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先理解總督的失態,但卻不苟同,拒絕道:“現在應以安撫警隊爲主,強行下令只會導致混亂加劇,佰sir,華警到現在還是中立態度啊!”
佰立基氣的就是華警中立!
要是,華警早早捲入事件裡面,還能團結英籍警員,趁機扶持一些嫡系上位,接替華人警員中層的位置。可華警藏在幕後,直到現在才跳出來,明面上是請假,實際上,是在利用中環焦灼的局勢喊價!
他隱隱已經猜到華警自始至終的態度並非中立,而是打着中立的幌子,等待漫天要價的機會。這次新界事件或許就與警隊有關,但又不能主動把火往警隊身上燒。
因爲,他怕控制不住。
“昆先sir,能否先擢升幾位警員,帶領重案組前往中環疏散集會。”佰立基緩了口氣,壓抑住怒火,沉聲道:“先允許華人警官告假,再接替華人指揮權。”
一個政治家失去對武力的掌控權,第一想法絕對是重新奪回掌控權。
昆先很明白佰立基的意思,但卻搖搖頭:“華人警隊向來只服從華人警官,擢升英籍警官一來不能服衆,二來會刺激華人警官集體,若是擢升華人警長爲指揮官。”
“sir,沒有跳出華人這個圈子,華人底層不會聽令的。他們有他們的規則,當形勢對港府愈不利的時候,華人就愈團結!”
佰立基嘆了口氣,點起一支雪茄,悵然道:“請何sir來總督坐一坐,我話要跟他親自談。”
“yes,sir!”
昆先立正敬禮,轉身走到大廳打電話。
雲鹹街。
何府。
“今天難得休假,請師父、阿洛、輝哥他們到家裡到食晚餐。”何定賢穿着浴袍,躺在泳池旁的銀杏樹下,戴着一副墨鏡,懷裡摟着老婆。楚韻楠一身紫色泳裙,身材豐腴,坐在老公懷裡,撩着頭髮道:“好。”
“我來安排。”
羅彩雲帶着小女兒在一旁玩水,白月娥一襲白紗裙,手裡拿着小剪刀,正在花園的植物架前,細心修剪枝葉。
藍剛身穿西裝,帶着四名警員守在門口,見警員們無所事事,上前發了圈煙:“打起精神來,再過兩個鍾換班。”
“知道了。”
“剛哥。”
警員笑着答應。
不管外面是什麼局勢,火都燒不進大佬府邸。
“叮叮叮。”
“叮叮叮”
客廳裡,電話櫃上響起鈴聲,傭人正要上前接聽,豬油仔卻揮揮手,拿起話筒道:“邊位呀?”
“警務處長昆先。”
昆先站在總督府內。
豬油仔笑道:“昆先sir,中午好,我是阿仔啊,上回陪你在跑馬地看買賽的那個肥佬來着。”
“朱先生。”昆先語氣嚴肅:“我找何sir有急事,是否方便請何sir接電話?”
豬油仔扭頭看向玻璃窗外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想起大佬的囑咐,笑着道:“唔好意思啊,昆先sir,我大佬身體不好,正在看醫生。”
“公務。”
昆先道:“事態嚴重,需要何sir出面處理。”
“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關病人的事吧?”豬油仔油腔滑調,滿嘴胡謅:“總不能把人當牛馬一樣用吧,何sir是助理處長又不是總督,要不然把總督的位置讓給他做?”
昆先深吸口氣,調整好心態,說道:“朱先生,如果何sir病情好轉,請他一定給我打電話。”
“yes,sir!”
豬油仔立正敬禮,大聲喊道。
昆先將電話掛斷,來到總督辦公室,見總督一臉探究的表情,鞠躬道:“何sir稱病嚴重,不能履職,請港府重新任命指揮官。”
“你先親自去一線坐鎮,將集會市民解決,我晚上抽時間去何府一趟。”佰立基已經恢復清醒的頭腦,深知最重要的事,不再是解決市民騷亂,而是挽回警隊立場。
警隊一天不上工,港島一天不太平。
消息要是漏出去,佐派人士會怎麼利用?新界剛有服軟的姿態,馬上又將變得強硬,港府有能力鎮壓新界鄉民,卻已經無能鎮壓警隊。要是發生難以想象的“警隊易幟”事件,北方恐怕馬上就會派兵過境,他能否安全逃離港島都將成爲一個問題。
與之相比,新界騷亂只是疥癬之疾,警隊纔是要命的!
佰立基貴爲總督,也不得不屈尊降貴,往何府走一趟。
何定賢見到豬油仔穿着拖鞋,褲衩來到泳池旁,忍不住發笑道:“阿仔,打算下去遊兩圈啊?”
“賢哥,剛剛昆先sir打電話來,請你上太平山。”豬油仔彙報道:“我婉拒了。”
“對嘛!”
何定賢右手夾着雪茄,左手摟着老婆,囂張道:“請我上太平山,又不把位置讓我坐,幹他娘,兄弟們辛辛苦苦,好處全給鬼佬佔了,當我癡的啊!”
豬油仔憨笑道:“大佬,伱安心養病就得,外邊打破頭都不關你的事。”
陸氏祠堂。
原先的祠堂已經臨時改建成醫館,安置着受傷鄉民,原先醫館的師傅負責包紮,跌打,港府派來的醫護人員給槍傷較重的鄉民做手術,三十多人就躺在地面的草蓆上休息。
空氣中充斥着藥味、血腥味、以及腐肉味。死在扛爭事件裡的鄉民則被安置在陸氏義莊,外姓者被送回,陸氏族人等待着集體安葬。
陸翰濤一直帶人做救援,幫忙運輸物資,運送傷員。此時,他踏步走進祠堂內,耳旁是傷員的哼吟聲,以及虛脫無力,幾乎麻木的哀嚎。
由於港府故意沒給新界送來麻醉藥品,導致許多傷員疼痛難忍,嗓子都喊啞了,還在發出斷斷續續的叫聲。
陸翰濤見證着新界從暴動到暗殺,現在進步到鼓動遊行,策劃中環動亂,局勢越來越失控,短短不到二十日,傷者超五百人,民兵團已經補充兩次,說是滿村縞素,戶戶披麻都不爲過。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新界鄉民不能成爲政治家的棋子,宗族大姓要爲族人謀福利,而不是爲野心推族人去死!”陸翰濤終於下定決心,給旁邊的兄弟遞去一個眼神,兄弟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前去準備。
一週前,便陸陸續續有族人靠往陸翰濤身邊,希望陸翰濤能夠帶家族從火坑裡脫身。陸翰濤在許多人的支持下,逐步走到臺前,漸漸有推翻大佬,掌權家族的想法。
“翰濤。”
“出什麼事了。”
這時,陸翰明收到細佬的消息,帶着兩名手下走進祠堂,眼神落在傷員身上,還以爲是族中有人過世。陸翰濤穿着短衫,邁下臺階,踩在青石板上走上來,出聲道:“大佬,陸氏不能再打下去,新界不能再打下去了。”
“你什麼意思?”
陸翰明表情驚愕,瞪起眼睛,下一刻,十幾名家族子弟便手持獵槍,沿着走廊兩側衝出,舉槍將陸翰明圍在中間。祠堂大門被馬仔關上,中堂的傷員、醫護都表情大變,驚恐望着他們。
宗族作爲一種政治體制,話事人要是走錯路,一樣是要負政治責任,要被政治清算的!陸翰濤則用手按下心腹羅遠方的槍管,振聲道:“鬥委會的楊光,不過是在用新界鄉民做政治投機,現在新界死了那麼多人,家族傷了那麼多子弟,陸氏能夠得到什麼?”
“大佬!”
“你想火中取栗,有沒有想過大國博弈,分分鐘把新界碾成渣,政治,新界人玩不起啊!”
陸翰明臉色一冷,指着旁邊的醫生道:“你勾結洋人政府,準備賣國?反英抗暴,驅逐韃虜的口號,不是說說而已,新界是要流血的!就算流進最後一滴血,新界也該是新界人的新界!”
“你問過新界人沒有!”陸翰濤大聲打斷:“在場有哪一個人願意躺在地板上,義莊有哪一個人願意躺在棺材裡,新界死的夠多,流的血夠多,是時候該到此爲止了。”
陸翰明奪過下屬的獵槍,大步上前,頂住陸翰濤的腦袋,面目猙獰:“你敢賣國,我一槍打死你!”
嘩啦啦。
在場所有人都舉起槍,圍繞着中間兩兄弟,局勢一觸即發。
陸翰濤則坦然道:“我不會賣國,但該由新界人支持站出來談,而不是再聽鬥委會的,我打算請何sir做中間人,聯繫港府一起談判,甩開鬥委會的楊光。”
“你說過”
“新界的事,新界人自己做主!”
陸翰明聞言慢慢放低槍口,眼神陰鬱的道:“所以,今天給我搞一出玄武門之變,就是爲了把新界賣給何定賢?”
陸翰濤接過兄弟遞來的槍,大力上膛,再對準大佬的胸口,出聲道:“還有鴻門宴!麻煩大佬晚上把十大姓的人都叫在一起,我有事同大家說,要不然,今天真的要手足相殘了。”
“你這麼多人支持,還用我來叫?把我關在祠堂裡,派一個人去叫不就得了。”陸翰明語氣譏諷,眼神帶恨:“陸家出了你這麼個東西,前途無量啊!”
陸翰濤本身就是長房嫡子,又參與過家族事務,一旦政治立場受到族人支持,奪權是一朝一夕,頃刻之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