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真人悠悠然向前踏出一步,一襲紫色道袍隨之輕盈搖動,淡然道:“如此說來,從不與人聯手的上官仙塵是請了幫手?不妨都出來一見吧。”
不遠處的上官仙塵,手持誅仙長劍,沒有說話。
一名頭戴蓮花冠的中年道人從上官仙塵身後左側的雲霧中轉出來,稽首道:“大師兄,別來無恙,師弟有禮了。”
前任天機閣閣主,白蓮教教主傅塵。
一名寬袍大袖的老年儒士從上官仙塵身後右側的雲霧中大步走出,拱手道:“張載見過掌教真人。”
儒門橫渠先生張載。
掌教真人輕輕一擺手中拂塵,輕聲道:“上官仙塵,張載,傅塵,你們誰先來?”
聲音不大,卻讓天空中雲捲雲舒。
寬袍大袖的老者猶豫了一下,然後向前踏出一步,行於雲上如履平地。
隨着他的腳步,一片紅霞在他身後方向冉冉升起,如日出東方。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此乃浩然正氣!
張載的腳步並不快,但是紅色浩然之氣的蔓延速度卻是極快,以至於當張載走到紫塵面前時,半個天際已經是赤紅一片,在這片赤紅煙霞之中,彷彿有一輪紅日要冉冉升起。
張載手中出現一柄玉尺,輕輕一揮。
儒者,教化百姓萬民,爲萬世之師。有不諧者,當以戒尺懲之。
玉尺迎風便漲,足有百丈之長,裹挾着層層疊疊的赤紅色雲霧,朝掌教真人當頭砸下。
羣山之間響起一聲砰然巨響,掌教真人的紫色道袍上盪漾起一圈漣漪,以掌教真人腳下爲中心,一圈巨大的氣浪向四周擴散開來,將周圍的霧氣全部震散,露出一片朗朗晴空。
雲霧散去之後,玉尺也恢復了原本大小,在距離掌教真人額頭還有三寸的地方停下,玉尺上的光華急速流轉,卻難進分毫,因爲掌教真人伸出一指,指尖剛好抵在玉尺上。
對於這個結果,包括張載在內,攔路三人沒有半分驚訝神色。尤其是上官仙塵和傅塵兩人,比起絕大多數修行界中人都清楚掌教真人的駭人境界,上官仙塵兩度與掌教真人交手,然後兩度敗於掌教真人之手,而傅塵更是自小拜在道宗門下,被這位大師兄看着長大,所以兩人一起揣測掌教真人如今的真實境界,都認爲一般的逍遙神仙根本不是掌教真人的一合之敵,除非是身懷重寶或者超過雙手之數。掌教真人的境界,正是應了“道宗真人得長生不朽,稽首可叫大地浮沉”這句話,能有資格站在掌教真人面前的,恐怕只有天下十人和傅塵等寥寥幾人而已。
掌教真人屈指一彈,張載手中的玉尺脫手而飛,張載本人更是向後退出近百丈。
傅塵不像上官仙塵那般不動如山,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掌教真人,一直都在試圖捕捉掌教真人元氣流轉的細微痕跡,以期從中窺到些許可以稱之爲破綻的存在,但至今爲止,他沒有半點收穫。
上官仙塵輕聲道:“不用看了,這是仙人無垢之身,無跡可尋的。”
傅塵嘆息一聲,剎那間便沒了這位白蓮教主的身影,只見周圍的雲氣流動,如同一朵在緩緩綻放開來的白蓮。下一刻,傅塵站在了張載身後,伸手按在張載的後背上,止住了他的退勢。
接着張載張開雙手,大袖飄搖,聲如雷霆,一字一句道:“爲天地立心。”
在他和掌教真人之間的近百丈距離,出現了一道模糊的雲徑。
青雲之路。
在雲徑一側的張載輕輕跺腳,天地彷彿猛然顫抖了一下。接着天幕上彷彿出現了千萬條如蛛網般的裂縫,瘋狂向四周蔓延。繼而這一片“天幕”如鏡子一般破碎開來,有碎片落下,一雙漠然無情的眼睛從其後緩緩顯露出來,高高俯瞰着世間蒼生。
這些密密麻麻的裂紋向掌教真人一股腦鋪散開來,掌教真人卻只是輕輕擺動手中拂塵,如同驅蠅掃塵。
不管是從天幕上不斷落下的碎片也好,還是那些瘋狂蔓延的裂痕也罷,被拂塵一掃而空。
還是那方藍天,只是在藍天上多了兩隻巨大的眼睛,正死死凝視着掌教真人。
掌教真人仍舊是單手持拂塵,神情自若,淡然道:“欲以人心擬天心,可惜天道至公,無情亦無心。”
話音落下,掌教真人猛然一甩大袖,一袖甩出紫氣三千丈。
紫氣磅礴,瞬間將那兩隻“天眼”淹沒,然後繼續浩蕩前行,將那片由浩然氣凝成的紅霞一掃而空。
張載臉色驟然蒼白。
不等張載說出第二句“爲生民****”,掌教真人直接是再擺手中拂塵。
拂塵銀絲暴漲數百丈,一直站在張載身後的傅塵終於不能再無動於衷,雙手一開一合之間,一粒粒蓮子憑空生出,然後在轉瞬之間完成生根發芽的過程,最後變爲潔白蓮花綻放開來,一時間,處處生白蓮,將拂塵所化的銀絲盡數擋住。
掌教真人輕嘆一聲,“傅塵!貧道曾對你說過,若是你敢阻撓我道宗千年大計,我定要將你掛在山巔之上,使你受天風吹拂之苦。今日,貧道說到做到。”
掌教真人稍稍擡手,袖口猛然張大,似是一個無底之洞。
傅塵下意識地摸了摸頭頂的髮髻,竟是在這個關鍵時刻有了片刻不合時宜的出神。
許多年前,道宗的掌教真人還不是紫塵,那時不過十五歲的傅塵被上代掌教真人帶上了都天峰,成爲了上代掌教真人的最後一名嫡傳弟子,也就是關門弟子。
那時候的掌教真人已經知道自己大限不遠,所以將宗內一切事物都交給了自己的大徒弟,也就是當時的道宗首徒,紫塵大真人。
沒錯,就是大真人,紫塵還未登上掌教大位時,就已經有逍遙境界的修爲。
在十五歲的傅塵眼中,大師兄並不怎麼可怕,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笑呵呵的老好人模樣。而二師兄青塵則更有威嚴,也是衆多師兄弟中唯一敢跟大師兄唱反調的人。至於三師兄無塵,就只能跟在大師兄的身後亦步亦趨,大師兄說什麼是什麼。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爲什麼在衆多師兄弟中,只有二師兄一個人敢於忤逆大師兄的意願。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風兒有些喧囂,那段時間正癡迷於煉丹之道的傅塵一個不小心將煉丹房變成了一地廢墟,若說道宗財大氣粗,也不在乎這點損失,但偏偏不巧的是,這次煉丹坊爆炸將大師兄養的白鶴給炸死了。
那時,紫塵並不在都天峰,而傅塵至今還記得當時衆師兄臉上的精彩神色。
恐怕這一輩子也再難見如此一幕了。
後來,紫塵回山,問詢是誰炸死了白鶴,所有師兄毫不猶豫地就把傅塵給賣了,然後紫塵便用一條紅繩拴住傅塵的髮髻,將他綁在都天峰的崖壁上,受了三天三夜的天風之苦,差一點就要小命嗚呼。
這是傅塵第一次體會到紫塵的冷酷無情。
傅塵回過神來,望向紫塵那愈來愈大的袖口,沒來由的一笑。
此時,漫天白蓮被紫塵全部納入袖中,而傅塵則仍舊是站在原地巍然不動。
但在他的身後,接連出現了一道道身影。
彷彿一道長卷在緩緩展開。
一個神色漠然的中年人,輕輕撫摸着手上的碧綠扳指。
一尊赤着一隻胳膊的僧人,周身暗金,單手立於胸前。
一名身披甲冑的男子,飛揚跋扈。
一名黑袍老道掐指,身後懸有兩劍。
一名老者,長髮長眉長鬚雪白一色,手持柺杖。
一名蒼蒼老僧,臉上溝壑堆疊,雙手合十。
一名黑袍年輕道人,負手而立。
加上眼前的紫袍道人、大劍仙和橫渠先生,剛好湊足天下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