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喜歡你。”
“別打岔, 說認真的呢。”胡說道。
白執淡笑:“我說的就是認真的。”
胡說嚴肅:“你爲什麼看墨煬不順眼,他惹到你了嗎?”
“你想多了,本帝與蛇王並無交集, 又何來厭惡一說?”
“真的?”胡說狐疑地看着他。
對視片刻, 白執嘴角微彎, “怎麼樣, 可看到了本帝的真誠?”
胡說撇嘴, “馬馬虎虎。”
疑慮只短暫地在胡說心頭一晃而過,經白執三言兩語,很快就翻了篇兒。
千燈會進行的如火如荼, 胡說不敢坐畫舫遊銀河,看到河岸邊有賣製作孔明燈材料的小販, 白執便帶他過去買了兩隻。
“這個燈……”胡說拿起做好的一隻把量, 稱讚道:“你做的還挺有模有樣的。”
白執笑了笑, 沒說其實在胡說閉關的一百年中,他每天都會扎幾隻, 纔有了胡說出關那日千燈齊放的奇景。
人間也沒哪個老師父有一百年的糊燈經驗吧?
放眼整個三界,做孔明燈比他更好的也找不出第二個啦,他已經成爲一代宗師了呢。
誰知等他做好另一個燈,擡頭卻發現胡說已經不在他身旁。
“胡悅,胡悅!”
他喚了幾聲, 但周圍除了參會的嘉賓們, 還有無數瞧熱鬧的羣衆和商販, 茫茫人海中並無迴應。
忙問旁邊賣燈的老大爺, “老伯, 請問您看到剛剛跟在我身邊的人了嗎?”
“沒注意啊,剛剛我只顧着收錢呢。”老大爺搖搖頭, 踮着腳尖幫着往人海中望了望,關切地問:“怎麼,公子您這是跟你家小娘子走散了嗎?”
“他不……”是小娘子。
白執本想解釋,又覺得空費口舌,還是找人要緊,於是點了下頭。
“這……今天銀河岸上人是有點兒多,容易走散。”老大爺說,“不過你放心吧,人走不遠的,這才隔了多久啊。要不我讓大家一起幫你喊喊看她能不能聽的到,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他叫胡悅。”白執說,“真是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老大爺笑着擺擺手,招呼旁邊跟他一起出來擺攤的商販們一起大聲吆喝。
“胡悅呀,你相公正急着找你呢,就在賣孔明燈的小攤前!你要是聽到了就趕緊回來找他,別讓他擔心啊~~~”
喊了會兒,沒見胡說回來,白執覺得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道:“我再去別處找找,倘若待會兒他回來了,記得讓他在此地等我。”
“嗯嗯,好說好說。”
“請問你看到一位身穿紅衣的公子嗎,眼睛很黑很亮,膚白勝雪紅脣若丹……”
白執拉住路上的一名大姐,比量着,“大概這麼高,到我眉骨稍上。”
“沒,沒。”大姐搖頭,“對不起啊,我也剛來,沒看到你說的這人。”
知道胡說畏水,以爲他不會靠河水太近,白執就沒有往河上瞧,只沿着河道一路向前,分出幾縷靈力搜尋胡說的氣息。
“哇,要開始放花燈了要開始放花燈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人羣突然開始往河邊涌,白執逆着人流攔住一名青年,“請問你看到一位身穿紅衣的……”
青年着急去河邊放燈,被白執攔住,很不耐煩地伸手一指,“什麼紅衣,今天如此喜慶的日子穿紅衣的可多了去了,你看看鵲橋上站着的那個是你要找的嗎?”
白執回頭——
深黑的夜幕被明燈點亮,漫天的星河都不及橋上的那一人更加璀璨。
小狐狸在哪兒,哪兒就光芒萬丈。
偏偏他剛纔找人這麼久,怎麼就沒看到呢。
於是飛身而起,一步步登上鵲橋,每邁一步,便離胡說又近一步,直到觸手可及,把人緊緊擁住。
“沒事亂跑什麼,怎麼我叫你也不應。”白執說。
有點兒委屈,有點兒埋怨,還有點兒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剛剛一瞬間,發現胡說不見了的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但總歸是驚慌失措六神無主了,此刻才終於重新踏實下來。
“白執白執你快看,從橋上這樣往下望過去,銀河真的好美啊。”
胡說的眼睛在燈火的映照下好像盛着星星般,忽閃忽閃的,瞧得白執心中一動。
笑問:“你不怕水了,不怕從橋上掉下去?”
“不還有你嘛,再說鵲橋平時都是牛郎與織女星才配登的,今天好不容易纔能登一次。”胡說道,往白執手裡看,“我們也跟大家一起放燈吧。你的燈呢,做好了嗎?”
“我的……”
剛剛只顧得找小狐狸,誰知路上不小心把做好的燈給弄丟了。
見他兩手空空,胡說隱約猜出了七八,笑:“沒關係,我們兩個一起放同一盞吧。”
“嗯。”
白執捧住胡說的手,胡說捧着孔明燈,點燃燈芯裡的紅燭,等空氣燒熱了蓬起來就緩緩撒手。
就在這時,燈上題的幾個字攥住了白執的視線——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愛憎醒夢相參半,不問仙緣只問君。”
而原本的孔明燈上,是無字的。
“你剛剛突然離開,就是去寫這個了?”白執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銀非銀的眸子裡忽然籠上層薄霧。
胡說看着越飄越遠的燈,嘴角微翹,“對啊,我跟你說了的,也許是人羣太吵,你沒……唔嗯!”
話未說完便被堵回口中,他愕然睜大了雙眼,對上白執晶瑩的目光。
星星點點,似有水光閃爍。
胡說拼命眨眼,想問:你怎麼了,橋下還這麼多人呢,大家都看到了啊。
白執捧住他的臉,與他額頭抵着額頭,鼻尖對着鼻尖,輕輕嘆息,“我的小狐狸啊。我愛你,胡悅。”
因爲這一刻他才真正信了,他的小狐狸已從心底裡原諒了他。
胡說一怔,絕對相信這一吻是白執最溫柔的了,於是情難自禁地予以迴應,直到喘息微重,雙腿發軟跌入白執懷中,被人打橫抱起。
“嗯……”
懶懶靠着白執肩膀,胡說眯着眼睛似有不滿,攀住對方的脖子意猶未盡地吻着他的嘴角,又埋頭到他頸間親暱地用鼻尖蹭了又蹭,輕嗅他的氣息。
白執聲線微啞,“乖,咱們回帝君府。”
帝君府的後牆就挨着銀河,回帝君府於白執來說,不過是翻道牆的事兒,眨眼功夫。
彼時扶桑跟朱槿正在後院打掃,被跳牆頭進來的二人嚇了一跳。
“帝君?!”
再看懷中抱得那個,有些陌生,一時不大敢認,“這是……?”
等兩人連招呼都顧不得打,火急火燎地走遠了,纔回過神來,對望一眼,“咱們會不會瞧錯了,他是胡悅嗎?”
想追到帝君的房間外面看,一旁的青蒿不冷不熱地說:“不該看的別看,小心長你們一腳雞眼。”
白執的房間還如往昔般素淨,過了這麼久絲毫未變。
也是,白執帝君向來清心寡慾,從未對什麼生出過渴望,更從未想過佔有。
偏偏對他一隻小狐狸動了情,並且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而這慾念一旦生出便如荒草般肆無忌憚地蔓延開,在他身上烙了印,也在白執心上烙了印。
一室繾眷,換兩世清歡。
咱們帝君打了數月的地鋪,今日一朝農奴終做主,還不得鬧他個天翻地覆。偏偏一見到小狐狸眼角泛紅惹人憐的模樣就止不住心軟,最終還是決定放他一馬。
待小狐狸只剩下殘兵敗將繳械投降時,再擁着他溫存溫存。
拉着手親親他細細嫩嫩的小指頭,溫聲問:“以後你想在帝君府住的更多,還是狐王府?”
“我都行。”胡說一點兒力氣都沒了,縮進白執暖烘烘的懷抱裡不想再出來,帶着些倦意聲音聽着懶懶的,“不過,好像在狐王府的話,我處理公務能更方便些。”
“神族的事由天君在,倒用不到我。”白執玩弄完胡說的手指,又開始掰扯他手腕上的貝殼手鍊,提議道:“那,到時我就搬到你的狐王府去,在政事上多少還能幫村你一些。”
胡說拍拍白執的臉,笑:“嗯,辛苦啦。”
白執隔了很久都沒出聲,胡說都快睡着了,敏銳地聽覺突然捕捉到一絲哽咽。他詫異地睜眼,擡頭的瞬間正看到有一滴眼淚從白執眼角滑落。
胡說一驚,“你怎麼……?”
白執慌忙擡手背蹭了下眼角,牽着嘴角笑得有點兒勉強,“沒事,我沒事。”
都活了幾萬萬歲的老人家了還哭,而且是被小狐狸當場抓包,多難爲情啊。
不過胡說並沒想這麼多,他只感到震驚。
從未見白執哭過,前世沒有,今生更沒有。哪怕那日他說出絕情的話,發誓與對方不復相見,這人的神色都分毫未變。
而今日,他只不過給了對方一點點甜頭,竟然……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胡說湊過去無比珍惜地吻了下白執溼潤的眼角,輕聲說,“七叔公說下月初九便是黃道吉日,白執,屆時你我就……成親吧。”
成親,多好啊。
但白執心想,倘若早知自己會愛上小狐狸,四百年前他就不該去歷劫,直接去狐王府提親把人迎回門兒該多好。又或者兩人晚遇上個四百年,放在今時今日,恰如初見,他也能將小狐狸擱在心尖上疼。
偏偏,最初遇到小狐狸的,不是白執,而是陸離。
好在殊途同歸,兜兜轉轉兩人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下個月,很近了呀,他心滿意足地抱着胡說,甜甜睡去。
怎知第二日一早,胡說又不見了人影。
不過他早有猜測,找起來並不費勁,直奔明韶宮。
而此時的明韶宮,胡說正與赤穹打作一團。你來我往,一招一式一遞一送,兵刃相撞靈光四濺。
“赤穹,你敢說我爹孃的死與你南天庭當真毫無干系?!”
仙尊不知飲了多少酒,灰白相間的頭髮散亂地披在肩頭,神志不清瘋瘋癲癲,一會兒大笑,說老狐王就是他殺的,一會兒又搖頭否認,說自己並不知情,如瘋狗一般提劍朝胡說胡亂揮砍,口中唸唸有詞。
“臭狐狸死狐狸!天下狐狸都該死!都該死!”
忽又滿眼陰鷙激恨地質問胡說:“小燦,你把我的小燦帶到哪兒去了,你把他還給我,快把他還給我。”
說着,眼神一凌直擊胡說命門。
胡說有千年修爲算是頂了天,中間還幾度挨雷劈受重傷,而仙尊數萬年修爲,即使虛耗過度所剩無多也是隻瘦死的駱駝。
胡說並非赤穹對手,身上已負傷累累,被打得連連後退。
就在他以爲自己要硬挨赤穹一擊時,一道由渾厚靈力掀起的氣浪猛地將仙尊整個人都彈飛出去。
同時有人摟住了他的腰,阻止了他的墜勢。
“這就是你上天庭參加‘千燈會’的原因,也是你屢次向我借法力的緣由?”白執淡聲問,聽不出情緒。
“待會兒再向你解釋。”
胡說道,顧不上理會白執,追着赤穹而去,誓要逼他道出當年的真相,“見你這麼仇恨狐族,我就越發相信我爹孃的死肯定跟你有關,赤穹,我勸你最好說實——”
白執忽然閃過來,擋在了赤穹身前。
胡說一頓,“你攔我幹什麼,讓開!”
白執淡淡道:“胡悅,仙尊現已瘋魔,一個瘋子說的話,當不得真。”
“誰知道他真瘋假瘋!”胡說用劍直指白執,“我叫你讓開聽到沒有,沒人能阻止我調查真相爲爹孃報仇,再不讓開小心我連你也打!”
“小燦,我的小燦,敢問帝君可看到小燦了沒?”仙尊似哭似笑地跑到白執身邊,比劃着,“他才這麼大,粉粉嫩嫩的,脖子上掛着個銀色的長命鎖。”
“咔嚓!”
一名小仙童怯弱地露了個頭,大概是看熱鬧的,不小心踩到牆角的樹枝。
白執一瞥,嚇得小仙童一哆嗦,“見過帝君。”
“還不快將仙尊帶走。”白執道,使了個昏睡訣把赤穹弄暈。
“是。”小仙童弱弱地說,看了眼胡說,邁着小碎步將赤穹拖回了房間。
“你……”胡說神色複雜地望着白執。
白執說:“你若覺得我是有意袒護仙尊,大可以刺下去。”
握劍的手微微發顫,胡說眉頭緊蹙,“你爲什麼不讓我問個清楚?”
“既然捨不得,就將劍放下罷。”白執輕聲說,將劍從胡說手中取下,“仙尊已瘋,即使他承認殺了你父王,你又能拿他怎樣?殺了他報仇?但若無其它證據,僅憑他一句瘋癲之言就殺了他,你當真能安心嗎?”
“我……”胡說一怔,渾身炸起的小刺頓時軟了下去。
“此事交給我來處置罷。”白執溫柔地牽起他的手,“我會還你父王一個公道,相信我。”
“嗯。”
白執說的不錯,倘若今日赤穹真的親口承認殺人,他也不會完全相信。
因爲當初給他遞摺子送消息的人還沒找到,僅憑一家之言難以判斷事實,萬一是真正的兇手得知仙尊已瘋,就蓄意陷害仙尊嫁禍栽贓呢?
“不過,你利用我接近仙尊的事,是不是該給個解釋?”
回去的路上,白執問。
胡說這幾日一直都爲此慚愧呢,誰知對方早就看破了他的心思,像個明知犯錯還賴耍賴皮的小孩,他說:“你也利用過我,就當扯平了吧。”
白執停下來,盯着他。
胡說往後縮了縮,心虛道:“幹、幹嗎?”
“既然是利用……”白執問,“昨晚你說成親的事兒,還作數嗎?”
胡說“噗”得一笑,“我要說不做呢?”
“嗯?”白執突然撓他癢癢,“再說一遍。”
“哈哈嗝兒。”胡說笑着去躲,被白執整個都抱了起來,只得求饒,“作,作作作。”
“還作數就成。”白執嘴角一彎,把人背起來小跑着,笑,“走,回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