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大雪山,摩輪寺遺址。
在摩輪寺覆滅之後,這兒便罕無人煙,直到青塵帶着自己的一衆追隨者叛出道宗,落腳於此,這兒才重新有了些許生氣。
李如悔即是青塵所剩不多的心腹嫡系,也是僅次於青塵的首領人物,雖說經過天塵的鐵血鎮壓之後,青塵在道宗中經營多年的根基被連根拔起,但終歸還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沒有真的窮途末路。
青塵帶着李如悔登上大雪山的峰頂,望着腳下的皚皚白雪和遠方看不到邊際的草原,忽然開口問道:“如悔,我記得你有兩個兄弟?”
李如悔輕聲回答道:“李如鬆和李如春正在蕭煜麾下效命,李如鬆是暗衛府都督,李如春則是大都督府僉事。”
青塵點點頭,感嘆道:“大好前途啊。”
在這一點上,李如悔也是沒有太多忌諱,坦然道:“如此一來,不管誰勝誰敗,李家也不會真的香火斷絕。”
青塵輕聲嘆道:“當初我們躊躇滿志,又何曾想到會走到今天這般田地,不但沒能握住道宗大權,反而是變成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日後即便我能僥倖邁出那一步,又有何面目去面對師尊以及道宗的列位祖師?”
李如悔默然不語。
青塵停頓了許久,然後緩緩說道:“當初我決定邁出這一步的時候,也曾想過後果,可想來想去,最差的後果不外乎就是身敗名裂四字而已。當年不管我與紫塵如何相爭,終歸是有一甲子的香火情分,勉強算是君子之爭,無論如何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可是我與秋葉沒有一絲一毫的情分可言,所以這個道理在秋葉這裡行不通。如果我不邁出這一步,看着秋葉一步步接過紫塵的衣鉢,等到他真的將道宗握在手中之後,我又該如何自處?還不是要被他這位掌教真人秋後算賬,身敗名裂。既然都是身敗名裂,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拼死一搏,無論是勝是敗,都再無遺憾了。”
李如悔輕聲道:“時來天地皆同力。”
青塵望向腳下的白雪,自嘲道:“運去英雄不自由嗎?”
——
東都,皇宮。
在這個天下,名義上最尊貴的女人,不是蕭瑾之母陵安公主,不是蕭煜的妻子林銀屏,也不是秋葉道侶慕容萱,更不是如今幽居深宮的玉太后,而是剛剛執掌鳳印沒多久的皇后娘娘。
有一個齊王做孃家,皇后娘娘當真可以稱得上名副其實的六宮之主,無論是各宮太妃,還是實權在握的大太監,甚至是衆宦官之首孫士林和婆婆玉太后,仍要矮這位皇后娘娘一頭。
說到底還是因爲皇后娘娘的父親,若不是那位齊王殿下在外朝執掌大權,一個初來乍到的孤身女子,哪怕是皇后之尊,又怎麼能在深不見底的後宮中這般如魚得水?
後宮從來都是一個踩低捧高的地方,這裡出來的人也是極有眼力價,自然知道誰得勢,誰失勢。所以在如今的東都宮城中,就出現瞭如此荒誕一幕,小皇帝秦顯若是想見自己妻子一面,還要事先通傳,飛霜殿的這些侍女都是林銀屏從中都王府中選出來的老人,由紫月領着,她們可不認什麼皇帝,不過是被王爺擺在檯面上的傀儡罷了,她們只認蕭羽衣一人,若是蕭羽衣說不見,秦顯就休想踏進飛霜殿一步。
今日卻不知是什麼緣故,蕭羽衣破例主動來到了甘泉宮中,這讓秦顯有些遮掩不住的訝異。這種驚訝一直持續到蕭羽衣來到自己面前入座,又屏退了左右隨從,只留下紫月和張百歲兩人。
張百歲自從入宮拜孫士林爲師之後,便被孫士林安排在秦顯身邊,名義上是秦顯的長隨,同時在司禮監掛一個秉筆之名,可明眼人都知道不過是監視這位身不由己的小皇帝罷了。
帝后二人相對而坐,蕭羽衣的的神情很是肅穆,默然地望着秦顯,紫月和張百歲守在外面,各自沉默不語。
沉默許久之後,最終還是秦顯有些沉不住氣,首先打破殿內的寂靜,開口問道:“不知皇后來見朕所爲何事?”
蕭羽衣雙手交疊,寬大衣袖覆在雙膝上,緩緩說道:“臣妾是來告訴陛下一個消息的。“
秦顯問道:“什麼消息?”
蕭羽衣望着自己這個名義上的丈夫,突然笑道:”這個消息對於陛下來說,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壞,不過在我看來,其實都一樣,不管是誰贏了,陛下不過是從這個籠子換到另外一個籠子,背後換一個提線之人而已。”
從頭到尾,蕭羽衣都沒有半點委婉的意思,直接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將秦顯當下的尷尬處境直接點明。
秦顯的臉色變了又變,不過最終還是沒有發怒,竭力壓下怒氣之後,聲音儘量平靜地說道:“皇后是要告訴朕,齊王決定出兵了嗎?”
蕭羽衣輕輕點頭,語氣平淡道:“父王決定在明年秋天對江南用兵,掃平白蓮教、陸謙等亂臣賊子,開天下之太平。”
秦顯臉色蒼白。
蕭羽衣輕聲道:“你我好歹是夫妻一場,有些話我便對你直說了,這場大戰的勝負如何,父王也沒有十足把握,不過你最好期盼父王能贏下陸謙。”
秦顯嘴脣顫抖,問道:“什麼意思?”
蕭羽衣笑了笑,對這個萬事不由己的可憐小皇帝有些同情,輕聲細語地解釋道:“若是父王勝了,爲了自己的後世名聲,又有我的情面,興許不會將你如何,只要你禪讓帝位,安分守己,還能剩下個富貴安樂的下半生,但不管怎麼說,總不是絕路。可若是父王敗了,大軍不得不放棄江北,甚至是放棄東都,全部撤回關外西北,那麼你就有兩個下場,如果父王還想着東山再起,那麼你就會跟着西北軍遷都中都,如果父王心灰意冷,打算偏安一隅,那麼你便要隨着衆多東都宗室一起死絕。”
秦顯頓時面若死灰。
就在此時,藍玉手持整座皇城大陣的樞機密鑰,走進了那棟位於皇城內的黑白小樓。
站在已經荒廢的天機閣遺址中,藍玉苦笑自語道:“若事有不協……”
那就由他來親自毀滅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