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承沒有答話,只是神色苦澀的朝這邊的李世民與屈突通等人抱了抱拳。
李世民明白他的意思,那吏部西院應該是無人生還了,這讓他的心緒愈發低沉起來。
吏部西院距離京兆郡衙算是比較遠的,相隔二百二十丈——連那裡都是,其他的地方可想而知。
“幸虧今天是休沐——”
屈突通略覺慶幸的發出了一聲呢喃,他想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如果是在班期,今天搞不好要死傷二十多名朝官不可.
畢竟大興這邊的各大中樞部堂,都已經搬遷到了東都,可這邊還是有些人員留守的。
而一旦這高達二十人的朝官死去,那就是足以引發朝野動盪的事件。如果事態嚴重,那麼他與骨儀,接下來都要告罪請辭不可。
如今的情況,雖也死傷數百人,可還沒到他屈突通兜不住的地步。
不過身值此時此地,屈突通也知自己這樣的想法,是非常不妥的。所以他很快就收束起了念頭,轉而安慰起來臉現愧意的李世民:“毗盧遮你也無需過於內疚了,你那時候的情況,是不得不然。難道還能任由那隕石,砸在光德坊不成?那附近不遠就是西市,一旦隕石墜落在此地,今日至少得有十餘萬人同歸黃泉。你我一起在這裡學婦人狀哭哭啼啼,如喪考妣,倒不如今早將魔龍八部那些逆賊儘快繩之於法,以告慰此間亡靈。”
在他趕至現場之後不久,就基本能夠確定那些刺客,是出自魔龍八部了。
繡衣衛的幾位內庭供奉與釋羅剎,楊韻等人配合,加上週圍趕至的禁軍高手,還是拿住了其中四名射手。
其中之一,身份確定是長安黑市小有名氣的殺手,已經被投入天牢之外;之後還有兩人,是在被捕之後不到半刻時間內,七竅溢血而死。
這些人竟然是預服了劇毒,是打定了主意,一旦失手被擒,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最後一位,則是神色茫然癡呆,也同樣是半刻時間內,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正是此人,泄露了這些人的來歷。
李世民認出那是魔龍八部中的‘夜叉部’,是帝釋天以秘法培育出來的殺手。本身神智矇昧,只知聽命行事。
這讓屈突通的心念內殺意澎拜,恨火狂燃。
如果說之前,他只是遵奉皇命,準備助李世民剷除‘魔龍八部’這些禍亂天下之賊。
那麼現在,屈突通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這些人的威脅。
——似這等肆無忌憚的組織,這等行事猖獗沒有底線的叛逆,是無論如何都必須除去的。
否則真不知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有勞大將軍掛礙,您說的道理,末將省得的。”
李世民心想自己怎能夠不在意?畢竟是四百多位無辜之人,爲自己而死,
不過屈突通說的對,此時他在這裡再怎麼痛恨懊悔也沒用出。人死不能復生。如今唯一能告慰亡靈的方式,就是儘快掃滅‘魔龍八部’。
這也同樣是爲了他自己,一是爲李玄霸復仇;二則是爲自己身邊人的安全。
而就在這時候,李世民發現自己對面的骨儀,真向他投以陰冷如刀的視線。
李世民不僅再一次默然,他是在不久前得知,骨儀的三子四子,還有兩位妾室,都死於不久前的隕石轟擊。
這位與其一家老小,平時就住在郡衙的後院,同樣被隕石殘片墜落引發的浩劫波及,死傷泰半。
只有其長子次子隨其妻留居東都,才倖免於難。
經歷這樣的慘事之後,此時骨儀的悲痛與怒恨,是可想而知的。
李世民無意與此人結仇,可看來他現在,已經被這位京兆郡丞恨之入骨了。
他無意爲此想骨儀解釋什麼,更不打算向對方賠禮道歉什麼的。
李世民不認爲骨儀會因此就原諒自己,他也不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有什麼不可原諒過錯。
他確實有着一定責任,可這位真正該怨恨的,不該是一手製造這場浩劫的魔龍八部嗎?
再退一步,如果不是骨儀治京兆不利,使得護城法陣有了破綻,給了魔龍八部可趁之機,今日的這場禍事,也沒有發生的可能。
“下官打算在之後的半個月內,封鎖全城,排查各大里坊,並嚴查出入人等,此事需由禁軍協助。”
骨儀在注目李世民半晌之後,終究還是移開了目光。
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也知道主要的責任不在李世民,可還是難抑憎惡。
不過這憎惡的程度,還沒到讓他放下數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做出因私仇而干礙公務之舉。
何況那魔龍八部,如今也是他的死敵——
“除此之外,也請大將軍將欽天監駐守太廟的一應術師,都交由下官審訊。”
城中的太廟,正是長安城內這座護城法陣的中樞之地。這次魔龍八部,之所以能施展隕石天降,欽天監的那些供奉術師難辭其咎。
“這個——”
屈突通的神色,卻略顯遲疑,
封鎖大興城內外,是沒有問題的,排查各大里坊,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事實上,早在半個時辰前,城內的數萬禁軍,還有三千京兆郡的衙兵,就已經開始在城內,進行大規模的搜捕了。
可欽天監的那些術師,卻讓他感覺爲難。
他倒不是顧忌欽天監這個雲集衆多超品真君的官衙,而是擔心即將來到西京上任的同軌郡公,金紫光祿大夫,右御衛大將軍衛玄衛文升。
就在不久之前,天子令衛玄以刑部尚書,右御衛大將軍之身,兼任大興行臺左僕射,京兆內史,輔助代王楊侑留守西京。並許以便宜從事,敕代王待以師禮。
只是因皇后不捨愛孫,將代王楊侑多留了十幾日。而衛玄身爲楊侑的輔弼之臣,也一直未能動身。
屈突通心忖這位可是刑部尚書,又是大興行臺接下來的真正首腦。由這位主持長安大局,主持隕石案的審訊,纔是名正言順。
他現在將那些術師發給骨儀,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
何況他的眼前,還有一個正兒八經的繡衣郎將。
不過屈突通很快就在骨儀凌厲的視線注目中,敗下陣來:“那就暫時交給骨郡丞審訊,待衛尚書上任之後再做處置。”
他對於衛玄,還是頗有幾分忌憚與敬畏的。
這位於他屈突通不同,那已是歷經兩朝五帝的朝堂老臣了。
其人少年得意,在北周武帝宇文邕潛邸之時,就是這位未來天子的記室參軍,並襲承興勢公的爵位,食邑高達四千戶。
而在宇文邕繼位後,又得任益州總管長史,賜給萬釘寶帶。不久又代理內史事,兼任京兆尹,時人稱其強力貫通天下。
而周隋兩代所謂的‘內史省’,在東漢時是所謂的‘中書令’,是曹魏時的‘中書監’,兩晉時的‘中書省’,擔負着‘掌佐天子執大政,而總判省事’的權責,是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機要、發佈皇帝詔書、中央政令的機構。
此人除了代理內史事之外,還兼任京兆尹。由此可知,衛玄在周武帝年間,是何等的煊赫。
可惜的是這位在周武帝死後,即因忤逆聖旨,被胡作非爲的周宣帝宇文贇罷免。直到先帝掌權,其人才被再次啓用,在朝堂之中歷經數次沉浮。在大業年間,漸被天子所重,先任衛尉卿,後轉任工部尚書,右侯衛大將軍,並檢校左候衛事,同時執掌左右侯衛。
而在大業八年,天子東征高句麗大敗而歸,當時渡過鴨綠江的各路兵馬,大多出師不利,傷亡慘重,卻只有衛玄一軍的兵衆全數返回,折損輕微。由此更被天子信任,得授‘金紫光祿大夫’——這是從二品的文職散官,榮耀更在柱國大將軍等勳官之上。
這次天子未攜衛玄出征,而命其輔弼代王鎮守西京。多半是因感天下動盪,欲借衛玄昔日任京兆尹時在關西積累的聲威人望,還有其人的老成幹練,震懾地方,穩定關西政局來的。
屈突通不願在這個時候,與才經歷喪子之痛的骨儀正面衝突,可也不願讓那位未來的上司心生不滿。
——左驍衛大將軍與右御衛大將軍,雖然同是衛府大將軍,可其實彼此間在朝堂上的序列,還是有着很大差距的。尤其後者,如今還是代王名義上的老師。
骨儀蹙了蹙眉,正打算繼續爭取,可就在此時,繡衣別駕梅化羽面色鐵青帶着一衆部屬,來到了他們面前。
“已經追查到其中兩人的下落,可無一例外,都是擒獲之後毒發身亡。此外所有我們查到的提供掩護之人,也是當場自盡。”
屈突通不禁身軀微震,與在場等人都面面相覷了一眼,心想在魔龍八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組織?有着什麼樣的來頭?其內部居然有着如此衆多的死士與高品強者——
他隨後就長吐了一口濁氣:“也就是說,繡衣衛是一無所得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