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客棧,白執壓下心中的焦灼,淡淡瞥了惟靈一眼。言辭雖不算嚴厲,無形中卻帶着壓迫:“惟靈君,你難道還不打算向本帝解釋一下麼?”
之前惟靈說她知道下毒人是誰,又說只要找到下毒人就能拿到解藥,但遲遲不肯說出對方的真實身份。此時,見再也隱瞞不下去,只得將實情說了出來。
兩千七百年前,有一小國,名曰“藥仙國”。
國主精通藥理,能起死回生,雖然只是一名凡人,卻被世人尊稱爲“藥仙”。三界之中,無論鬼神,皆慕名而來,尋醫問藥。
然而,這藥仙國地勢偏遠,思想腐化,民風並不開明,與其它諸多小國一樣都存在個根深蒂固的封建觀念——重男輕女。
尤其是醫術,從來都只傳男,不穿女。
偏偏皇室人丁稀薄,國主年過花甲才只得了一女,取名“平筠”,號“惟靈”。
按照族中規制,惟靈公主是沒資格學習醫術的,更沒資格繼承皇位。爲此,國主幾乎一夜愁白了頭髮。
沒辦法,只得與親信大臣們商議,決定從宗室的旁支中挑選出一名男嬰立爲太子,取名“平茯”,號“無憂”。
對外則宣稱,王后誕下的是一對龍鳳胎。這下兒女雙全,皇位與醫術都有人繼承,又可以享受齊人之福,可謂是皆大歡喜。
而且,惟靈小公主端莊美麗,無憂小太子活潑聰明,兄妹二人自幼相親相愛,感情深厚。
國主與王后看在眼中,十分欣慰。
隨着時間推移,兩兄妹到了該上學的年紀。然而,讓國主沒想到的是,這位惟靈公主與藥仙國裡的其它小女孩不大一樣,人家都是喜歡琴棋書畫跳舞女紅,她偏偏一心鑽研醫術,而且在這方面表現出驚人的天賦。
國主知道,只要假以時日,惟靈公主的醫術一定會超過他,她纔是最有資格配得上“藥仙”二字的人。
但凡是有才之人,沒有不惜才愛才的。更何況身爲父母,看到自己的女兒如此優秀,國主心中的驕傲可想而知。
但礙於祖訓,他又不得不忍痛拒絕了公主學醫的請求。直到某天,他在學堂中發現了女扮男裝偷偷學醫的公主。
原來,惟靈因爲自己是女兒身無法學醫而鬱鬱寡歡,這事兒被太子無憂看見,他心疼妹妹,於是把自己的衣服借給妹妹穿,並掩護她女扮男裝進學堂,與男孩子們一起學習。
這正好給了國主一個臺階下。見兩個孩子之間如此有愛,而且都極有天賦,國主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拆穿惟靈的女兒身。
日子一點點過去,公主與太子由懵懂的孩童長大成青蔥的少年,青梅竹馬言笑晏晏,在醫術上的造詣也都趕超了昔日的國主。
彼時,國主已經垂垂老矣,開始着手退位的事。
這本該是個美好結局,太子登基,公主在哥哥的保護下安心成長爲三界中最優秀的醫者。
然而,意外卻在此時發生了。
太子無憂無意中聽到傳言,說他並非國主親生,而是抱養的野孩子。
這流言十分惡毒,說他身上流的皇室血統不純粹,而且資質又比不上妹妹惟靈,所以沒資格繼承皇位。還說,國主早就有心廢除“皇位與醫術只傳男不傳女”的舊制,打算立公主惟靈爲藥仙國的女王。
無憂聽到這個消息,懵住了。他失魂落魄地離開,躲在角落裡開始回憶自小到大的很多事。
以前不覺得,現在才突然發現國主和王后對妹妹惟靈很偏心。
好吃的、好玩的、漂亮衣服、精緻頭飾…什麼金貴就給妹妹什麼,把妹妹養成個嬌滴滴的小公主。而對他呢?
他記得有一次,國主讓他獨自一人去深山老林中尋找一種十分稀罕的靈藥,美其名曰“歷練”,卻差點兒害他被狼羣撕碎。幸好他夠聰明,認出身邊的一叢小草有劇毒,設法毒死了那羣狼,才僥倖活命。
再有,每次妹妹取得了進步,國主從來不吝嗇誇獎她。但每次自己鑽研數日好不容易纔有了點兒突破,國主的反應卻都是冷冷淡淡的,只簡單說句“嗯,做得不錯”。
自然,國主並沒有絲毫偏心,他只是在“富養女兒窮養兒”而已。更何況,太子殿下可是以後的王位繼承人,不得嚴厲一些嘛。
但太子無憂卻越想越覺得父母偏心,竟因此心生怨恨起來。
他性情大變,對妹妹的態度急轉直下,不是惡語譏諷,就是拳腳相加。惟靈雖然聰慧,但性格溫吞善良,即使被哥哥打罵了,也從來都是默默承受,不加反抗。
但她的隱忍換來的卻是無憂的變本加厲。他處處跟妹妹作對,嫉妒她,憎恨她,覺得是她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
於是,惟靈製藥,他就煉毒。此事被國主發現,恨鐵不成鋼,氣得將他倒吊在房樑上整整打了三日。
這一打,算是徹底將無憂心底的最後一根弦給打斷了。他開始抓活人來試毒,想要煉出三界中最毒的毒藥來證明自己比妹妹更強。
而在某次試毒過程中,毒人產生變異,竟變成了一具具會咬人的行屍走肉。但凡被咬過的人,都會變得四肢僵硬,言行遲緩,長出鋒利的獠牙。毒素很快如瘟疫般在藥仙國蔓延開。
無憂心知闖了大禍,逃出皇宮,了無音訊。同時也帶走了毒藥的配方。沒了配方就沒辦法對症配製解藥,一時間,藥仙國哀鴻遍野,死傷無數。
中毒的百姓們紛紛圍堵在皇宮門前,請國主交出罪魁禍首,並逼迫國主交出解藥。
國主自知養兒無方,識人不明,於是自剜雙目,以謝己罪。沒過半月,便一命嗚呼。王后哀傷過度,一病不起,最終三尺白綾懸於樑上,追隨着國主踏上了黃泉路。
是以,一國的重擔全都落在了惟靈身上。她既要忍受喪父喪母之痛,還要替哥哥承擔罪責,更是被百姓們用最怨毒的語言詛咒。
人們將她關進地牢,與那些毒人關在一起。自小金嬌玉貴的公主殿下,皮膚被毒人撕裂,咽喉被毒人咬碎,直到血液因爲毒素蔓延而一點點凝固,四肢僵硬到不能動彈。
惟靈也變成了毒人。偏偏這樣,她一時半刻卻還死不了。
爲了不咬傷其他人,她拔掉了自己的獠牙。通過體味自身中毒後的一系列症狀,結合畢生所學,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研製出瞭解毒的藥方。
但還差一味藥引。
而這藥引,必須是煉毒人的骨灰。
“無憂——太子的——骨灰?”胡說聽得入神,更聽得心驚肉跳,他沒想到平時少言寡語的惟靈,竟有這樣一段過往。
直到惟靈哽咽着有點兒說不下去時,他才插嘴:“但他——不是下落——不明瞭嗎?而且——就算他出——現,我覺得——你也肯——定捨不得——殺了他,取——他的骨灰——來煉藥——”
惟靈搖搖頭,眼中閃着淚光:“我的確——下不了手——殺他——可是——”
可是,正在惟靈以爲煉製解藥無望,要眼睜睜看着藥仙國數十萬百姓全部慢慢因血液凝固而死的時候,天上突然下起了灰濛濛的雪。六月份,雪透過上方的天窗,落入地牢。
“那不是——雪花,而是——紛紛灑灑——的骨灰——”惟靈說,眼眶中凝着一滴淚,但她沒讓眼淚掉下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但我願意——相信,他永遠——都是那個——最疼愛我的——哥哥——”
惟靈用無憂的骨灰煉出了解藥,救了地牢中的那些毒人。人們感激她,要奉她爲藥仙國的女王,但她拒絕了。
因爲還有很多毒人流落在藥仙國之外,她想去救更多的人。
由於骨灰的劑量有限,煉製出的解藥統共就那麼幾顆,極爲珍貴。她沒捨得自己服用,而是帶着餘下爲數不多的解藥離開了藥仙國,四處尋找其它的中毒人。
惟靈把最後一顆解藥餵給了一名纔剛出生就父母雙亡的小嬰兒。那孩子的父母都因中毒而死,而在喂他服下解藥後,惟靈也終於毒發。
但她沒死,而是飛昇了。她的悲天憫人,她的勤勉善良,讓她成爲了真正的“藥仙”。
“想不到惟靈君你,你竟是因爲這個才飛昇的。”藍燦動容地說,看向惟靈的眼神充滿了敬佩,“果然醫者仁心,而能做到像你這麼無私的醫者,三界中又能有幾個?”
“她醫者仁心個屁!她無私個屁!你們少他媽聽她往自己的狗臉上貼金!”
藍燦話音還沒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道極爲刻薄的咒罵,聲音就跟破鑼一樣粗啞難聽。
幾人回頭,見是君玄和雲察回來了,還拖着個被打到半殘、口眼歪斜的青衫人。正是之前從惟靈手底下逃跑的那個。
君玄把那人破布袋一樣往地上一丟,又踹了一腳,拍拍手,笑道:“回來的路上逮的鬼,不知道對尋找解藥有沒有用。”
青衫鬼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還在對惟靈破口大罵:“臭娘們兒,你只到處宣揚你治病救人的事兒,怎麼不敢把你曾經用藥殺人的事兒也說出來給大家聽聽啊!”
惟靈沉默:“……”
青衫鬼似笑似哭的鬼嚎:“爲什麼不說話!哈哈因爲你不敢說!就像你不敢告訴他們你有一個做惡鬼的哥哥一樣!你也不敢承認你殺過人!否則你的藥仙之位就不保了!哈哈哈!”
君玄眉頭一跳:“惟靈君,他這話什麼意思,你真的殺過人?”
惟靈幾乎咬破了嘴脣,許久才臉色慘白的擡起頭,對青衫鬼狠狠吼道:“是!是我殺了你爹!可那又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