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幾度以爲面前的這個“白執”並非本人, 而是君玄施法冒充的。
要不,向來溫潤如玉斯文端莊的白執帝君,怎麼突然變得像君玄般沒皮沒臉又愛黏人起來。
“帝君, 您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這是今日胡說第一百零九次對白執說出這句話。
早膳過後, 主辦方要求所有嘉賓集體活動, 去鄰近的村子裡幫助村民種豌豆。這些人雖不全像白執胡說一樣是帝君或者妖王, 這麼尊貴, 但至少也是什麼少主啊,公主啊,寨主啊的, 誰也沒幹過粗活。
蹲在雲幕前看直播的吃瓜羣衆忍不住說:“這些人不是妖就是神,都有法力的啊, 種幾畝豆子又不難, 有什麼好看的?”
剛說完這句, 突然有人指着雲幕驚異地喊:“快看狐王,天啊他要不要這麼實誠, 別人都用法力種完就走了,只有他真的徒手刨坑種豌豆!”
“瞧他拿鋤頭的姿勢,似乎還有點兒標準呢。不過這數九寒冬的,應該凍得不輕吧?”
倘若有法力,誰不想早早犁完自己的地皮, 回屋暖和去?
沒有法力的狐王就只能勤勤懇懇, 費了半天勁兒才只刨了一小溜兒, 連整塊地皮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胡說不矮, 反而很高挑。
然而, 越高就越顯得人單薄瘦削,明明手和耳朵都被凍紅了, 依然倔強地揮着鋤頭,極讓人心疼。
其他人種完豆子都回去了,原野上很快只剩下他自己。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白執早就幹完了自己那份,想過來幫他卻被他固執地拒絕,只好在旁邊陪着。
“帝君,您不要再跟着我了。”胡說下逐客令,“您在這兒影響我幹活兒。”
白執說:“我施法幫你。”
胡說瞥了眼白執腳下,毫不領情,“您只要別把小妖好不容易刨出來的坑給踏平,小妖就算千恩萬謝了。再說,您以爲主辦方讓我們在這兒種地,是想讓我們用法……”
話未說完,便被人捉住了手。
白執將他緊攢的手指輕輕揉開,手心裡全是被鋤柄磨出來的血泡。
“……”胡說眼神躲了躲,不自然地抽回了手。
白執心疼地嘆了口氣,“悅兒,在我面前,你還懲什麼強。”
胡說埋頭苦幹,淡聲道:“或許帝君認爲用法術最快捷,但我覺得,如凡人般耕作才更踏實。”
“好,我懂了。”白執微笑,見他心意已決便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聽到身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胡說動作一頓,出神片刻隨即如什麼都沒發生般,繼續挖坑播種。
雲幕前的觀衆看到白執離開,頓時露出惑然不解的神情,“帝君怎麼把狐王一人丟在漫山地裡,自個兒走了?天色過一會兒就全黑了,就不怕他心愛的小狐狸出危險嗎?”
“哞——”
正替小狐狸心疼着,吐槽白執帝君的所謂“深情”也不過如此,這時,從田壟的盡頭傳來一聲牛叫。
“啊,那是……”
只見白執正牽着一頭大黃牛往這邊走。
原來他剛纔之所以離開,是因爲看到遠處有個老伯正在用牛車犁地,跑去跟人借牛了。
胡說聽到牛叫聲,直了直腰,見白執去而復返,古水無波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漣漪。
“不用法術,用牛車總行了吧?”白執笑問。
“……”胡說還想拒絕,白執已經拿過了他手中的鋤頭,動作麻利地套好犁耙。
“哞——”
老黃牛許是瞧出眼前人的身份尊貴,十分給面子,使出小時候吃奶的勁兒拼命拉着犁耙往前跑,奈何年齡大了仍舊有些吃力。
白執先彎腰把褲腿捲上去,接着把手臂伸給胡說,“幫我一下。”
也沒說要幫他幹嘛,但胡說還是心有靈犀地一下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盯着白執,手抓着他的衣袖胡亂往上捲了兩下,怔怔地問:“……需要我做什麼?”
“什麼也不必做。”白執嘴角微彎,“不過,你若非要出一份力的話,就站在旁邊給老牛和我加油吧。”
話畢,轉身握住繮繩拉起了牛車。
白執帝君拉牛車,算是三界奇聞吧。
胡說一怔,等人跟牛走出去一段距離,纔想起跑過去幫忙從後面推車。
就這樣,兩人一個在前面拉,一個在後面推,費了兩個時辰總算犁完了十畝地。等到開始播種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是白執點燃了幾隻孔明燈,把這一方小小天地給照亮。
伴着孔明燈微弱但溫暖的光,終於完成了耕種任務。
雖然累得腰痠背痛,但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胡說還是覺得很滿足。白執的手微微往上一託,做了個放飛的動作,原本爲了照明而懸着半空固定不動的孔明燈立時排列成兩顆彼此相交的心形,像遠方飄去。
飄到天上,一眨一眨的像是星星。
照得胡說的臉頰有些泛紅,但也可能是凍得。他撇開臉不再往天上瞧,轉身揹着白執往地頭兒上走,不冷不熱地說:“帝君家裡燈多的沒地兒放了嗎,淨拿這些花裡胡哨的招式哄人開心。”
白執笑問:“那麼,可哄到狐王開心了?”
“無聊。”胡說道,“帝君您能不能別再跟……嗯。”
白執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小狐狸身上,把他嚴嚴實實地包裹住,溫聲道:“這樣有沒有暖和些?”
胡說:“……”
自然地捉了小狐狸的手牽住,白執微微側頭:“對了,你剛纔想對我說什麼來着?”
胡說緊了緊尚帶着對方餘溫的衣服,淡聲道:“起風了,回吧。”
白執得逞地彎了彎嘴角。
回到園地,由於夜色已深,大多數嘉賓都已經入睡。胡說回了房間,轉身見白執也跟着進了門。
百年未見,這次再見,白執像變了個人似的,簡直君玄附體。
胡說不禁第一百零九次趕人,“帝君,您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狐王,僅剩這一個房間,別人都兩兩一對兒,這麼晚了您讓帝君去哪兒睡?”
胡說態度堅決,威脅說如果非讓他跟白執同宿,他就會退出,主辦方見此不得不出面干涉。
胡說道:“雲察與君玄已經離去了,不還空出一個房間嗎?”
“哦,白天您去種豆子了,怕是不知道,今日咱們這兒又來了一對兒新人,鷹王的房間讓給他們住了。”
“你們……”
胡說想問,你們故意的吧。白執使了個眼色,打發走了那人。
硬拉着胡說爲他處理好手上的傷口,銀眸微斂將房中陳設盡收眼底,提議道:“狐王若實在不願意同宿,本帝也可以睡地板的。”
胡說冷冷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總歸是沒拒絕,沒拒絕就當是答應吧。
白執手腕一翻取來兩牀錦被,緊挨着胡說的小牀,一張被子鋪在地上當褥子,一牀留着蓋。
胡說走去關了門,回身時說:“我睡的晚,帝君若嫌棄燈太亮照得睡不着,大可以回您的帝君府。”
“狐王該做什麼做什麼,不必顧及本帝,本帝不畏光。”白執說。
當着胡說的面兒寬衣解帶,銀線繡紋的錦袍從肩頭緩緩滑落,長及腰際的銀髮如傾瀉的瀑布般隨着他的動作隱隱浮動。
胡說從桌上拾起一根毛筆,蘸了墨,餘光不經意往白執那邊瞥一眼。
本以爲白執裡面會多穿幾層衣服,誰知對方脫了外面的兩層,裡面直接就是□□的胸膛,肩寬腰窄還有八塊腹肌,嚇得胡說目光一縮,筆差點兒因爲手抖而掉在地上。
迅速收回視線,低着頭裝着若無其事。
白執似乎並未發現胡說偷瞄他的一眼,只穿着根褲子鑽進了被窩,也不睡覺,只側臥着臉朝向胡說,手支着頭神態慵懶地看着他。
胡說批完三本奏疏,側目一看,白執還盯着他,嘴角帶着笑。胡說也不理他,面無表情地移回視線,又批了十本奏疏,再側目一看,對方仍然保持原本的姿勢看着他。
好像看不夠似的。
他忍不住問:“帝君不是不懼光麼,因何還不睡?”
白執懶洋洋地說:“想等狐王一起。”
這話說的根本讓人沒法兒接……
胡說決定還是別搭理他了,就當他不存在,專心批閱奏摺。在他閉關期間,狐族雖然沒出什麼大事要事,但東家長李家短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還是有幾籮筐。
他帶來的奏摺不足千分之一,等批完還得設法把批閱意見傳回去,讓長老們代辦。
不知過了多久,墨用盡了,燈油也即將燃盡,屋內暗了下來。
“白蘇,去把燈挑亮些,墨也幹了,再過來幫我磨些墨。”
本來只想當白執不存在,結果批得太過投入,忘了自己正在相親,還以爲在狐王府,竟真的忘記了白執還在房中。
等了片刻也不見白蘇回聲兒,不過燈確實被人挑亮了,有人走過來,站在他旁邊細細研磨着上等徽墨。
幽幽墨香。
胡說稱讚:“白蘇,今日你研墨的本事突然見長啊。”
“唯有研出的墨細緻均勻,寫出的字跡才能清晰流暢。”
“白蘇”溫聲說,自身後將他圈住,握着他的手一筆一劃地寫下一行小詩: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胡說一愣,終於意識到身後是何人,猛地抽了手掙開白執退出三尺之外。狐族對他人猝不及防地靠近天生帶着敵意,胡說更是充滿警惕地瞪着白執。
能讓他完全放下戒備,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十分危險,不是嗎?
白執見他這般,嘆了口氣,不由苦笑:“你不必如此驚慌,我又不做什麼。”
胡說的目光從白執臉上又移回那行小詩,“地角天涯未是長”,很難相信這是他寫的,儘管是跟白執一起寫的。
白執幫他收拾好沒批完的奏摺,走去熄了燈,道:“剩下的明日再說,時辰不早了,去睡吧。”
和衣躺在牀上,胡說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把被子擰成了根麻花,依然難以入睡。
最後白執都感覺到他的不對勁兒了,問:“悅兒,怎麼了?”
胡說枕着胳膊背對白執,悶悶道:“冷。”
不止因爲冷,更因爲白執就在旁邊,儘管對方睡的是地板。
“冷?昨天呢?”
好像明知故問似的。
胡說道:“昨天有云察陪我。”
“倘若如此,我也可以……”白執似乎撐着身子從暖烘烘的被窩裡爬了起來。
胡說於黑暗中聽到動靜,身體立刻就緊繃了,道:“你不準上來!”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嗎?”白執笑,“把手伸過來。”
胡說猶豫不決,“你要做什麼?”
“你將手給我就是。”
胡說顫巍巍把手伸出被窩,瞬間感覺冷氣順着手到胳膊再到全身,整個人都要凍僵了,“你到底想……嗯!”
話未說完,手突然被人輕輕牽住,十指交扣。
隨之,一股暖流傳遍全身。
“只是想借你一點兒法力,怎樣,現在還覺得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