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倒是熱鬧,到處是打翻的桶以及水盆,地面上全是水,破碎的菜葉子或者蔥末、蒜葉。凌琳的話多得不得了,以至於何景年不得不提出疑問:“我說小琳琳,咱們十年八年未見面了嗎?”
凌琳嚴肅起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仔細算起來,我們確實有十年八年不曾見面了。”
何景年挫敗地嘆息一聲:“小姐啊,你的菜什麼時候可以洗好?咱們到底幾點鐘可以吃飯?”
凌琳心虛地答:“應該很快……”
許臻和倚在門邊:“還是出去吃吧。”
周小柔百般疑惑:“凌琳明明說她的廚藝很厲害……”
凌琳“嘿嘿”乾笑兩聲:“好好好,出去吃吧,我買單。好了好了,走吧走吧,都餓了吧!我打電話給王媽,這裡交給她好了。”
周小柔道:“不用了,我來吧。你們都出去好了……”
許臻和卻板起了臉:“不行!”他盯着周小柔,“我請你來,是爲我服務的,又不是侍候別人的。”
周小柔有些失笑:“喂……”
凌琳趕緊道:“好了好了,出去吃出去吃!走吧走吧,小柔,走走走!”
餐廳是凌琳力薦的,說是上週才和朋友去過,環境好,味道好,服務態度也特好,總之就是好。
何景年有些懷疑:“小琳琳的話都得打了折扣才能聽進耳朵裡……”話是這麼說,他還是照着凌琳的指點,把車開到了餐廳門口。
泊車小弟迎上來,一行人走進餐廳。周小柔與何景年落在了後頭,周小柔低聲道:“你能不能就叫小琳,別小琳琳、小琳琳的……”
何景年看她一眼:“你的意思是在怪我沒有叫你小柔柔?”
周小柔打個寒噤,無奈道:“當我沒說。”
何景年笑,像是不經意地說:“怎麼又和臻和扯到一塊兒了?”
周小柔垂下眼簾:“我也不知道……”也許這就是命運啊。這些年來,周小柔越來越相信命運這個東西。命中註定要相遇的人,要發生的事,無一不能躲避與倖免,除了承受,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服務生走在前頭,帶領一行人穿過綠蔭遮蔽的長廊,幾間木製屋子建在湖面上,微風過處,湖面蕩起漣漪。
許臻和低聲道:“如你所願,我把景年帶來了。”
凌琳抿嘴一笑,亦低聲道:“我們倆都如了願就好了。”側頭衝周小柔努努嘴,“她有什麼好?”
許臻和看她一眼:“何景年有什麼好?”
凌琳舉手投降:“好好好……”停下步子等待周小柔,“小柔,你愛吃什麼?”
周小柔笑:“我不挑食,吃什麼都沒關係。”
凌琳笑:“咄,什麼話,吃什麼都沒關係。要是有人要你吃砒霜呢,你也不介意?”
許臻和立刻喝道:“說什麼呢!”
周小柔淡淡一笑:“那要看是誰讓我吃了。”
何景年道:“小柔,你別理她。小琳琳從小就這樣,說話沒個分寸的。”
凌琳揮揮手:“哎呀,我開玩笑呢!”
周小柔笑了:“其實我愛吃鮑魚啊,魚翅啊什麼的……”
凌琳故意驚呼:“這麼貴的愛好啊!”挽了周小柔的手先行上前。這小小動作讓周小柔微微一怔,但不知爲何,內心並不抗拒。不知不覺,彷彿便與凌琳親近許多。
何景年道:“這世上的事怎麼那麼巧?”
許臻和看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何景年淡淡地說:“別傷害她。”
許臻和輕輕冷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關心她了?”
何景年嘆息,側頭注視着許臻和:“我是關心你。”
許臻和別過頭,鼻音濃重:“我很好,不用費心。”
何景年根本不予置信:“但願如此。”
服務生打開窗戶,窗外暮色寧靜,天邊一彎新月初初萌生,遠處山林如黛,微風拂面,直叫人心生愜意。
何景年嘆道:“小琳琳這次總算沒有誇大其詞。”
凌琳得到稱讚,立刻大喜:“改天再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何景年道:“吃喝玩樂你原本最是擅長,不過報紙竟然也辦了起來,真叫人另眼相看哦!”
凌琳嘿嘿一笑:“這話你改天在我們家老爺子面前再說一遍。”
許臻和道:“好了,再誇她兩句,肯定就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他們仨聊得熱鬧,周小柔只低頭安靜地吃東西。
包間門被輕輕叩響,緊接着被推開,一個女孩走進來,微笑着輕聲詢問:“不知幾位要上些什麼酒水?”
凌琳興致勃勃地說:“我們喝點白的好不好?”
許臻和屈起手指彈她額頭,喝道:“誰許你喝酒了?”
不知爲什麼,周小柔突然就不自然起來。原來他並非僅僅是管束着她啊,她真正高估自己了。她微笑着看一眼何景年:“景年請我喝一杯?”
此話一出,許臻和的臉色立刻一變,不悅的目光掃過她面孔,又剜了何景年一眼。
何景年卻似突然出了神,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女孩轉向周小柔,聲音婉轉動聽:“那麼,上點啤酒可好?”
周小柔這才發現她身上穿的原本就是某品牌啤酒的工作制服,於是笑着答道:“好。”
女孩感激地一笑:“請稍等。”禮貌地一躬身子,輕輕退出門去。
何景年站了起來:“我去下洗手間。”他跟在女孩身後,微微提高聲線:“玫瑰!”
女孩身子一顫,卻沒回頭,加快了腳步向前走。何景年停住腳,微皺起眉。他很確定自己並沒認錯人,就是她——玫瑰。
啤酒很快上來,周小柔主動端起杯子:“來,景年!”
凌琳撐着下巴:“不用說,小柔你和何景年也是故人了。”她伸出手指,點點周小柔,再點點何景年與許臻和,“老實說吧,你們仨,到底什麼關係?”
周小柔一笑:“這還看不出來?當然是舊同學了。”
凌琳拖長腔調:“哦……”笑起來,“世事真難料啊,有些同學一別就一生,有些同學竟然還可再相逢。”
許臻和沉着臉,不發一言。
凌琳眨眨眼睛:“可是你爲什麼只邀請何景年喝,而不理睬許臻和?小柔,你太偏心了,而且,也太明顯啦!”
許臻和的臉色更是難看,霍地站起身來:“我去洗手間。”
他一出門,何景年便道:“好端端的,幹嗎氣他。”
周小柔與凌琳異口同聲道:“我哪有!”
周小柔道:“來,咱們喝吧。”她主動地舉起杯來,想想又說,“要不凌琳還是別喝了,許臻和好像不喜歡你喝酒……”
凌琳一撇嘴:“我纔不要他管!”
周小柔心裡微微一痛,急忙舉杯至脣邊:“我先乾爲敬!今晚謝謝凌大的晚餐!”一仰脖子,把偌大一杯啤酒一飲而盡。
何景年有些着急,低聲道:“喂,小柔,你少喝點!”
周小柔側頭看着凌琳:“凌大,你發句話,今晚這餐飯,讓不讓人盡興?要是就爲了吃飯,實話說,我吃飽了。要不走人,要不喝酒,你們起碼答應我一項。”
凌琳趕緊道:“喝酒,喝酒!”
周小柔一笑,杯子與凌琳的輕輕一碰,又是一飲而盡。她漸漸愛上這微醺的滋味,憂愁與焦慮都付諸東流,多麼好。
突然間,門外傳來瓶子被砸碎的聲響,緊接着,女人的驚叫聲,男人的怒喝聲一併響起,紛紜的腳步聲,議論聲與勸阻聲……
凌琳瞪大眼睛:“出什麼事了?”
何景年心頭沒來由地一沉,立刻出門去。果然,玫瑰被一個男人揪住長髮,毫不憐惜地拖曳着前行,玫瑰拼命掙扎,卻是無濟於事。旁觀人竊竊私語,可沒人上前攔阻。
何景年哪裡忍得住,疾步上前一把抓住男人的手,喝道:“放手!”
男人生得也還算眉清目秀,只是左眉際有一條老長疤痕,整張面孔就生生地多了幾分猙獰。看到有人阻攔,男人並不答話,卻擡腳來狠狠地踢向女孩,罵道:“你這賤貨,這麼快就勾搭上男人了啊!怎麼?他能滿足你是吧?你這不要臉的賤貨,我打死你……”
何景年怒極,揮手就是一拳頭,直把男人打翻在地。男人猝不及防,倒在地上還在罵:“小婊子,和着臭男人……”
何景年上前去,掐住男人的脖子,厲聲道:“你再罵一句,信不信我直接掐死你?”他臉色陰沉得可怕,成功唬住了那男人,男人閉了嘴,只恨恨地瞪着何景年。何景年鬆開手,轉而扶起女孩,低聲道:“你沒事吧?”
女孩不作聲,散着發,垂着眼簾,渾身都在顫抖。何景年轉向男人,喝道:“滾!”
許臻和擠進人羣中,站到何景年身邊:“出了什麼事?”
男人眼看此情此景無論如何佔不到便宜,翻身站起,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沒熱鬧可看,不等服務生勸解,圍觀人羣自動散去。
何景年把女孩抱在懷裡,輕聲道:“我帶你去醫院。”
女孩緊緊抓住他的手臂,輕聲道:“我不去醫院。”
何景年的下巴抵在女孩發上,答道:“好,我們不去醫院。”他一把將她抱起,徑直向外走去。
凌琳早看呆了,看何景年要走,立刻追上去,一迭聲地叫:“何景年!何景年!”
何景年置若罔聞,出了餐廳,揚手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把女孩放到副駕駛座上,又體貼地爲她繫上安全帶,這才坐到駕駛座,啓動了車子。
凌琳趕了出來,聲音因爲莫名的恐慌變了調:“何景年!何景年!”
車子迅速駛遠,很快消失在夜幕中。凌琳呆呆地站着,一顆心似被生生剜去一大塊,不疼,只是覺得空蕩蕩的,彷彿從此再也難以安寧。
周小柔和許臻和匆匆跟了出來,許臻和看到凌琳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得一陣難過,輕輕攬過她的肩膀,安慰地叫道:“凌琳!”
凌琳突然微微一笑,如耳語般輕聲道:“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子。他怎麼了?許臻和?何景年他怎麼了?不行,我要去找他……”她掙開許臻和,揚手叫出租車。
許臻和急道:“凌琳!”
凌琳置若罔聞,只吩咐出租車司機:“師傅,開車!”
眼睜睜看着出租車駛走,許臻和只得甩手道:“總是這麼任性!”一回頭看到周小柔,正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下意識地一笑,“她一直喜歡何景年……”
周小柔點點頭:“我看出來了。”她有點爲他心疼,禮貌地詢問道,“今晚我是不是可以提前下班?”已經十點鐘,再趕去香榭里美地,彷彿並無意義。
她一變得禮貌又客氣,許臻和就覺得百般不自在。
看許臻和不答話,周小柔只當他默許了,於是微一鞠躬,回頭朝附近的公交候車亭走去。恰好公交車駛來,她趕緊跳上。
公交車上人不多,找好位置坐下才發現許臻和也跟着上了公交車。周小柔吃了一驚,心下懷疑他大概是被凌琳刺激壞了腦子,於是眼看着他在身邊坐下,便好言安慰道:“別太難過了。”
許臻和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周小柔又道:“她不喜歡你,那是她的損失……”
許臻和突然明白過來,脣邊露一朵欣慰的笑:“你關心我啊。”
周小柔清清喉嚨:“咱們好歹也是舊同學,你如今又是我的僱主……”
許臻和打斷她:“你想多了。”
周小柔看他不肯承認,車子不住地晃盪,酒勁漸漸上頭,遂也無心再說下去,於是微合上眼簾,靠在椅背上打起瞌睡來。
突然間,許臻和霸道地摁住她的腦袋,委實不客氣地擱在了自己肩上。周小柔被驚醒,一時間還弄不明白髮生什麼事,只聽得許臻和在耳際輕聲道:“許臻和從前只喜歡一個女孩,將來也只喜歡一個女孩。她叫周小柔。”
周小柔受驚似的擡起頭來看着他,他亦看着她。車窗外燈光遊離閃爍,他說:“她叫周小柔,你認識嗎?”
她想喝罵他,有病!但是嘴脣翕動着,發不出聲音。
許臻和降低了聲音,極溫柔地道:“凌琳是我妹妹。其實她全名應該叫許凌琳。明白了嗎?”
周小柔怔怔地“哦”了一聲,腦子卻完全還沒轉過彎來。她傻傻地問他:“你要去哪兒?”
許臻和氣定神閒:“送你回家啊。”
周小柔道:“你不用送我……”
許臻和嚇唬道:“再說話我就親你!”
周小柔閉上了嘴。
時光像倒退至那一年的那一天,她說要去看電影,他堅持要去圖書館,她生氣地跳上公光車,他只好追了上來,她劈頭蓋臉地就罵他,不疼她、不愛她……他被罵得不耐煩起來,不由分說地就親了她!
他愛她,她知道。但是她就是喜歡折磨他,他要往東她就偏偏要往西。他總是被她氣得半死,但最後總是遷就她。
他曾經那麼愛她,想起就心酸。
周小柔的眼窩悄悄溼了。
突然間,手被牽住了。周小柔緊緊閉着眼睛,假裝睡着了。但她知道那是他,溫柔地、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