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歡提到從前,再多的美好也不能讓人忽略曾有過的傷痛。
這一晚是凌琳把周小柔送回家的。凌琳看着周小柔興致不高,忍了半天還是問出聲來:“你一直自己打車回家?”
周小柔手撐着額頭,懶懶地答:“嗯。”
凌琳難以置信:“許少爺他不送你?”
周小柔反問道:“他爲什麼要送我?”
凌琳囁嚅道:“你們……你們不是……那個……”
周小柔打斷她:“凌大,你千萬別想多了,小時候的事能算數嗎?說得難聽點,毛都沒長齊呢,誰能懂啥事?你哥呀,就是那……那什麼,怎麼形容來着?”想想繼續道,“就那種小說上說的初戀情結,我纔不跟他瞎湊熱鬧呢!”看凌琳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又道,“你說,我是國色呢還是天香呢?我敢說,你哥身邊的每一個女人都比我強上百倍吧……千萬別說你哥沒女人!”
凌琳被說得半信半疑起來:“不會吧……可是你們明明……”
周小柔輕嘆一聲:“你誤會了,那是失誤……有時候啊,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實,這話電視上說多了,還真是這個理!”
凌琳瞥一眼周小柔:“我說不過你。好吧,算你有道理。”她踩一腳油門,“好了,我不管你們的事了!真是的!關我什麼事啊!我真是閒得慌了……”
周小柔笑了,聲音溫和起來:“其實說真的,凌大,我都明白。我這人,嘴笨,太那啥的話我總覺得說不出口。”轉頭衝凌琳一笑,“謝謝你啊。”
凌琳倒不好意思起來:“說哪兒去了。”她打一方向盤,“是這兒嗎?”
周小柔坐直身子:“對。就前邊。不好意思啊,太晚了,我就不叫你上去了!”
周小柔推車門:“拜拜!”
“拜拜!”凌琳笑着將車駛走。
舊小區,也沒個像樣的門衛什麼的,一扇常關不上的鐵門象徵性地隔開了小區內外。道路兩旁的路燈早壞掉了,天色格外黝黑,擡頭略一凝神,便可看清天邊凝聚的滾滾烏雲。周小柔擔心下雨,加快了步子。
周小柔剛走到樓下,突然間桂花樹下站起個人影來,倒把周小柔嚇了一跳。“誰?”她後退一步,警惕地問,手下意識地就伸進了包裡摸索可自衛的武器。
“是我!”原來是文昊。
周小柔鬆了口氣:“啊,是你啊!”
文昊凝視着周小柔,微微一笑:“我怎麼感覺好久都沒見着你了!”
周小柔笑了,側頭想一想:“好像真的有些日子了。”
文昊指指樹下的石墩,建議道:“坐坐?”
周小柔其實已經很困,她現在最迫切的願望就是趕緊洗個痛快的熱水澡,然後四仰八叉地倒在牀上,扯過厚實的被子,美美地睡上一覺!但看樣子文昊像是有話要說,她只好強打起精神,笑說句“好啊”。
周小柔正要坐下,文昊卻叫道:“等一下!”
周小柔一愣,文昊已從口袋裡取出紙巾,小心翼翼地墊在石墩上:“好了,坐吧!”
周小柔有些失笑:“突然間對我這麼好?”審視着文昊,“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文昊笑了:“今天打破了你的水杯。”
周小柔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哎喲,還真是蠻嚴重的一件事。”衝文昊一笑,“沒關係,我原諒你。”
文昊垂下頭,輕笑起來:“我升職了。”
周小柔一驚:“哎喲,這麼快啊!”挪了挪身子,“恭喜哦!薪水是不是也漲了很多?”
文昊擡起頭來:“我以後可能會很忙……”他伸出手來,似乎想撫摸周小柔的面孔,“回來這邊住的時候會很少,我們見面就更加地……越來越少了……”他的聲音裡有些不同尋常的感傷,以至於周小柔的神情也凝重起來。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夜風漸漸凜冽起來,刮過面上,赫然有些生疼。
周小柔輕輕咳嗽一聲,打破了沉默:“你又不是去火星,什麼時候想見面不就見啊?反正你漲了薪水,你請我好了!”
文昊微微一笑,仰起頭,出神地凝視着天空,好一會兒才說:“從明天起,我就是許漢霖的特別助理。新東方的最新項目就由我負責……”
周小柔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許漢霖?”半晌才驚道,“你是說,許氏許漢霖?”
文昊點點頭:“嗯!”
周小柔更是驚訝:“哎呀,沒想到,你真是一鳴驚人啊!不不不,不對,你現在是火箭,一飛沖天啊!”驚歎之餘也不禁好奇起來,“怎麼做到的?到底哪方面出色,讓許氏委以重任的?嘖嘖嘖,同在一個屋檐下那麼長時間,我還真沒發現你有這潛質啊!呀,真是失敬,失敬!”
文昊還是摸了一把周小柔的頭髮:“我已經爲阿姨聯繫了N市最有名的醫院,他們會爲阿姨徹底地做個檢查,該怎麼治就怎麼治,不能像現在這樣,只靠長期的藥物做保守治療……”
周小柔急了:“文昊!”
文昊擺擺手,示意周小柔聽他說:“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地掙錢,就是爲了有一天可以把阿姨的病治好。小柔,我現在有能力幫助你,你不可以拒絕我。還有……”他側過頭來,專注地看着周小柔,“以後有什麼困難,一定記得找我,不許忘了我。”
周小柔完全愣住了,今晚的文昊,和平時有太多不一樣。他讓她陡然感覺到了不安,就好像明明看到暴風雨即將來臨,她卻沒有遮蔽之處。
文昊果然很快就搬走了。他搬走的那天,說了要做頓晚飯給大家吃,但許臻和堅決不肯讓周小柔請假,他甚至威脅她,如果她敢擅自曠工,他就會讓凌琳炒了她,而且欠他的錢,一分不少、一刻不緩,立刻還他。
周小柔氣得半死,最近他們相處得不錯,一塊兒吃飯的時候還會評論一下當天的報紙頭條。她萬萬沒想到,只是一個小請求,他都不肯。而且還故意找藉口拖延了半小時,周小柔離開他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幸好她最近一直乘坐出租車,跟一位姓朱的出租車司機談好了,每晚都在此處等候她,這才避免了叫車的苦處。
等周小柔趕到家,文昊已經走了。母親已經睡下,米蘭在擦地板。
周小柔問:“文昊走了嗎?”
米蘭悶悶地答:“走了!”
周小柔跌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看着電視發呆。文昊在的時候並不覺得,可是走了卻好像丟了東西一般,讓人感覺空落落的安不下心。
米蘭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地板,周小柔終於覺得不對:“喂,你怎麼了你?地板已經很乾淨了。喏,連眼睫毛有幾根都能看清楚了!還擦!”
米蘭不作聲,轉過身,繼續擦。
周小柔心裡一動,蹲下身子,看着米蘭:“不是吧,喜歡文昊?”
米蘭頭也不擡:“想到哪兒去了!今天上班的時候收了張假錢,被罵了不說,還要罰錢!”
周小柔問道:“真的?”
“真的!”
周小柔鬆口氣:“錢是小事情!”
真的,錢是小事情,動了真心才叫大禍。
周小柔去洗澡,頭髮半天干不透,便倚在牀邊看書,漸漸地竟然睡了過去。朦朧中聽到手機來了短信,驚醒過來,拿過手機一看,是許臻和。
“對不起”異常簡單的三個字映入眼簾。周小柔把手機丟到一邊,滑下身子,倒頭睡去。這小氣鬼,她纔不想原諒他。
她當然不知道,許臻和糾結一晚上,最後才下定決心發給她這三個字的。一聽她說因爲男室友要搬家,所以要請假一晚上,他立刻就百般不快起來。可是又不能把這見不得光的情緒表露出來,只好尋找各種藉口和理由爲難周小柔。看到她生氣的模樣,他也怒火中燒,不就一個室友嘛,她犯得着爲了這個生他的氣?
等她離開,他就後悔了……深深的。他如果真心對她好,不是應該以她的快樂爲快樂嗎?他真的不習慣跟她道歉,他們認識以來,做錯事的從來只是她,她不好好背單詞,老改不掉的遲到早退,他每每氣得七竅生煙,不止一次地發誓再也不要理她。她反而臉皮厚,跟在他身後,怯生生地反覆道:“對不起,對不起啦!”他叮囑自己,一定得硬着心腸不去理睬她。可等身後沒了聲音,他又擔心起來,轉身着急地去找她。她從街道拐角跳出來,衝他燦爛一笑:“嗨,我在這兒!”
這些記憶太過深刻,像學會了自行車,永遠也忘不掉。
她沒有回覆他,他獨自坐在園中,看滾滾烏雲漸漸散盡,預報中的大雨並未如期來臨。只有風,只有風依舊在安靜的城市上空吹過。
如果風兒會說話,請代我轉告她吧!對不起,我愛你。
接到何景年的電話時正是午後,辦公室裡靜悄悄的,只有周小柔手指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
“嗨,何景年!”周小柔有些意外。
“出來喝杯咖啡?”何景年建議道,“我就在對面二樓的咖啡廳。”
周小柔爽快答應:“好。”
她匆匆收拾好桌面,離開了辦公室。
何景年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從這裡,可以清晰看到樓下街道上的人來人往。何景年輕啜一口咖啡,凝視着窗外,不覺地出起神來。
周小柔在他面前悄然坐下,疑惑地打量着他。
“您好,請問需要些什麼?”服務生的問話驚醒了何景年,他這纔看到了眼前的周小柔,不由得吃了一驚。
“哎喲,你什麼時候來的?”何景年有些不好意思。
周小柔答道:“你靈魂出竅的時候。”轉頭囑咐服務生,“一杯奶茶,謝謝。”
何景年道:“我給你點了這裡最有名的甜品……”
周小柔微笑道:“謝謝。”看一眼何景年,“有心事?”
何景年矢口否認:“沒有。”
服務生禮貌地端上奶茶來。
周小柔拿起杯子:“算了,彆嘴硬。”
何景年身子驅前:“我覺得我病了。”
周小柔糾正道:“不是病了,是中了毒。”
何景年愣住,怔怔地看着周小柔。周小柔衝他眨眨眼睛,何景年氣餒下來:“你說得對。”
“怎麼認識的?”周小柔直截了當問道。其實他們交情不算深吧,真不該提及這些個人。可是何景年這樣找來,顯然就是要尋找一個可傾訴的對象,她願意幫他這個忙。
何景年看着她,皺起眉頭:“其實照我倆的交情,還不到這地步吧……”
周小柔氣:“那我走了!”她站起身來。靠!她在心裡罵一聲。
何景年趕緊拉住她:“別啊……別!”他衝她討好地一笑,示意她坐下來,“嘿嘿,我就隨便說說。咱們什麼交情啊,這世上有幾個人有認識了十幾年的朋友啊!是吧!坐,坐唄!”
周小柔不情不願地坐下來:“看在甜品沒上的分上……”
何景年賠着笑:“就是,就是……”
“我知道她叫玫瑰。”周小柔看一眼何景年,“一聽就知道是個假名。”
何景年有些受傷:“你對她好像有點偏見。”
周小柔搖搖頭:“錯!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提醒你一下。事實上,我對她……”周小柔皺皺眉,“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好像和她認識了好久似的!”
何景年打一響指:“這叫一見如故!”他有些不平,“你可以,我爲什麼不可以!”
周小柔不理他:“說吧,問題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