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蕭煜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林銀屏有些慌神,不知道是該堅持自己的矜持,還是該追上去攔下蕭煜。
就在這稍一猶豫的功夫,蕭煜已經要走出院子,林銀屏最終還是放下了一個女子的矜持,追上蕭煜,從身後將他一把抱住,問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說出來,我改還不成嗎?”
蕭煜低下頭,按住林銀屏環在自己腰上的雙手,低聲道:“你沒錯,是我錯了。”
林銀屏死死抱住蕭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斷地搖頭,生怕一鬆手他就真的走了。
蕭煜嘆息一聲,轉而說道:“你還會作畫?我怎麼不知道?”
林銀屏帶着輕微的哭腔道:“我小時候,曾經有一夥金髮碧眼的西域人穿過漠北草原到達王庭,在那夥人裡面有一個畫師,我跟着那個畫師學過一段時間。”
蕭煜笑道:“真巧,我也有過一點涉獵,不過是水墨畫,日後咱們可以交流一下。”
林銀屏淚眼婆娑道:“現在不好嗎,給我畫一張吧?要不我給你畫一張也行。”
蕭煜搖頭道:“我還有事。”
林銀屏幾乎是在哀求道:“別走好嗎?”
蕭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一點點掰開她的手,輕聲道:“我真的有事。”
長久的沉默後,林銀屏低聲說道:“我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不堅持了,可我每當事到臨頭,還是忍不住想要挽留你,以爲只要自己努力了,就能留住你,現在我知道了。”
蕭煜嘆氣道:“你先回中都,我過幾天就回去。”
說罷,蕭煜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身後的林銀屏用手捂住嘴脣,卻是泣不成聲。
門外,秋葉和張雪瑤並肩站着,張雪瑤開口譏諷道:“當了皇帝被稱爲孤家寡人,父子兄弟之間都要講究一個君臣有別,蕭煜你現在就想要先嚐嘗孤家寡人是什麼滋味?忘了當年林銀屏是怎麼真心對你的?這會兒她沒用了,你就把她棄之如履?嘖嘖,不愧是蕭家人,這心性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蕭煜沒有動怒,只是很平靜地說道:“儒家亞聖曾經說過,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確實從認識林銀屏之後就一直在虧欠她,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秦穆綿只佔了很小一部分的原因,歸根結底,我想要一個漂亮的花瓶擺在家裡,沒事的時候可以解悶,有事的時候就拋之腦後。而林銀屏呢,她不願意做這種花瓶,她嚮往的是傳說中的神仙眷侶,夫君最好是那種爲了一個有點露水姻緣的女人就敢去挑戰一個王朝的猛士,最起碼也要像東塵先生和西塵夫人這樣生死與共,可惜我也做不來,該裝孫子到時候我絕不會去充大爺,是老虎的時候我也不會去扮豬,我們不是一路人。”
蕭煜破天荒地在外人面前說了很多,“在以前最艱難的日子裡,每天就是想着怎麼從紅娘子、徐林的手中活下來,根本無暇去顧及這些事情,只是到了後來,不再顛沛流離,富貴榮華之後,反而什麼狗屁倒竈的事情都來了。到底是我不願共富貴,還是不能共富貴?”
“我不知道是否該感謝自己的老泰山,他把她保護的太好了,都已經是可以當孃的年紀了,她還是天真的像個孩子,總是覺得事情該是這樣的,有情人可以白頭偕老,好人會有好報,壞人會有壞報,現在做些善事將來自己的孩子就會有福報。她不太聰明,言辭笨,少心機,沒城府,什麼事都掛在臉上,也難怪她會被秦穆綿欺負得沒有還手之力。”
張雪瑤不爲所動,仍舊是冷笑道:“當初你還是蕭駙馬的時候怎麼不說?現在來說這些,給誰看?”
秋葉皺了皺眉頭,輕咳一聲。
張雪瑤毫不留情面地瞪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什麼好人,當初去了道宗,置婚約於不顧,把我置身何地?你知道公孫家的那幫老頑固都在背後說我什麼嗎?一個葉家不要的女子,就算她是張家的嫡女,也配進公孫家的正門?”
秋葉顰眉冷聲道:“他們真是這麼說的?”
張雪瑤冷笑道:“是他們說的你又能把公孫家怎麼樣?別忘了衛國是劍宗的地盤,你這個道宗首徒在那裡可沒什麼用。”
蕭煜平靜地打斷她道:“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對的。”
張雪瑤冷哼一聲道:“最瞧不起你們這種男人。”
蕭煜沒有說話,只是與秋葉對視苦笑。
蕭煜在心底感慨,這些成名的“仙子”們,果然是沒有一個好相與的。
——
溪塵大真人逾期不至,但是玄塵真人卻是如約而至,蕭煜此番就是要去見只在江都停留一晚的玄塵真人。
玄塵真人雖然沒能更進一步,在真人前面加上那個“大”字,但論資歷排輩,卻是當之無愧的大師兄,雖然因爲不是出自掌教一脈的緣故,這些年略有沉浮,但威望資歷卻是誰也抹殺不去的,更可況這位道藏殿殿主已經有半步逍遙境界,只要能踏出那臨門一腳,一個大真人的稱號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如今又與天塵真人一起被掌教真人委以重任,大有要壓過微塵真人一系的勢頭,由不得蕭煜不慎重對待。
道術坊角落裡的一處不起眼的小道觀中,蕭煜見到了道宗一別後久違的玄塵真人,這位塵字輩年齡第一人還是與蕭煜在都天峰上見面時的模樣,若不細看,還真會以爲是個行將朽木的殘年老人,不同的是,這次玄塵真人換上了一身只有大真人和峰主才能穿着的黑色道袍,這讓蕭煜心頭一跳,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玄塵真人見到蕭煜後,微笑道:“蕭煜小友,許久未見,你的情況似乎不太妙啊。莫不是用了什麼拼命的法門?否則體內怎麼會如此虧空,竟然要損耗氣運來彌補。”
蕭煜苦笑道:“真人慧眼,確實如此,蕭某就是因爲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動用了天魔解體,纔會變得如此。”
雖然已經滿頭白髮面容蒼老,但是內裡絲毫不見腐朽乾枯的玄塵真人瞭然一笑道:“小友如此急迫地來見我,想來就是爲了此事吧。”
蕭煜不怎麼高明地恭維道:“真人洞燭千里,蕭某所來正是爲了此事。”接着蕭煜便將自己這段時間裡的經歷大致講了一遍,包括杜明師贈給他的那篇逍遙遊,以及“逍遙”之後的吞噬氣數化氣運一事。
玄塵真人略微沉吟了一下後,說道:“相信不止一人對你說起過破後而立四字,可到底怎麼破,又怎麼立,沒幾個能說得清,若是真聽了那些人的混帳話,自己沒頭沒腦地去破了,那下半輩子八成是立不起來了。凡事都講究一個機緣,天塵能在東都城一步登天,這是他立的機緣,你這次用天魔解體而一身修爲盡失,是你破的機緣。你想破後而立,這個立的機緣一半在道宗,一半還是在你自己的身上。”
蕭煜也是靈透之人,此時被玄塵真人一點,立馬明瞭,道宗的一半機緣無非就是那篇由莊祖親筆寫下的逍遙遊,至於在自己身上的另一半自然不言而喻,恍然道:“難道真人是說天魔策?”
玄塵真人笑眯眯地點頭道:“都說解鈴還得繫鈴人,莊祖的逍遙遊只能治標,想要治本還是得從根源上入手。”
“好了,貧道能說的都已經說盡,能否破後而立,甚至是再上一層樓,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