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聯盟的架構和規則確定之後,此次大會的最後一項議程便是敲定未來的發展方向。討論焦點再次集中到了洛林的礦產開採、加工該依託鐵路還是河運。經過充分周密的準備,魏斯的河運拓展方案以充分的數據、準確的計算以及有理有據的推論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大多數與會者認同這個運河拓展計劃,但正如魏斯所料,聯盟成員雖然超過了1000人,他們能籌集到的資金還遠不足以支撐這麼一個龐大的計劃,而且相當一部分人對於河運拓展計劃特別是修建一系列運河持謹慎的支持態度。在許多人的既有概念裡,這種浩大的工程應由政府來推動,而不是倚靠民間組織。事實上,在這次大會召開之前,魏斯已經從洛林臨時政府那裡得到了準確的表態,他們三五年之內不可能拿出資金來修建基礎民生之外的公用設施,有限的資金必須用來保障平民大衆的溫飽和醫療需要。
洛林工業者聯盟第一次大會順利閉幕後,魏斯又馬不停蹄地乘火車前往首都自由城。在那裡,他跟妹妹貝拉匆匆見了一面,然後直奔阿爾斯特理工大學去了。這所大學相當於軍界的巴斯頓軍校,在聯邦的理工學術界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且這裡不僅教書育人,更有多個聯邦一流的理工類科研機構。
除了困擾洛林工業者聯盟的運輸問題,魏斯亦爲克倫伯-海森家族制定了“一主線兩脈絡”的轉型戰略,主線便是軍民兩用機械設備製造,在和平時期這條腿主要走礦產和農用設備線路,生產挖機、拖拉機、摩托車、農用飛機,一旦進入軍備期,可以快速改產各型軍用車輛和作戰飛機;兩條脈絡其一是新金屬材料冶煉合成,特別是在第二次工業革命後期具有非常高經濟和軍事價值的輕金屬材料——鋁合金,其二就是動力引擎研發生產,重點是可供車輛使用的柴油引擎以及輕量級的航空引擎。在技術的積累上,魏斯設定了兩條腿走路的路線,一條是找大學、研究機構合作,逐步掌握“核心科技”,另一條是跟洛林本土的企業,諸如勞倫斯汽車製造工廠進行合作,力爭短期形成基礎生產力。
阿爾斯特理工大學坐落在自由城北郊,這是個規模堪比小城的綜合性理工大學。它有九個最頂級的學院和若干研究機構共同組成。在聯邦,說起這所大學,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聯邦工業之所以強大,很大一部分來源於一流的科技水平,而一流的科技水平得益於阿爾斯特理工大學培育出一批又一批精英人才。魏斯慕名而來,不寄希望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奇遇,而是拿出誠心實意取真經、三顧頻煩天下計的心態前去。
這所大學沒有高聳的圍牆或者鐵絲網,而是一個完全開放性的校園。走在這裡的林蔭小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跟巴斯頓軍校截然不同,它勾起了魏斯更加遙遠的關於學校的記憶。他雖然帶着明確的目標來,但初來乍到,還是放下包袱,在校園裡走馬觀花。這裡有很多在外觀別緻的建築,也有修剪精緻的花圃,還有露天的演講場所,以及衆多頗具書香氣的教學場所。朝氣蓬勃的學生來來往往,看起來絲毫沒有受到戰爭以及戰後蕭條的影響。
漫步這美麗的校園,魏斯有些心動,如果沒有那些驚心動魄的閱歷,也沒有那些氣壯山河的戰鬥,他甘於當個平凡的人,努力到這高等學府來深造一番。可是,這一切在那場戰爭之後已經變得不可能了,那顆強大的心臟,註定是要幹一番事業的。
在這個大學轉悠了半天,魏斯找到了地理地質學院的辦公樓。這辦公樓外各處擺放的各種形態和質地的石頭,還有那些山川河流的微縮景觀。進入辦公樓,既沒有秘書攔路,也沒有門衛盤查,他就這樣邊走邊看邊問,很快來到了一扇普普通通的房門前。敲響房門,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請進!”
魏斯自行推門進入房間。一個頭髮梳理得非常整齊的白髮老頭坐在一張偌大的堆滿了書籍和草稿紙的桌子後面,正拿着鉛筆盒放大鏡在研究一份地圖。
“您好,楊教授!”魏斯用客氣的口吻打了聲招呼。
桌子後面,那位老者擡頭看了他一眼,見是陌生面孔,又低下了頭:“稍等片刻。”
十多分鐘過後,他終於在地圖上寫畫完畢,這才重新擡起頭:“噢,抱歉,先生,您剛剛說什麼來着?”
魏斯一直站在原地,軍人的素質讓他可以在更長的時間裡巋然不動,他笑了笑:“該說抱歉的應該是我……您應該就是阿爾弗雷德-楊教授吧!”
“是的,是我。”老頭搓了搓手,從辦公桌後面走到魏斯跟前來。
“我叫龍-克倫伯-海森,來自洛林,今天之所以冒昧前來,是因爲我這裡有一項互惠互利的合作希望能夠得到你們的支持。具體來說,就是我準備贊助你們的研究,同時請你們幫助我們做一些勘探和設計。”魏斯開門見山。
聽到來了贊助,這位老者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喜悅之情,但也沒有厭惡的神色。他勾着頭,掠過老花眼鏡看着魏斯,那表情說不上厭惡也沒有質疑,而是純粹的打量。
“克倫伯-海森……噢!我想起來了,我們聽說過你們的事蹟——勇敢的洛林游擊戰士!帶領洛林人民堅持不懈地抗擊敵人!是你?”
這最後一個問號,大概是對魏斯這麼快離開軍隊感到有些意外。
“沒錯,是我,我剛從軍隊復員回到洛林,想帶着我的家族和我的老戰友們爲洛林——爲我們的聯邦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當然了,這些事情,於公於私都有益處,所以,冒昧前來尋求技術上的支持。”
老頭兒點點頭:“是開採礦石,需要我們去幫忙勘探?”
魏斯笑道:“您只說對了一半,我們不僅要開採礦石,還準備修造運河,使貨物運輸更加便捷。開採礦石也不僅僅是開採普通的鐵礦、煤礦,我們想發掘一些新的東西,比如說鋁,用於製造鋁合金。除此之外。我們還準備利用這些高效的運輸和更好的材料在機械製造方面幹一番事業。”
魏斯言簡意賅地介紹了自己的設想,但側重點跟在魯道夫大叔那裡說的有所區分。
老頭顯然對這番說辭很感興趣,畢竟以前那些陳詞濫調他已經聽膩了。他把魏斯引到了辦公桌旁的小茶桌,那裡只有兩張小藤椅。在來之前,魏斯也打聽過,這位阿爾弗雷德-楊教授是阿爾斯特理工大學最頂尖、最有才華的教授,擔任地理地質學院的院長也有十多年時間,在這種等級的專家當中,他的脾氣算是比較溫和的,但象牙塔裡的人大多性格坦率、愛憎分明。如果不是話題投機,那麼無論來者是什麼身份,他也不會請你坐,而是簡單談完公事,就將來訪者打發給助手們去處理。
魏斯能夠在藤椅上坐下來,說明老頭至少在心理上對自己不排斥,至於是遊擊英雄的角色加分還是自己奮發有爲青年的形象加分,亦或是兩者兼而有之,他沒必要去深究那麼許多。
老者沒給他倒茶,兩人就這樣乾坐着聊天。
“洛林,我很多年前在那呆過很長時間,那有好幾個礦場是我當年當助教的時候帶着學生們一起勘探出來的。當然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後來商業化的勘探展現出了更高的效率,慢慢的,人們更喜歡去聘請那些專門的勘探公司。如果我是你,我也應該去請那些專業的勘探公司。相較而言,他們的花費並不會比給我們的贊助多很多,而且他們更好打交道,不像我們往往過於計較一些學術性的東西。”
老頭這般直白,讓魏斯覺得這是個有趣的人。都說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中無一。他饒有興致地說:“如果我們籌劃的只是一些短期的商業行爲,只是想當富有的礦主,那麼大可以去找那些商業勘探公司合作。我和我那些有理想的戰友們組建了一個名叫洛林工業者聯盟的商業組織,我們希望用我們的努力改變自己的生活,也改變洛林人的生活,所以,我來到這裡,希望請您和您的得意門生們對洛林進行一次更加全面客觀的勘測,看看那些礦場能夠在儘可能不破壞地理環境的前提下進行開採,還有,我們試圖改造的那些運河,哪些會給當地人帶來儘可能多的福利,那些可能會導致長遠的破壞,這些都是我們希望能夠妥善考慮好的。再者,在那些商業勘探公司看來,洛林早已經是一個沒有太多發展潛力的地方。只有在真正的技術專家眼裡,沒有哪一塊區域是廢土。”
聽了魏斯這般陳述,老頭哈哈大笑:“你真是個有趣的人。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以周全的眼光看待環境問題,我很想知道你們準備多少預算,能夠把洛林——或者說大部分的洛林地區的生態環境考慮進去。不過,如果你告訴我這只是幾千金克朗的計劃,你們要的只是修建三五條運河,找七八個新礦,那麼跟你說的這些就文不對題了。”
魏斯很認真地說:“錢的渠道,您不必擔心,我們已經基本敲定了數萬金克朗的大盤子,這足以支撐我們對洛林中部東部、南部以及東南部的河運體系做一個相對直接而且系統的改造。當然了,這是分步驟進行的,我們會以其中一條運河作爲試行,用來修正和完善我們的計劃。至於礦場,我們不想遍地挖掘,而是要根據學術性的研究成果,對某一片區域進行集中勘探,並且從新礦區修建軌道運輸到最近的河流中實現開採和運輸的銜接。這樣,這些項目纔有真正的可持續性,而不是走到哪算哪。”
老頭兒又是那個勾着頭的表情掠過眼鏡看着魏斯,看了一會兒,大概覺得魏斯的表情並沒有外行人的那種浮誇,也沒有眼高手低者的傲慢,他以認真的神情對魏斯說:“這樣的話,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我們之間的合作可以進行,而且贊助也可以分批到期。我可以調配最好的助手和最好的學生幫助你們,因爲我覺得你的計劃是一個全新的,很有推廣意義的,符合發展規律的計劃。你注重的是全面性、綜合性、生態性。而不像以往那些人只看到了經濟性。”
“能夠得到您的讚許,我感到非常的榮幸。”魏斯中肯地回答道。
“這樣吧!明天這個時候,你再到這兒來,我會把挑選好的領隊教授介紹給你。如果順利的話,他們下個月就可以啓程,或者,看你們的時間安排。”
“當然是越快越好。”魏斯笑着說。
“再快也得符合我們的辦事規律。”老頭一本正經的說,“就算你給再多的贊助費,我也不可能讓任何一名學生突然中斷他的學業去參與你們的項目,必須將教學和實地研究結合起來。明白嗎?”
“是的,當然。”魏斯認真而又從容的迴應道,“我們的一切行爲,無論商業運作還是技術研究,都必須尊重和遵循科學規律,循序漸進、由表及裡,而且最重要的是……知行合一!”
老頭兒勾着頭,第三次掠過眼鏡看着魏斯,這個詞語在魏斯從前的世界不僅僅是耳熟能詳的古語,更是整個國家各項事業務求實效的提綱挈領的精神指引,雖然轉換成阿爾斯特語未必那麼有原話傳神,卻足以讓這位老學究在心中暗暗讚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