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的夜,喧鬧的晨。天色漸明之時,魏斯率部駐防的鑄造工廠裡,聯邦軍士兵們正忙着加固防禦工事,增設掩體,部署新的火力點。此前數日,他們利用這裡原有的圍牆、水溝、廠房、倉庫、水塔等設施,改造出了一座防禦力頗高的“城中堡壘”。只是誰也沒有料到,諾曼艦隊居然一戰秒殺聯邦艦隊,奪取制空權後強勢突入城區,橫蠻霸道地奪取了城市制高點,對奧城守軍部署的火炮形成全面壓制。在諾曼戰艦的炮火摧殘下,鑄造工廠的一處廠房和三處倉庫受到損毀,工廠圍牆被炸出了多處豁口,防守環境和防禦條件都發生了變化,要繼續依託廠區組織防守,必然要進行相應的調整和補缺。
在武器裝備方面,魏斯那兩門用途廣泛的野戰炮雖遭損毀,但轉管機關炮和水冷重機槍數量充裕,子彈、炮彈、手雷管夠,食物和藥品儲備也足夠應付曠日持久的戰鬥。要守住這座工廠,最大的問題是人手短缺。儘管魏斯派人召回了協同第4特勤大隊作戰的兩個分隊,算上能夠持槍射擊的輕傷員,全部戰鬥人員還不到80個。考慮到廠區的防禦陣地、固定火力點以及機動支援,配備兩三百號人都算是少的。既然要死守陣地,當然不能一個回合就被敵人碾過,魏斯一面派人召回負責支援第4特勤大隊的兩個分隊,一面在工廠外的街道上“蒐集”散兵遊勇。事實上,聯邦軍隊對奧城的防禦計劃,是參戰部隊分區防守,首尾相銜,從外圍防線到巷戰陣地層層阻擊消耗敵軍,所以外圍守軍力量最強,兵力向內層層遞減,而在防禦作戰的過程中,外層陣地一旦被突破,防守部隊自動撤退到內層防線,會合原有守軍協同防禦。可惜,計劃是美滿的,現實卻很殘酷。重壓之下,外圍防線儼然成了被擠破的蛋殼,外圍部隊倉促後撤,撤退途中遭到來自中心城區的炮火轟擊,各部傷亡慘重,官兵們暈頭轉向,難辨東西,以至於散亂不堪。短短几個小時下來,臨時加入魏斯所部的聯邦軍士兵接近70人,粗略統計,這些士兵約有三分之二是來自第9兵團之外的,而且分屬於十多個營連級戰鬥單位。幸有組織和指揮第1戰地營的經驗,魏斯將他們編成四個戰鬥分隊,並指派自己的士官擔任各分隊的代理指揮官,暫且緩解了戰力問題。
天亮後,魏斯攀上水塔,偌大的奧城四處烽煙。北邊,戰火已經燒到了相隔不到千米的街區,也許再有一兩個小時,諾曼軍隊就會向鑄造廠發起進攻了。南邊,雄偉的格魯曼大廈倒下了,只剩下一堆殘牆斷壁,但另外三座百米高樓猶在,強行降落在樓頂的諾曼戰艦也在,它們艦體彈痕斑駁,艦炮沉默不言,如幾隻身形碩大的禿鷲,冷眼俯視着城市。
這座新興的工業城市,城域面積在阿爾斯特自由聯邦排名第二,放眼奧倫斯星球,也能夠傲列前五。依託城市進行防守,城域面積越大,防禦縱深越大,上一場戰爭中的兩次奧城戰役就很能說明問題,也正是因爲城區幅員廣闊,攻破守軍外圍防線後,諾曼軍隊縱然氣勢甚猛,也只能在建築物密集的城區步步推進,每奪取一個街區,都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人力……寧可穩健行事而不願大膽嘗新的聯邦軍指揮官們,如願以償地將這場戰役拖入了絞肉機模式!
“上尉!上尉!”
聽到下面有人叫喚,魏斯低頭看了看,是手下的一名上等兵。自己指派給他的任務,是帶三名身強力壯的士兵,利用鑄造廠下排水口的維修通道,往下水道搬運儲存彈藥物資——考慮到諾曼軍隊很可能會在進攻鑄造廠的過程中截斷守軍退路,他決定在廠區守不住的情況下率領士兵們轉移到下水道繼續戰鬥。
出什麼問題了麼?
魏斯沿着豎梯回到地面,還沒開口,這名上等兵便道:“上尉,我們在下水道遇到了特勤大隊的人,其中有一個女軍官,格魯曼少校,她說認識你,而且她……”
沒等他說完,魏斯脫口道:“人在哪?”
上等兵識趣地領着魏斯朝下排水口所在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我安排他們在排水管道維修間休息,一共5個人,個個帶傷,有兩個傷得很重,我已經叫了醫護兵過去。”
“才5個人?”魏斯感到錯愕,他雖然不清楚第4特勤大隊的準確參戰人數,但正常的大隊編制介於營連之間,少則兩三百,多則五六百。奧克塔薇爾直接領隊的那一組既然有底氣進入格魯曼大廈跟諾曼人交鋒,怎麼着也不會少於三四十號吧,如今只有5個人回來,豈不是陣亡率達到了七八成?
“那位格魯曼少校傷勢怎麼樣?”魏斯緊接着又問。
“傷在右肩和右臂,看起來應該不太嚴重。”上等兵回答說。
“他們冒死炸了格魯曼大廈,很了不起,值得我們欽佩!”魏斯道。
水塔離下排水口維修通道的位置不算太遠,兩人疾步前行,很快就到了地方。沿着樓梯來到了位於地下的排水維修間,連隊的專職醫護兵已經先一步到來,正給躺在地上的重傷員治傷,奧克塔薇爾摘了鋼盔,頭髮有些凌亂,面無表情地靠牆坐着。
魏斯猶豫了一下,取出水壺,擰開蓋子,徑直走到奧克塔薇爾跟前,蹲了下來:“少校,是我,克倫伯-海森。”
巴斯頓軍校的“冰山美人”,有着精美標緻的五官和健康勻稱的膚色,即使面色憔悴,看起來也依然是那樣的美麗動人。她擡眼看了看魏斯,默默接過水壺,抿了兩口,突然長嘆一聲:“我親手毀了它,毀了格魯曼家族的象徵……寧可如此,也不讓它落入敵人之手!”
魏斯寬慰道:“是的,我們毀了它,這是迫不得已而爲之的事情,舍小情顧大局,我們沒有錯。所有的遺憾,等到戰爭結束,我保證,我們一起彌補。毫無疑問,我們會有一座新的奧城,會有一座新的地標,一切都會有的!”
作爲學員,魏斯對奧克塔薇爾的印象可以歸納爲“高冷的女漢子”,因爲她的言行舉止一貫乾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而且耿直率真,跟她開玩笑通常不會有好結果。在這光線昏暗的維修間,她的情緒是往常不曾見過的低落,但還不至於陷入難以自拔的境地。對於魏斯的寬慰,她沒有給出明確的反應,只是連着抿了幾口水,將水壺還給他,並且輕聲道了聲謝。
格魯曼大廈的倒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出於好奇,魏斯很想問他們爲什麼這個時候才從下水道出來,是被困住了,還是迷路了,但看奧克塔薇爾不想多說話,便沒有多問,而是默默地蹲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奧克塔薇爾開口道:“外面的戰況怎麼樣了?”
“諾曼軍隊已經攻入城區,到了離我們這不遠的地方。兵團司令部已經向我們下了堅決防守的命令,我們……準備在這裡跟諾曼人拼死一戰。”魏斯選擇以最簡練的語言做出回答,有些情況不必贅述,稍微動點腦筋就能想到。
奧克塔薇爾有意壓低聲音:“似乎只有我們成功炸燬了目標?”
魏斯皺了皺眉頭:“是的,另外三座大樓還在,停在樓頂的諾曼戰艦也在,但它們似乎被我們打啞了,或者彈藥耗盡,反正這段時間沒再開火。它們不加入戰鬥,我們的防守壓力能減輕不少,情況就是這樣。”
“你們……決心死守?”奧克塔薇爾問這話的時候,目光直視魏斯,那雙湛藍的眼眸裡透出了不容半點謊言的冷厲。
“是的,我已經向士兵們傳達了上級的命令,也表明了我的態度。我們很清楚,一旦諾曼軍隊發起進攻,很快就會截斷我們的退路,因此,我們不報撤退的僥倖念頭,也不準備向敵人妥協。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將從這裡退入下水道繼續作戰。”魏斯言之鑿鑿,視線毫不避退,可即便如此,他並沒有從對方眼裡看到哪怕一絲讚許的神色。
不過,奧克塔薇爾總算是收起了眼中的冷厲,她一語不發地從腰間的彈匣套裡逐個取出彈匣,又從放在一旁的背囊裡摸出一盒子彈,默默往打空的彈匣裡裝子彈。照這情形來看,他們此前應該是在下水道里跟諾曼人交過手,而且很可能是在炸燬格魯曼大樓之後。她向魏斯詢問了地面上的戰況,可看起來一點也不打算跟他說說下水道里的情況,難道冰山美人就是要這樣冷酷到底?
捱了一會兒,魏斯主動問道:“你們現在怎麼打算?需要我做些什麼?”
“我們原定的任務還沒有完成,而且沒有接到改變任務的指令。”
奧克塔薇爾沒有拒絕回答,可她的回答含糊其辭,旁人難以聽懂。魏斯此前率部協同他們作戰,知道原定任務是什麼,依然猜不透她的想法。
裝好了一半的彈匣,奧克塔薇爾突然停了下來:“以我們現在的狀況,沒辦法爲你們的防守提供幫助。在守不住的情況下,你們可以進入下水道繼續戰鬥,那時候,我們或許有機會並肩作戰。”
“巴斯頓女神”仰慕者衆多,追求者應該也不少,但魏斯並不是其中之一。出於師生情誼和戰友情緣,他問道:“這算是一個約定嗎?”
奧克塔薇爾轉頭看了看他:“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