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一生,能碰上自己愛的那一個人已經是非常難得,而如果再能在一起,無論是多久的時光,更是可貴。
“你的傷口還疼不疼?”
“不疼,搶匪還算好,只爲求財,沒有下重手。皮外傷,沒事。”
周小柔心有餘悸:“你以後去學習打拳吧。”
許臻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你就這麼走掉了,不怕我真嫁給別人?”
“我會去搶親的。你放心,你如果要嫁,只能嫁給我。”
“你可以自己來告訴我,文昊他……”
“由景年說出來更好,你明明不肯聽我說……”
“誰叫你那麼渾蛋!”
許臻和好脾氣地說:“嗯,我也覺得我很渾蛋!可是當時我家老爺子等着我的態度呢,我只能先狠下心來。我不能冒險,我怕他傷害你,我又怕你因此跑掉……”
“以後你不許離開我!我沒叫你閃開,你不許走!”
“不。你叫我閃開,我也不會走!”
“說話要算數!”
“一定算數!”
“如果不呢?”
許臻和想一想:“那麼罰我在廁所裡頭餓上一個月!”
周小柔嫌惡地皺眉:“咦,你好惡心!”
許臻和摟住她,溫柔地道:“不會啦,你放心。真的不會,我真的不會再允許你不在我身邊。”
周小柔撇撇嘴:“說得當然好聽……”
許臻和嘆息一聲,伸手攬過她,頭俯下來:“那我用行動來證明好了……”
周小柔睜大眼睛,表示抗議:“不行……嗯……誰……讓你……”
他霸道地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原來夜晚可以變得這麼短暫,他們絮絮叨叨地,不停地說着話,沒有條理,彼此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對方……其實,還是她的話比較多,什麼她都想告訴他,連桂花樹常在午夜散發清香都想細細向他描述,他很耐心地聆聽着,始終面帶微笑,不時地親吻她的臉頰、耳垂、嘴脣,綿延不絕地,貪婪地……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許臻和很嚴肅。
“什麼?”周小柔眨眨眼睛。
“其實我當初想過的,要你愛上我,然後再甩掉你,讓你痛苦得要死掉……”
“哦……”
“你生氣了嗎?”
“沒有。”周小柔把頭埋在他懷裡,“我就是這麼猜你的。”
“但是……我發現,我不行……連我都鄙視自己,我根本不想甩掉你,如果要折磨你,也要把你擱在身邊,折磨一輩子。”
“嗯,我同意……”
以愛的名義,沒關係的。周小柔脣角綻開一朵微笑。
“我恨了你很多年,恨你悄無聲息地就走掉了。我寧可你告訴我,你不愛我了,你討厭我,你不要再與我在一起……我真受不了,沒有你的消息,我的心一直懸着。那麼多年,一直懸着,你的名字就是一根針,一想起來,就扎得我疼得不能呼吸……”
“對不起……”她抱歉地親吻他的耳尖。
“真好……”他幸福地嘆息,“現在真好!”
“要是你爸還是不同意咱們在一起怎麼辦?”周小柔擔心地問。
許臻和簡單地道:“毋寧死!”
周小柔睜大眼睛:“呸!”
許臻和貼近她,道:“沒有你,生不如死……”
周小柔強撐着道:“我年紀大了,這種情話對我根本沒用!”
許臻和道:“那怎麼辦?把我的心剖出來看看吧。”
周小柔怒:“你越來越油腔滑調了!”
許臻和委屈得要死:“我每句話都發自真心,從前在電視上看到別人說,覺得特別噁心,但自己說出來,卻是完全不費工夫……”他強調道,“是真心話,所以很輕易地決口來了……”他親親周小柔的手,“阿姨一直在想辦法聯繫我,她說,我走了以後,父親常常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他其實很愛我,只不過,是用他認爲正確的方式……阿姨說,她會說服父親的……”
周小柔還是覺得不放心:“如果她說服不了呢?”
許臻和道:“你會在什麼情況下離開我?”
周小柔怔怔地看着他。
許臻和溫柔地道:“認真地想一想再說。”他伸手撫摸她的臉,“別說什麼來生再續舊緣的廢話,人就這一世,我想要的就是這一世。你告訴我,你會在什麼情況下離開我?”
周小柔一笑,認真答道:“如果你不愛我……我會離開你。”
許臻和看着她,湊近來吻她,低聲道:“永遠不會。”
周小柔也輕輕回吻着他,微微喘息着迴應:“那麼,我也永遠不會。”
天光漸亮,陽光跳進屋子裡來。
周小柔隱隱有了睡意,許臻和撫摸着她的頭髮:“你睡一會兒吧……”
周小柔卻突然跳了起來:“不行,今天要去姐姐家吃飯!”接着,她衝許臻和調皮地眨眨眼,“家宴哦!要不要一塊兒去?”
許臻和立刻答:“那是必須的!”
周小柔笑:“那趕快,咱們還得去買禮物……”遲疑了一下,“我姐姐是誰,你知道嗎?”
許臻和溫和地答道:“你的事我沒有不知道的……”
周小柔故作驚訝地挑挑眉毛:“你確定?”
許臻和看着她,建議道:“不如你說來聽聽,我有什麼不知道的……”
周小柔沉思一會兒:“比如我有時候會夢到某男明星,有六塊腹肌那種……”
許臻和完全嗤之以鼻:“咄,你只會夢到天下無雙的許臻和……”
周小柔失笑:“臉皮好厚!”
許臻和笑:“那是必須的……”
兩人又膩歪了好一會兒,這纔出了門,挑了家茶餐廳吃早飯,磨蹭着,又是一上午過去了。終於啓程前往商場,那時已經是午後兩點。
“我這麼輕易地就認了這個爸,是不是太沒志氣了……”周小柔有些鬱悶。
許臻和攬住她肩膀:“恰恰證明,我家小柔心地善良,不計舊惡……最要緊是媽媽覺得快樂,她都五十歲了……”
周小柔一笑:“好吧,看你這麼表揚我的分上,我就算了!”
許臻和不着痕跡地在她手心裡輕輕一摳,笑道:“真乖……”
兩人在商場裡頭東挑西揀,意見並不統一:小柔主張簡單就好,不過是表表心意;但許臻和不同意,在他看來,這是一場意義非凡的家庭聚會,禮物絕不能隨便。
最後在他的堅持下,周小柔給母親挑了一隻上好的玉鐲子,給渝叔挑了一個錢夾。周小柔發着牢騷:“一個月只賺兩千多塊,憑什麼拿近萬塊的皮夾?”
許臻和給了她一個爆慄。
兩人又到“天香樓”帶幾份熟菜,這才驅車前往。兩位老人家租住在熱鬧的舊居民區,路窄房矮人還多,許臻和把車停在了街口的某酒店停車場,打開車後廂拿了東西,看一眼周小柔:“這裡環境是不是太雜了點?比你住的地方還不如……要不這樣,你搬過來和我住,讓阿姨和渝叔住你們那兒……”
周小柔白他一眼:“你胡安排什麼,你讓米蘭怎麼辦?”
許臻和顯得有些驚訝:“怎麼,米蘭還沒告訴你嗎?她因爲工作出色已被調職,公司有給她安排單身公寓。”
周小柔吃了一驚,瞪着他:“你坦白說,是不是因爲我的緣故?”
許臻和摸摸鼻子,含糊不清地道:“有點……”騰出一隻手摟過周小柔,哄孩子一般,“她對你好,我想給她一點小小的報答……而且米蘭真的很努力,她完全擔當得起這職務!”
周小柔低頭似是一想,立刻又擡起頭來,笑道:“我只是覺得你們公司實在不怎麼樣,米蘭這樣的人才你們現在才懂得要重用。”
許臻和附和道:“是的是的,是我們的錯。”
周小柔猶豫一會兒才問道:“文昊呢,他怎麼樣了?你沒有爲難他吧?”
許臻和繃緊了面孔,正色道:“我哪有你想象的那麼小氣……”看一眼周小柔完全不相信的神色,立刻道,“我發誓,我真的沒有爲難他……是他自己……他自己主動提出辭職的!”
“人家也擔心你會公報私仇嘛。”周小柔有些不滿。
許臻和讚道:“是個聰明人!”
周小柔白了他一眼。許臻和假裝沒看見,衝她無辜一笑:“你手機響……”
周小柔取出手機,打來電話的是何景年。
“我已經在路口了,馬上就到,大概還有幾步……”周小柔笑吟吟地道。
何景年卻語氣慌張:“小柔,玫瑰有聯繫過你嗎?我們說好三點鐘在超市門口碰面,但現在都快五點了,她一直沒出現。我去專櫃問過了,說她今天請了一天假。手機現在也打不通……”
周小柔皺起眉頭:“嗯?怎麼回事?”她腦子迅速轉動,頓時想起來,玫瑰有跟她提過,她今天早上要去那男人那兒……
想起那男人始終沉鬱的面色,周小柔心裡突然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趕緊道:“去那男人那兒……”
何景年不肯相信:“她告訴我與他已無一絲聯繫……”
周小柔蹬腳:“她之前告訴我那男人叫她過去拿點東西,她根本就是那男人的搖錢樹,男人真肯同意和她分手?景年!你趕緊開車過去,我們也趕過去!”
周小柔掛斷電話,對着許臻和道:“走吧,我們趕緊過去!”
許臻和握住她的手:“你彆着急,可能是收拾東西耽擱了……”
周小柔道:“可是電話不可能打不通啊?”
兩人大踏步原路返回,車子箭一般駛出。
周小柔很是擔心,手撫在胸前:“我的心跳得很快……”
許臻和存心要她放輕鬆,安慰道:“一定沒事……我向你保證……”
可是周小柔不知道爲什麼,她其實憎恨自己的第六感,它讓她不安,似回到多年前,她回家去尋找母親,一路上心跳不止,才至路口,就聽到有人叫嚷:“起火了起火了……”
她煩躁地嚷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話一出口立即後悔了,周小柔主動握住許臻和的手,小聲辯解道,“對不起……”
許臻和輕聲一笑:“傻瓜!我知道!”他反手把她的手掌握在手心裡。
她心裡感動,主動把他的手貼在臉際。許臻和又是一笑,輕聲道:“你不許這麼對我,我會受不了……”
周小柔也笑,悄聲道:“要不然,你先找個林蔭處把車停一會兒?”
許臻和大驚失色,腳下一踩剎車,兩人的身體都猛地一顛。“你說什麼?”許臻和嗓子微微發啞。
周小柔咳嗽一聲,眨巴着無辜的眼神道:“沒什麼啊!”
許臻和低聲道:“晚上等我剝你的皮……”
周小柔接上嘴:“我等着……”
許臻和一陣悶咳。
車子在巷口停下,兩人下了車,許臻和道:“你確定是在這兒嗎?”
周小柔很肯定地點點頭:“記得非常清楚。”她手指着前方,“最後面的那一間……”
有行人腳步匆忙地疾行而過,小聲且着急地說道:“那男人不是東西……”
“說起來也怪她自己,明明知道是這種人,還愣是跟着……說得難聽點,就是自找的!”
“唉,真可憐……”
周小柔那強烈的不安感又浮上心頭來,她猛拉一把許臻和,急道:“一定是出事了,咱們走快點!”
兩人加快腳步,只稍稍繞過一道牆,立刻看到了前面不遠處,擠滿了嘰嘰喳喳的人羣。幾名警察從屋子中走出來,開始驅趕圍觀人羣。
周小柔的腿有些發軟,求助地看了一眼許臻和。
許臻和緊緊握她的手,低聲道:“你在這兒等我,我過去看看……”
這次周小柔沒有再堅持,她鬆開了手,許臻和大踏步向前走去。周小柔眼睜睜地看着他走近警察,不知說了些什麼,警察的態度溫和起來,嘴脣翕張着說了起來。許臻和聽得很認真,臉色漸漸有些凝重,他回過頭來,飛快地看了一眼周小柔。周小柔的額際微微發涼,身子輕輕一晃,她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身邊的牆。
正在這時,何景年踉蹌着衝了過來,他粗魯地撞到了周小柔的臂膀,卻像是毫無知覺,他徑直衝到警察面前,一把攥住了警察的胳膊,聲音都走了調:“玫瑰呢?”
隔得還是有點遠,周小柔一直有聽到何景年似是歇斯底里的叫喊聲:“玫瑰呢?”
擔架終於擡了出來,何景年雙眼充血,轉身就要衝上前去,許臻和和一名警察死死地拉住了他。
周小柔竟然還有餘暇擡起頭來看了一下天空,白雲翻卷,天邊的夕陽很美。
“玫瑰!玫瑰!”何景年哭叫着,身上的襯衣被扯落了釦子。
周小柔覺得頭疼,視線模糊起來。所有的聲響都似放大了數萬倍,直炸得她雙耳轟鳴。身體要倒下去之前,她看到了許臻和焦急的面孔。她茫然地看着許臻和,喃喃地道:“臻和……”
許臻和摟緊她,面孔貼近她。
“臻和……”她掙扎着,試圖想得到一個安心的答案,但許臻和默而不答。
周小柔的淚滾落了出來。
炎夏來得無聲無息。
周小柔總是覺得疲倦,特別貪睡。有時候倚在沙發上看電視,不知不覺也能睡着。
許臻和頗爲擔心,堅持讓她辭掉了工作,只答應她,等她精神好些了,再出去找工作。她拗不過他,只得答應下來。
趁着這空暇,她又四處去看房子,打算給母親和父親買套小房子。每隔一兩天她會去看望他們。她仍然叫他渝叔,他也不介意。她才發現,原來他做得一手好菜,知道她要來,一大早定去菜市,林林總總買回一堆,做的都是她愛吃的紅燒肉、子姜鴨、白斬雞、燉豬腳……她吃得心花怒放,不由得嫉妒起母親的幸福來。母親的情況越見良好,每晚兩人都會攜手一塊兒去附近的小公園散步。
他們像是約好了的,都不再提起玫瑰。她心裡總是愧疚,她們原本是姐妹呀,但尚未來得及好好地相親相愛。如果那一天,她堅持一點,她再堅持一點,玫瑰就不會去見那個男人了……
許臻和安慰她:“他也逃脫不了法律的懲罰。”
她卻想,不。他受再深再重的懲罰又能怎麼樣,玫瑰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許臻和明白她的心事,屢次約何景年出來吃飯,何景年卻始終不肯。周小柔覺得擔心,許臻和又照例安慰她:“時間長了就好了……”
周小柔很不滿意:“什麼叫時間長了就好了?”
許臻和頓覺失口,立刻咳嗽兩聲:“不是,我的意思是說……那你也不希望他一輩子都靠着記憶和懷念過下去吧?”
周小柔道:“如果是你呢?”
許臻和瞪圓眼睛:“胡說什麼!”
周小柔不服氣地回瞪着他。許臻和走上前來,摟住她,柔聲道:“好好好,我說錯了,他永遠都不可以忘記玫瑰……”
周小柔低聲道:“我是不是特別不講理?”
許臻和用下巴摩挲她的耳垂:“還好……我受得住……”
周小柔最後還是親自出馬了。她自許臻和處拿到了何景年的住址,獨自找上門去。
正值午後,何景年家大門虛掩,周小柔輕輕叩下門,沒人應答,於是輕輕拉開大門。屋子裡沒人,地板一片凌亂,到處都是廢紙與各種雜物。
周小柔皺皺眉,揚聲叫道:“何景年!何景年!”
何景年從房裡走了出來,手裡抱着碩大的收納箱:“咦,小柔!”他擱下箱子,走過來,“你怎麼來了?”
周小柔用腳劃拉出一片淨地:“臻和請不動你,我只好親自來了……”
何景年笑了笑:“我只是不想出門。”
周小柔接道:“也不想見人……生活已經了無生趣……”
何景年反而安慰她:“我會好的。”
周小柔反問道:“會嗎?什麼時候?”她粗魯地踢踢那些雜物,“這是在幹什麼?要去哪兒?”
何景年道:“我在鄉下買了幢小宅子,打算去鄉下休養生息……”
周小柔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何景年被她看得不自然起來,聳聳肩:“喏,鄉下空氣好,生活環境單純,有助於我恢復受傷的身心……你放心好了。真的!”
周小柔的語氣哽咽了:“可是我不想讓你走……”
何景年伸手揉揉周小柔的頭髮,溫和地道:“要讓許臻和聽到,一定跟我沒完……”
周小柔負氣地側過腦袋:“以後咱們不是朋友了……不在我身邊的人,我最容易忘掉他。”
何景年柔聲道:“胡說,怎麼沒見你忘了許臻和。”
周小柔撇撇嘴:“你別想跟他比。”
何景年好脾氣地說:“每週至少給你打一個電話,我還可以邀請你去鄉下做客。我打算種很多蔬菜,另外養些雞鴨什麼的,到時做飯給你吃……”
周小柔賭氣道:“我纔不稀罕。”
何景年無聲一笑,良久才低聲道:“小柔,我確實需要點時間來忘掉玫瑰……你明白嗎?如果不換地方,只待在這裡,無論看到什麼,我都會想起她……我受不了,小柔……”
周小柔怔怔地看着他。
何景年微側過身子,目光投向窗外:“每次她對我說謊,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不介意。我真的愛她……那天她給我發短信……等我,我馬上就來……”
他等了很久,她也沒出現。他焦急而心酸地想,她又騙了他。可是又怎麼樣呢,撒謊的玫瑰,他亦愛她。但看到她滿身是血的時候,他的心揪成了一團,失去了痛感,甚至有幾分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原來這一次她並沒有騙他,她是想過要奔向他,她只是再也不能動了。
他不是第一次戀愛,也不是第一次與人纏綿,但唯有玫瑰截然不同。他常常想起那一夜,玫瑰赤着腳向他走來的情景。她的髮梢上似乎還滴着水珠,淡淡的月光下,她肌膚如雪,眼神清澈……
周小柔吸吸鼻子,說道:“我幫你收拾。”
何景年溫柔地道聲“好”。
東西看上去不多,但兩人也收拾了大半天。傍晚搬運工來到,齊心合力把大件箱子統統運走,屋子裡一下子空曠下來。
何景年道:“我不請你吃飯了,我要走了。”
周小柔點點頭。
他再沒多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