在中原大戰之前走一趟江都,算是彌補下對銀屏的虧欠,沒想到適逢其會,卻是趕上了羣雄齊聚江都。”
杜明師打趣道:“興許是王爺出門時忘了測算兇吉禍福。”
蕭煜笑道:“俘獲了兩名放在修行界也稱得上仙子二字的女子,還有一名位列四大美人之三的衛國公主,此行不虛,是福是禍,還言之過早。”
杜明師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笑容變得古怪起來,蕭煜成婚之後,未曾納過側妃,甚至就連通房也無半個,一開始世人只道是西平郡王與清月公主恩愛非常,只是後來隨着中都的一些小道消息流傳開來,衆人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蕭煜無心納妾,只是那位草原公主太過兇悍,醋性極大,將他看管得極嚴,這位西平郡王非不願也,實不能也。
更何況蕭煜又是藉着妻族成事,早年蕭駙馬的名號還歷歷在耳,所以這懼內的名聲不知怎的已經是流傳開來。
看到杜明師略帶古怪的笑容,蕭煜微微一愣,不過他本就是心思多轉之人,轉瞬便明白過來,馬上想到林銀屏也跟着來了江都,爲了後宅安寧,這種事還是不要沾惹爲好,再者蕭煜也不想讓自己的西北因爲每天都有劫獄高人出沒而變得雞犬不寧,所以他略顯尷尬地乾咳一聲後,一本正經道:“這三人身份特殊,蕭某恐力有不逮,還請杜真人代爲收押,待日後送往道宗祖庭。”
雖說道宗的鎮魔殿萬無一失,但自從無塵真人卸任鎮魔殿殿主之位後,就一直式微至今,來人不知要到哪年哪月,遲恐生變,杜明師自然也不想沾手這三個燙手山芋,搖頭道:“此次東湖別院一戰,以王爺爲主,這三位姑娘自然也當歸於王爺之手纔是。”
蕭煜呵呵道:“修行者之事自然由修行界了斷,蕭某不過一俗世人,就不摻合了。”
杜明師還要說話,蕭煜已經繼續開口道:“若是杜真人有難處,蕭某也可代爲向掌教真人稟報。”
既然蕭煜把掌教真人給搬了出來,杜明師也就只能無奈應下,畢竟蕭煜現在是掌教真人眼中的紅人,在這等小事上,掌教真人肯定不會駁了蕭煜的臉面。
當然,蕭煜也不想因爲此事與杜明師留下芥蒂,拱手一禮道:“蕭煜先行謝過杜真人。”
杜明師擺手苦笑道:“貧道本應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不過想想那三位姑娘的身後之人,還是有些犯愁吶,所以王爺這一謝,貧道就坦然受之了。”
——
夜半時分,道術坊內仍舊是燃着爲數衆多的長明燈,負責鎮守道術坊的虛塵真人望着已經徹底熄滅的兩盞命燈,嘆息一聲道:“法塵師弟和孫師弟已經羽化而去。”
在他身後則是站着一身淡青衣裙的林銀屏,她面帶憂色,“那蕭煜如何?”
因爲蕭煜並未在此留下命燈,所以虛塵也不好去判斷蕭煜是否有恙,不過觀杜明師的命燈仍舊如常,並無衰弱之相,想來也不會有太大凶險,而且虛塵也不敢去深思若是那位西平郡王真的死在了江都,該有什麼後果,所以只能是故作淡然道:“殿下請放心,雖然逆賊兇悍,但王爺安然無恙。”
林銀屏輕輕嗯了一聲,沒有盡信虛塵真人所言。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孃親曾經問過她的一個問題,若是有兩種男人,一種是對你專一不二,百依百順,甚至會等你一生一世,嫁給他後可平平淡淡安度一生的好男人,另外一種則是讓你氣惱、讓你揪心、甚至把你傷的遍體鱗傷,卻又能帶給你驚喜和激情的壞男人,你會選哪個?
她當時回答說肯定要選一個好男人,不過卻是應了女人口是心非那句話,她到頭來還是選了蕭煜,但蕭煜從哪方面來看,都不像是一個好男人。
女子多感性,除非是久經世事的成熟婦人,否則多半是不能理性選擇,到頭來哀嘆自己遇人不淑,說一些天底下沒有好男人的昏話,殊不知好男人常有,只是女子不知珍惜,到頭來誤了青春年華,再來怨天尤人,實在可笑可悲。
有時候,她也在想自己選了蕭煜到底是對是錯?不過也無所謂了,既然選了,不管對錯,她都不會後悔。
林銀屏腦中猛然閃過一副似乎早已在夢中見過的畫面,恍惚間意識沉浸其中,彷彿置身其裡,那是一個視野所及盡是層層疊疊金瓦紅牆的所在,一座又一座的宮殿相連,她置身於一座龐大廣場之間,沿着須彌座上的漢白玉的臺階朝上面一座最大的宮殿走去,有一名男子走在她的身旁,伸出右手覆在她的左手上。
兩人一路向上,那尊巨大的宮殿也逐漸顯露出真容。
林銀屏所在的軀殼似乎有些緊張,轉頭向那名男子望去,恍惚間只見他身着黑色華美帝袍,上繡日月星辰,五爪墨龍,頭頂冠冕上的十二顆東珠熠熠生輝。“林銀屏”低頭望去,自己身上是一件與男子帝袍相得益彰的玄色鳳袍,繡有龍鳳圖案,樣式繁瑣異常。
男子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緩緩轉過頭來,就在林銀屏看清男子面容的那一刻,整副畫面瞬間支離破碎。
林銀屏張了張嘴,想要喊出熟悉到了極點的那兩個字,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只能是看着男子、周圍無邊無際的宮殿,甚至是“自己”一點點碎裂,最後隨風而逝。
“蕭煜!”
從恍惚中驚醒的林銀屏失聲喊道。
夜色幽幽,只有十餘盞命燈發出淡淡熒光,陰暗大殿中,虛塵真人愕然地看着這位公主殿下。
林銀屏環顧四周,有些失魂落魄,喃喃自語道:“原來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