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世民被擒拿之時,李淵正立在不遠處的碼頭上的羣臣之中,躬身俯首,恭送着天子楊廣,登上龍船。
隨着九聲號鳴,那座如山一般的鉅艦緩緩離岸,李淵才長舒了口氣,與周圍羣臣一併長身立起。
此時他遷職的喜悅,依然未退,面上滿溢紅光。
衛尉少卿,雖只是從四品上,只是衛尉卿的佐貳官,可因當今大業三年之後,朝中許多官衙都不設正印官,而衛尉寺,正是其一。
所以他這衛尉少卿,其實就是衛尉寺的首腦。
衛尉寺掌儀衛兵械、甲冑之政令,管理兵杖、器械,弩劍、甲冑,墨甲等一應軍器,以備軍國之用;還有幕帟,供帳,羽儀、節鉞、金鼓、棨戟等等。權責之重,遠非是殿內少監可以比擬。
而這好心情,一直到他離開碼頭,遇見他的國公府總管李代,就消失了。
“你是因何事至此?”
李淵好奇的詢問着自己的家僕:“可是毗盧遮與迦樓羅回來了?”
迦樓羅是李玄霸的乳名,是佛門中的大鵬金翅鳥。
他擔任衛尉少卿之後,依然兼任殿內少監。這些日子,都追隨在楊廣駕前,爲天子張羅御駕出征一事,已經數日都未歸家。
而對於遠去幷州的次子三子,李淵都頗爲想念。尤其後者,自去呂梁山學藝之後,他已數年未見了。
“奴婢來此,是因府中來了幾封書信。其中之一,是龍泉郡鷹揚郎將劉政會,由迅鷹遞送,七日前就已入府。信中內容,應是與二位公子有關。至於二位公子——”
那李代恭謹的答着,可他說到這裡,神色卻略顯猶疑。
此時李淵濃眉微挑,已從李代的手中,接過了這封信箋。劉政會乃是他父親舊部,兩家之間的關係,及其親近。
而因運河冰封,通往涿郡的馳道,也被前往遼東的府軍民夫堵塞之故,二人回程之時,多半會選擇潼關古道,途中剛好經過劉政會的轄地。
難道是那豎子,又在途中惹出了什麼事端?
李淵正思及此處,就發現李代的神色有異,他不禁有些奇怪:“怎麼了?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二郎三郎,今日都已回京,”
李代暗歎了一聲,決定實話實說:“可就在不久之前,二郎在御營校場附近,與納言蘇府的長孫蘇儇起了衝突,而且,而且——”
“把話說清楚,別吞吞吐吐!”
李淵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那個混賬子,到底還做了什麼?”
“在場還有楚國公的四弟揚積善,太僕少卿宇文化及之子宇文承基。”
李代硬着頭皮說着:“此外二郎不知因何緣故,當衆連殺三人,已經與這三位公子一同,被禁軍捕拿,交給了河南郡衙。”
“這個混賬!他怎不翻天?”
李淵雙目微睜,眼現駭然之色。他下意識的一握拳,將手中那劉政會發來的信箋,握成了粉碎。
※ ※ ※ ※
同一時間,龍舟之上。御史大夫裴蘊,也聽說了此事。
“唐國公李淵嫡次子,在御營校場附近連殺三人?”
他本是在批閱部屬上呈的文書,可這刻卻停了筆,詢問案前恭立着的一位殿中侍御史:“可有緣由?”
那位侍御史神色肅然,用簡單而又條理清楚的言辭答着:“是爲救人,揚積善,宇文承基,蘇儇三人皆爲紈絝,在京中惡名累累。今日這三人聯袂前來御營,卻在附近看上了兩名婦人。李淵嫡次子李世民蒙面救助,卻被蘇儇認出了身份。隨後蘇儇之僕莊勝,連猛,意欲動用墨甲,被李世民悍然誅殺。之後又有楚國公府招攬的河間劍師皇甫莊,意欲出手,也被李世民一槍擊滅。”
“手段竟如此凌厲?”
裴蘊吃了一驚:“我記得這皇甫莊,實力很是不弱,半年之前,還有越階挑戰,斬殺四品武師的記錄?”
他之所以能得楊廣寵幸,以一介陳朝降臣之身,得任御史大夫之職,成爲當場五貴之一,其中最大一個緣由,就是因記憶力超羣絕俗,有過目不忘之能。
而這皇甫莊,雖只是一位小小的五品武師。可他前些日子,剛好看過此人的生平檔案。
楚國府近年大肆招攬江湖豪傑,這皇甫莊,正是其中之一。”
“此子之能,確實不俗!”
那殿中侍御史又提醒道:“之前幷州發來消息,道是治禮郎高士廉,在回東都途中,連續兩次遇襲。據說都是由這位唐國府嫡次子,主持擊退。”
“竟有此事?”
裴蘊再次訝然,隨後他就神色微動,翻找着自己書案上的文書。
不久之後,他就有了收穫,手持着一張信箋,眼現異色:“一戰敗兩千賊匪,其中有二百精銳邊軍;第二戰,連斬兩位將級嗎?是王怒,王成這對兄弟?在蜀中一代,這二人也算薄有名望,居然死在這裡。不過你可確定,這是李世民所爲?”
“確定無疑!”侍御史的語聲,不含半點遲疑:“高府家兵,李家部曲,還有府兵,已多方確證過了。據說李世民殺王成,只是兩合;斬殺王怒,也在六十個招之間,以弱勝強。不過更讓人吃驚的,還是這位的用兵之能,河灘之上,他大破賊匪,而高李二家之軍幾無死傷。”
裴蘊長吸了一口氣,嘆道:“確實讓人驚豔!如此說來,故楚國公贊此子之才如龍躍鳳鳴,不遜蘭陵之言,果然不虛。一直以來,此子只是藏拙而已?便是本官,也是走眼了——”
那裴蘊一聲失笑,語含唏噓:“說來這位唐國公還真讓人豔羨,族中人才輩出不說,其膝下諸子,也俱爲人傑。”
隨後他又語聲一頓,面色凝然:“除此之外,可還有什麼?這小小的一場私鬥,應還不足以讓你在這一個時候,專程稟告?”
“總憲大人所料無誤!”
侍御史微一躬身:“問題是李世民出手搭救的民女,乃是揚州鉅富,‘虯髯客’張仲堅的妻女!”
“張仲堅?”
裴蘊驀然起身,目中精芒隱透,“那麼這位揚州鉅富的妻女,到京城做什麼?”
“此事下官不知詳情,不過卻聽聞這兩個月間,張仲堅正動用部屬,四處尋人。”
侍御史語無波動的回覆:“且最多三五日內,張仲堅就可趕至東都。”
“怎麼在這個時候?”
裴蘊似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角,目現煩惱之色:“遣專人監控,我想知道,這位在咸陽的一舉一動!”
殿中侍御史毫無意外之意:“下官明白,下官在昨日就已召回四位二品繡衣使入京。只是此詳細事,可需稟告陛下?”
繡衣衛是先皇設立,直屬於天子的官署,負責爲皇室培育與招攬武道強者,並輔助御史,司隸,謁者三臺,負責刺探,捕拿等權責。
而這裡所謂的‘二品’繡衣使,並非是指其官職,而是其武道成就,以到看了二品階位,也就是軍中的帥級巔峰。
不過繡衣衛的繡衣使,並不修戰場搏殺之術,更擅長江湖技擊,格鬥擒拿。
“看看再說,陛下如今,並無閒心顧及此事。”
裴蘊卻搖了搖頭,陷入凝思:“張仲堅此人,一向護短,且睚眥必報,你讓人通知許國公與楚國公府,還有納言——”
他說到這裡,卻又冷笑着一拂袖:“算了!這三個混賬,在御營之前,也敢擅動甲兵,還真是無法無天。這些人的眼裡,可還有陛下?倒是高士廉遇襲一事,頗爲可疑,儘快給我查明真相。再催一催那位渤海郡公,陛下入遼之前,那子午玄光必須上呈不可!”
※ ※ ※ ※
當李世民從河南郡衙的牢獄都裡出來的時候,是他被捕拿的一日之後。此時李玄霸與他的堂叔李神通,都在獄門之外等着他,
前者歡喜不已,後者則雙目圓睜,怒瞪着他。李世民渾不以爲意,向堂叔李神通打探詳情。
就正如他事前的所料,蘇儇之僕莊勝,連猛二人有擅動甲兵之嫌。所以河南郡衙,並不以此爲罪。至於皇甫莊此人,李世民原本以爲此事,會稍有些麻煩的。畢竟這位並未動用墨甲,而他這次,又是當街殺人。
可這次他運氣倒是不錯,皇甫莊在入京之前,就揹負了三條命案,被河間郡發文通緝。只是這位入京之後,託庇在楚國公府門下,才未歸案。
所以這次,他非但無罪,還捕殺了通緝重犯,可以從官府領取豐厚的賞錢。
不過這錢,已經被李神通給代領了,並且用於打點河南郡衙的上上下下。
而無論是蘇府也好,還是楚國公府也罷,都無深究之意。至少這幾家,是沒打算在他當街殺人一案上,繼續糾纏。
按照李神通的說法,是蘇儇一口咬定那莊勝,連猛兩個奴僕膽大妄爲,擅作主張;至於那皇甫莊,揚積善則堅稱自己,並不知此人涉嫌命案。
二人本身都不太乾淨,哪裡敢對他不依不饒?
河南郡衙則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以李世民當衆誅殺賊匪結案。而蘇儇,揚積善,還有一個意欲劫掠民女的宇文承基,則與此案無關。脫身之時,還早他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