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執回去的時候,見胡說拉過被子蒙了頭,將他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扒了一下沒扒開,於是連人帶被子一起摟住。
溫聲說:“對於我的表白,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也不用急着回答。人在剛遇到問題時的第一判斷往往是不理智的,所以我給你幾天時間考慮。三天…嗯,五天……”
不能再多了。他等了三百年纔等到胡悅再回到他身邊,與三百年相比,五天的確不多,可與一時一刻一分一秒相比,五天卻是他所能容忍的最大極限。
他已經極力剋制。
但向來清心寡慾的白執帝君現在已經不想再繼續剋制了。他只是不想嚇到他的小狐狸,更不想讓小狐狸感受到一絲絲逼迫,所以還是得忍耐。
“五天,夠麼?”他問,聲音有點兒不易覺察的輕顫。
胡說從被子裡探出頭,他的眼眶有點發紅,睫毛溼潤,眨眨眼,聲音輕輕的:“不用——五天——我現在——就能——給你答案——我——唔——”
“不必現在就告訴我。”白執伸手捂住他的嘴,眼神有些躲閃,“雲察方纔說,樓下來了個人,可能知道你這病症的解法,我帶你下去看看。”
心裡忐忑時,想要一個答案;即將得到答案時,心中反而更忐忑了。白執有點兒不敢聽,怕遭對方拒絕。
把人從被窩裡刨出來,正要抱他起來,卻聽他篤定地說:“我喜歡你——”
白執一頓,他有看到胡說說起“喜歡”二字時,臉頰飛快浮過的一抹紅雲。
“你無須覺得——我這話不理智——我是深思熟慮過的——”胡說吃力地扯着僵硬的嘴角,擡手輕輕碰了碰白執因爲過分錯愕而失去表情的臉,笑道:“剛纔你都看到了——爲了你我連性命都可以不顧——所以我想——你該知道——我指的是——怎樣的‘喜歡’——”
白執輕闔上眼皮,深吸了口氣,長長嘆息一聲:“狐狸你呀,可真是要了本帝的老命。”
說罷低頭,深深地吻上了他。
三節龍骨如何?護心龍鱗如何?便是拼上性命,又能如何?傲然於世數萬年,他白執還從對誰有如此心念。
這人一哭,他痛如刀攪,這人一笑,陰霾亦是晴天。
胡說不知道自己一句“喜歡”究竟觸動了白執心中的哪根弦,令傳說中清心寡慾的白執帝君,忘記矜持,幾乎把他全身上下二百零六塊骨頭,都給強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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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口,君玄斜靠在紅漆木柱上,手上徐徐搖着把紫玉描金的畫扇,朝坐在護欄上的雲察努努嘴,笑道:“瞧這倆人的猴急樣兒,連門都不知道關。”
雲察往這邊瞥了眼,神情顯得有點兒凝重。
君玄一頓,正正反反把玩着摺扇,不緊不慢道:“我知道你心裡其實是不大讚成狐狸與我九叔在一起的,你擔心他還沒忘記陸離,更擔心我九叔會跟陸離一樣,最後會傷了他。”
雲察收了視線,目光淡淡地看着他,沒出聲。
“但這都是多慮。”君玄認真地說,“相信我,九叔他不會。我認識他比你認識他要久得多,還從來沒見他對誰這麼上心過。你放心,他比你還見不得小狐狸受委屈。”
“我聽喇叭說,半年前你曾花重金從他和其它幾人口中套話。”雲察淡淡地說,燦金的雙眸緊盯着君玄,“你爲什麼會突然對‘膏藥狐是不是胡悅’一事這麼好奇?或者,不是你自己好奇,而是在幫別人打探?”
“哈?他都對你說了?”君玄訝異地揚了揚眉毛,不慌不亂,用扇子敲敲頭作懊惱狀:“失策,真是失策。我早就該知道喇叭這廝靠不住,唉——”
“解釋。”雲察聲線一沉。
君玄走過去,挨着他的肩膀坐下,側着頭對他笑了笑,“鷹王殿下,只鷹族的瑣事還不夠你操心的麼,幹什麼還操心這些。當心操勞越多老得越快,你要是愁白了頭髮我可是會心疼——嗯!別別別——”
烏金鐵爪扼住君玄的咽喉,雲察又說了一遍,“解釋。”
“好好好,解釋,我解釋。”君玄把雙手豎在耳側,笑眯眯投了降,又一副怨大苦深的模樣嘆着氣說:“雖然早就知道我在你心裡比不過那隻狐狸,可看到你爲他跟我動手,還是感覺很扎心。雲察,你真的很……很不近人情。”
雲察眼神一閃。
君玄搖搖頭,苦笑着說:“你常說我無情,但我看你纔是。因爲你最知道怎樣才能傷我的心。”
說這話時,咱們君玄殿下看起來是真的很難過,聲音越說越小,表情越說越垮,眼神憂傷得都快要哭出來了。任鐵爪掐着他的喉嚨,他躲也沒躲,視死如歸的模樣。
“你最知道說什麼話,或者做什麼事,能叫我的心疼得就像是被帶着倒刺的鞭子抽了一樣。”
雲察手一顫,烏金鐵爪瞬間縮回指尖,像被烙鐵燙着了屁股般猛地站起來,張張嘴幾乎要喊出句“我纔是心臟不斷被鞭笞的那個”。
可他又什麼都沒說,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君玄,金色的眼眸中好似燒着了一簇火焰。
君玄心裡疼得一抽,開始捨不得了。他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論起巴掌拍了下自己的嘴,握住雲察的手說:“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生氣。”
“殿下說的不錯。而且,我就是故意的。”雲察輕輕一掙,抽開了手,轉身邊走邊道:“殿下若覺得我對殿下不夠熱情,大可以去找別人,招搖殿多得是會討人歡心的。
“橫豎起初殿下對我也只不過是圖個新鮮。如今三百年已過,新鮮勁兒早就該過去了,所以,即便是殿下覺得我煩了,也情有可原。”
“雲察,雲……”君玄追着喊了幾聲,可怎麼就是追不上。無奈停下來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連着又抽了自己幾個嘴巴,苦笑道:“都怪你這張破嘴,好不容易快把人哄回來了,又……”
頓了頓,他回頭看向二樓的某個房間,嘆着氣說:“九叔,爲了幫你隱瞞,我可是把自己都搭進去了,才暫時讓他忘了追問這茬兒。可即使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啊。”
“殿下——?”
這時,樓下傳來一道緩慢又溫吞的聲音。君玄朝下低頭,見有名綠衫公子正站着賬房處,正是男裝打扮的惟靈。原來,她就是雲察口中的人,只不過雲察不認識她,纔沒能準確說出她的名字。
“惟靈君。”愁容瞬間收斂,君玄合了扇子,在扶手上一撐就輕輕巧巧地從樓梯上跳到惟靈面前,笑眯眯道:“前些日子我母后身子不舒服,翻了天的找你都找不到,原來你躲在這裡享清閒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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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雖說不想再剋制,但因爲掛念着胡說的傷情,白執依然沒敢耽擱太久,只一個半時辰就速戰速決了,之後抱着胡說去清理。
“白執——”剛經過一番折騰,胡說的聲音極爲沙啞,還透着點兒無力,靠在白執身上囈語般輕聲說:“我想——跟你說——件事——”
“你說。”白執溫聲道,用布巾蘸水細細爲他擦着身子。
胡說疲憊地閉着眼,娓娓道來:“三百年前——我曾——愛過一人——他叫‘陸離’——是——個凡人——”
白執一僵,呼吸凝滯,連喘息都不敢有所起伏。緩緩低頭往懷中看去,但熱氣氤氳,讓他看不清胡說的表情。
好在胡說累極了,一直沒睜眼,所以也沒能看到白執瞬間被抽空了血色的臉龐,不然他一定會覺出異樣。
“凡人——也沒關係——當時——我都想好了,他——活十年——也好,百年——也罷,總之——這一生我——只認他一個。他想——要天下——我就爲他——去爭——去搶——但你知道的——妖不能傷人——
“我爲他——受到天譴——險些魂——飛魄散——可到頭來——卻發現他——他從未愛過我——他只是一直在——利用我——將我當成——殺人工具——”
他的聲音很輕,卻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插在白執心上。每說一句,白執的臉色就蒼白一分,直到他哽咽着說不下去,白執緊咬着牙關口中也有了絲血腥味兒。
“如果回憶太難過的話,就別說了。”喉嚨裡像是被什麼堵着,白執的音調有點哽咽,他極力做出最自然的反應,說:“你願意告訴我這些,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想讓你——瞭解我的過去——”下巴抵在白執肩窩親暱地蹭了蹭,又輕輕吻了下他的耳垂,“白執——謝謝你的——出現——因爲,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喜歡——上別人——還好這個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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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有靈力護體,胡說的傷情與那些凡人相比發展的比較慢,但終於還是惡化了,四肢僵硬到幾乎完全不能打彎,想咬人的衝動也越來越難以剋制。
怕傷到白執,他只好緊咬着嘴脣,直到咬破皮傷口滲出血來。
“不能再耽擱了。”白執皺着眉說,一把抱起胡說,匆匆趕到樓下,見一張圓桌圍了三人。
“惟靈?”
這一刻,白執是有些失望的。聽雲察的話,他真的以爲有人可以救胡說,卻沒想到雲察說的人是惟靈。
若惟靈有辦法,早自己把自己給看好了,不會等到現在。
“見過——帝君——”惟靈慢吞吞起身行禮,剛纔雲察他們已經將事情的始末對她說了,看出白執的心思,她說:“帝君放心——公子所中之毒——”
“狐狸中的毒,五個時辰之內並無性命之憂。”君玄怕是嫌惟靈說話太慢,忍不住替她說,“但五個時辰之後若還沒找到解藥,就會全身僵硬血液凝固而死。”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但白執往三人臉上一瞥,誰也沒露出過多焦急的神情,尤其是雲察。於是他也不慌了,抱着胡說坐下來,淡淡地看着他們:“你們已經知道解藥在何處了?”
“沒有。”雲察也淡淡地看着他,“雖然沒有,但他知道下毒之人是誰。只要找到下毒的人,就一定能找到解藥。”
白執眼神冰冷,問:“誰下的毒?”
惟靈不輕不重地說:“帝君要——先答應——小仙一個——條件,小——仙才能——說出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