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皎潔,萬籟俱靜,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通幽的小徑。
無憂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你怎麼在這裡?”
竟是賀言晟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兩人同時一怔,而後相視一笑,默契的讓人輕鬆。
無憂眉眼彎彎,“我只是出來逛一逛。”
這樣的鬼話騙不了人,可賀言晟不像蘇棠月,他不會拆穿,更不會讓人下不來臺。
果然,賀言晟沒有多問。
“如你所見,我在這裡兼職。”
無憂笑意盈盈的點了點頭,“有酒嗎?”
“有。”賀言晟回答的乾脆,彷彿早已知道她會提這樣的要求。
晚風習習,無憂坐在河邊的長椅上,安靜的望着河岸那頭。只見明珠塔遙遙矗立在夜色之中,流光溢彩,燦爛輝煌。
賀言晟從不遠處走來,遞給她一件純色外套,又從揹包裡取出兩瓶酒,放在了長椅中間。
無憂拿起手邊的酒,看也沒看便仰頭灌了一口,濃郁的酒香瞬間在脣齒間蔓延開來。
“可以呀你,竟然有這種好酒。”
“只有這一瓶,都給你喝了。”
賀言晟故作惋惜的嘆了口氣,如果不是他眼底的笑意,無憂差點就信了。
“嘖,真摳啊你!”無憂裹緊了身上的外套,“下次我請你喝啊,不管什麼樣的酒,我們家都有。”
這話乍一聽只是酒後的胡言亂語,可賀言晟知道,她沒醉。
可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呢?
她不在乎自己獨來獨往的性格,不嫌棄自己落魄潦倒的窘境,鼓勵着,陪伴着這個不完美的自己。
他好想抱抱她啊...
賀言晟近乎貪婪的凝視着她的輪廓,月色如水,她竟比這月色更美。
墨色濃稠,無憂什麼都看不清,自然也不知道他的異樣。於是她繼續之前的話題,隨口問道,“爲什麼要在那裡工作?”
“輝大的學費太貴了。”
賀言晟不滿的嘀咕着,似乎真的是爲了學費發愁。
“父親去世,母親改嫁,我跑出來一個人生活。”
賀言晟說的風輕雲淡,連含笑的樣子都跟之前沒什麼區別,可無憂知道,事情絕不像他說的那樣簡單。
“賀才子這麼有才華,隨便發個歌,豈不是手到錢來?”
“哪有那麼容易?”他嚥下喉間的酒,機敏的岔開了話題。“你呢?爲什麼這麼晚跑出來?”
“心情不好。”
“願聞其詳。”
無憂悶悶的垂下頭,“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賀言晟怔了一瞬,隨之而來的莫名情緒急劇涌上心頭。他默了片刻,壓下鼻腔的不適,澀澀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他喜歡上了別人。”
“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呢?百里無律向來不允許別人靠近自己,而她親眼所見他們舉止親暱,這應該就是喜歡吧。
無憂默了半晌,再次開口時,聲線都帶了哽咽。
“我還沒有表白過。”
寒風呼嘯而過,此刻獨屬於她的,泛着沙啞的少女嗓音,傳進了賀言晟的耳朵。賀言晟甚至難以分清,是她哭了,還是夜風哭了。
她的眉梢眼角都染了紅,顯然是傷了心,可同樣沒有感情經驗的賀言晟,完全不知該怎麼安慰她。畢竟比起求而不得,愛而不惜來說,還沒有開始就結束的感情,更讓人遺憾跟痛苦。
“幸好。”無憂將已經見底的空酒瓶抱在懷裡,帶着微醺的醉意呢喃道,“幸好我還沒有表白,要是對他造成困擾的話,就太不好了。”
她漸漸闔上了眼皮,不知是醉了還是困了。賀言晟把自己身上的外套也蓋在了她身上,隱約能聽到她逐漸放均勻的呼吸聲。
與此同時,一個高大英挺的男人從不遠處走來,他的步履穩健,氣勢如虹,彷彿這世間萬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對她做了什麼?”
他的聲音冰冷至極,帶着陰狠的戾氣,重重的衝擊着賀言晟的耳膜。
賀言晟站起身來,不慌不忙的舉起手裡的酒瓶,“只是喝了些酒。”
醉酒的無憂面色蒼白,如同一朵夜半綻放的曇花,夾雜寒意的風一吹,她的身子也跟着輕輕顫抖起來,嬌弱的不像話。
在男人近乎威脅的目光下,賀言晟嘆了口氣,取回了披在她身上的衣服。緊接着,寬大的西裝外套緊緊的裹住了無憂的身體,她被男人輕輕的抱在懷裡,像一隻溫順的小貓咪。
“做好朋友該做的事情,不要存有不該有的想法。”
說完便邁開長腿離去。
賀言晟靜靜的站在原地,身側的拳頭鬆開又握緊,鬆開又握緊,似是有萬千思緒在心中叫囂個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的睜開眼,苦笑一聲,踩着泥濘的鬆土消失在了月色中。
......
常樂府燈火通明。
無憂發燒了,清羽連夜趕來診治。
“閣主,您先把無憂放下。”
清羽無語的看着百里無律,他把人抱這麼死,她還怎麼給人看病啊!
許是這話起了點作用,百里無律輕輕的把人平放在牀上,又蓋好被子,只留了一小截潔白的手腕出來,像極了保護皇后娘娘清白的大太監。
清羽在暗地裡偷偷翻了個白眼,這才淡定的伸出手給無憂把脈,好在脈象正常,無憂只是有些着涼。
她拿出紙筆寫下一副藥方,遞給了百里無律,“一天兩次,早晚各一次。”
藥方懸在空中好半晌,愣是沒有人接。清羽擡眼去看,只見百里無律跟魔怔了似的,緊緊的凝視着牀上的人兒,眼底更是不加掩飾的心疼。
這樣的情緒在百里無律的臉上很少見,但別人沒見過不代表清羽沒見過。至少在她每次被喊來給無憂看病的時候,百里無律都是這樣的神色。
只不過,這其中包含的是親情還是愛情,清羽無法分辨。
“咳...”清羽輕咳一聲打斷了百里無律的思緒,然後取出醫藥箱裡的退燒針,非常刻意的在百里無律的眼前擠了擠。
這麼明顯的趕人,正常人都會明白吧?
可百里無律就像個愣頭青一樣,乖巧的站在牀邊,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清羽被氣笑了,她指了指無憂的小屁股,挑眉問道,“閣主大人,您確定要看我打針嗎?”
!!!
百里無律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朝門外落荒而逃。
爲了防止意外發生,清羽住在了主樓的隔壁,隨時聽着無憂的情況。
天邊泛起了魚白色的光,一晚過去了,百里無律毫無睏意的守在牀邊,一遍遍的描繪着她的模樣。
她可真好看啊。
百里無律看的仔細又認真,似乎每一根細小的絨毛,每一個細膩的毛孔都在他眼裡過了千百遍。
回想過去的時光,只有他們兩個相依爲命,而他對她的感情也從一開始的愛護變成了愛情。雖然也能偶爾感覺到無憂對他特別的心意,可他總是遲遲無法確定,這份心意究竟是年少的依賴還是成年後的歡喜。他怕自己將那份齷齪的心思宣之於口後,她就不再跟他親近,不在依賴他,不再陪伴他,從此覆水難收。
他對所有的事情都堅定獨斷,唯獨對她,求而不得,甚至連喜歡都不敢隨便輕易的表露出來,這讓他無奈又沮喪。
無憂睡得很熟,一覺醒來已經到了第二天傍晚。
她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腦袋又疼又沉,她不是在跟賀言晟喝酒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醒了?想吃什麼?”
就在她在發呆的時候,百里無律端着藥碗走了進來。他把碗放在了牀頭,然後伸手撫上她的額頭。“還感覺哪裡不舒服嗎?”
不舒服!哪裡都不舒服!無憂垂着眸子,口是心非的搖了搖頭。
“把這碗藥喝了,一會下去吃點東西。”
百里無律端起藥碗正要喂她,卻被她不着痕跡的避開了。
怕自己的行爲太明顯,又怕他起什麼疑心,無憂嬌嬌軟軟的開口說道,“哥哥,我自己喝吧。”
然後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表情出奇的淡然。
百里無律沉默了。
她一直都不喜歡吃帶着酸味跟苦味的東西,所以生病吃藥的時候格外艱難,像打仗似的,總讓他頭痛不已。
而現在...
“苦嗎?要不要吃糖?”
那顆糖果就在百里無律的掌心裡,是她最愛的芒果口味。可這句話彷彿從記憶中穿越而來,帶着無數個往事碎片,在眼前不斷放映着。
半晌,無憂回過神來,笑意盈盈的搖了搖頭。
“清羽姐這次開的藥不苦。”
她解釋了,是藥不苦,所以不想吃糖。可百里無律卻覺得,並不是她說的這樣。
晚飯很清淡,無憂拿着筷子,有一口沒一口的扒拉着,眼看是沒什麼胃口。
百里無律默默的爲她夾着菜,自己卻是沒什麼心思,等他終於組織好了語言,要向她解釋什麼的時候,清睿疾步走了過來。
“閣主,清霖那邊有消息了。”
清霖一直在御康山莊當臥底,現在傳來消息,難不成是御康山莊出了什麼事?
他扭頭看向無憂,輕聲說道,“乖乖吃飯,我晚點去看你。”
說完就匆匆的去了書房,沒有發現身後那抹苦澀的笑意。
......
百里無律坐在電腦跟前,仔細瀏覽着清霖發來的信息。原來並不是御康山莊內部出了什麼問題,而是清霖在御康山莊,發現了雲錦珩要找的內奸!
通過照片前後對比,以及時間線的結合,除了那條貫穿整張臉的疤痕,這人的長相幾乎與之前無異。
儘管百里無律十分確定此人就是那個失蹤的內奸,可凡事都要講究證據,總不能在對簿法庭的時候,拿一張照片搞事情吧?於是他立即吩咐清霖,想辦法弄到內奸的DNA樣本,偷偷送回國內進行比對。
這件事於他而言不算什麼大事,奈何事先答應過雲錦珩,也就只能幫人幫到底了。
那麼問題來了,內奸爲什麼會在御康山莊呢?是投誠還是另有目的?
百里無律想的入了神,直到12點的鐘聲響起,才堪堪打斷了他還未理清的思緒。
像無數個夜裡那樣,他按例去無憂的房間督促她睡覺,可這次卻在門口停下了腳步,久久沒有推開門。
等他鼓足了勇氣,想找她談談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睡熟了。許是生病的原因,她的小臉有些蒼白,嘴脣也沒了血色,看起來嬌弱又可憐,讓百里無律的心腸軟了又軟。
他給她蓋好了被子,又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確定退燒後又倒了杯溫水放在她牀頭,這才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後不久,房頂的星空燈亮了起來。無憂緩緩的靠坐在牀頭,端起那杯溫熱的水,眉目間全是難言的惆悵。
她覺得她的生命裡流走了一股熾熱的衝動,就像這蒙了灰的星空頂,光芒暗淡,徒留遺憾。
一連三天,無憂都早睡晚醒,成功的避開了所有百里無律來探望她的時間,病也一天天好了起來。她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到什麼,於是在第四天的清晨,早早的起了牀吃了早飯,坐着自己的小轎車去了學校。
所以當百里無律給她送藥的時候,才發現人已經離開好久了。
他沉着臉問齊叔,“什麼時候走的?”
“大概7點左右。”
這麼早?!百里無律很是氣惱,病還沒好,上什麼課?
......
天矇矇亮,無憂裹緊了身上的校服外套,面色倦色的進了教室,坐回到自己的座位。
此時一個人都沒有,她接了杯熱水放在桌角,然後掏出書本複習功課,卻在看的過程中,眼皮越來越困,越來越困,最終睡了過去。
“無憂,你怎麼了?”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上午的課程也已經結束了,蘇棠月不停的問着她的病情,表情一臉擔憂。
“沒事。”無憂笑着搖了搖頭。“昨天躺的太久了,晚上怎麼都睡不着,結果剛到學校就困了。”
蘇棠月這人心大,聽到這句解釋還非常認同的點了點頭。
“別說還真是!老師不講課我還睡不着,一講課我睡得可香啦!”
眼看話題是岔過去了,陸憬凡卻突然走了過來。他手裡拿着一杯溫熱的白開水,伸手遞給了無憂。
“哦?我怎麼不知道這學校這麼催眠?”
這是來拆臺的嗎?!她惡狠狠的盯着陸憬凡,眼神裡全是警告。
陸憬凡抿了抿脣,沒有笑,也不想跟她較真,於是開口說道,“既然睡飽了就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