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的病況如何?”汝月沉聲問站在身後爲她梳髮的烏蘭,反而是捧着宮裙過來的雲歡先是一怔,隨即默默低垂下了頭。
“小順子按着娘娘的吩咐已經去過丹鳳宮,皇后娘娘閉門謝客,小順子將補品送到宮女處,看樣子皇后娘娘病得不輕,連小公主都被抱出來,放在另一間屋中安置,娘娘做的兩件小衣服也送過去了,皇后娘娘回了一句,說娘娘有心了。”烏蘭一絲不苟地替汝月梳頭,“娘娘今晚一定不能再素淡裹身,否則豈非下了皇上的面子。”
汝月輕皺了眉頭,筵席中身着盛裝坐在皇上身邊,她豈非成了全後宮女子的眼中釘,活靶子,才走了一個柳貴妃,她這樣一個低品階的嬪,居然就此上了位,背後不知被多少人要嚼舌頭,幸好她不愛竄門,宮門一閉,來個自欺欺人,全當聽不見。
雲歡聽得烏蘭的話,悄悄放下心來,偷眼去看汝月的從容,想着那幾句話,是她特意讓烏蘭說給自己聽的,心下感動,飛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笑着問道:“娘娘看看,是穿這套石青色繪百子石榴圖的雲錦宮裙,還是穿那套織錦梅花紋的月白旋地裙?”
汝月左右看看,頓時也爲難起來:“看着都好。”
“婢子看那天方將軍的小兒子很喜歡娘娘,還說了要娘娘抱,若是筵席中那孩子真的要娘娘抱一抱,月白的裙子容易沾了灰,顯得不好看,娘娘覺得如何?”烏蘭甚是仔細,連這樣的細節都給想到了。
汝月點了點頭,向着左邊一指:“那就石青色的,說來方將軍的小兒子真是粉團一般的娃娃,太后愛成那樣,恨不得揉在懷裡纔好。”
“方夫人也是女中豪傑,昨晚婢子眼睛一花,她已經制住了柳貴妃,若非她在場,昨晚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大岔子,真是阿彌陀佛。”烏蘭將銅鏡取來,給汝月過目,“娘娘選一選頭飾哪個纔好?”
汝月看着鏡中的自己,微微笑道:“要是每天擺宴,那一天的時間都花在這梳妝之中,不用做替他的事兒了。”
“娘娘說的是哪裡的笑話,難不成皇上還會讓娘娘去挑擔生火做活,便是每天裝扮地花容出色,纔是娘娘的正經事。”烏蘭將整副的妝屜都翻過,總覺得差了一件最合適的首飾,正在犯難中,外面傳話來,說是皇上差人送東西來,汝月連忙起身迎上去。
來者不是常公公,卻是個笑眯眯的小公公:“給月嬪娘娘請安,小的是常公公的徒弟,娘娘喚小喜子就行,這是皇上要小的送來給娘娘用的,請娘娘收下。”
汝月讓烏蘭將錦盒收下,另外給了小喜子打賞,小喜子見她出手大方十分歡喜,謝了又謝,才離去,烏蘭將錦盒打開來,撲哧笑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怎麼就算到娘娘要的是這一件,娘娘快來看,這頭飾手工精巧絕倫,真是罕見之物。”
汝月湊眼來看,金絲繁複纏繞蔓延,似藤蔓又似情思綿綿,聚攏成小朵小朵的花苞形狀,彷如少女微啓的脣,嬌豔欲滴,那花苞的中點探出石榴紅寶石雕刻而成的細蕊,與她才選的宮裙正好般配,心下也是歡喜,讓烏蘭替她挽在發中,頓時整張尚未經點妝的臉孔,明豔生動,眉眼更是凌凌波光一般,相稱相映。
一時之間,連烏蘭與雲歡兩個都看呆了眼,雲歡低聲喃喃道:“皇上見了如此的娘娘,不知會不會後悔?”
汝月垂首一笑,那席間不過纔多了方將軍一個男子賓客,更何況嬪妃面前必然有所遮擋之物,哪裡會大咧咧地任憑外人打量。
未曾料得,等汝月按時入了席,明源帝一擡眼,目光深深追隨其左右,即時向着她伸出手來:“月嬪,到寡人身邊來坐。”
幾道目光帶着各種意味射過來,汝月始終低着頭,除了視而不見,她不知又該如何面對,皇后患病,貴妃禁足,也輪不到她這個小小的月嬪坐在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身邊,她走的每一步,心下都是忐忑,不知皇上爲何會如此安排,只可惜她問不得,很多事情,無論清晰與否,卻是問不得。
短短的幾步路,汝月覺得芒刺在背,她一直想回避的情形終於還是發生了,將自己的手交在皇上掌心時,明源帝很輕地問了一句:“怎麼手那麼涼。”說着話,已經將她緊緊拽住,似乎只要一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般的緊張,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可喜歡寡人送的這件首飾?”
“臣妾自是十分喜歡,讓皇上費心了。”汝月的聲音很低。
“寡人看着也覺得很合適,不過寡人卻有些後悔了。”明源帝笑着放開了手,“你可知是爲何?”沒有等汝月回答,他自己已經說了出來,“寡人有些後悔讓旁人見到這般的你。”
果然,被雲歡一語道中。
諸人落席,烏蘭趕緊彎下身將汝月面前的細藤簾子緩緩放下來,將她整個人都遮擋在其中,儘管如此,從簾縫之間,那些目光並沒有減退多少,反而更加密集起來。
“娘娘,莫要去看那些人。”烏蘭悄聲說道,“娘娘往上走一步,要是就忌諱旁人的目光,那麼娘娘自此以往便會被這些累到無力還擊的。”
汝月點了點頭,正色端坐,而明源帝的目光才堪堪從她身上移走,黑沉沉的眼中,像是深幽的古井,叫人看不透到底蘊藏着什麼含義。
而門前身姿矯健,氣宇軒昂的男子正大步而來,走到明源帝身前,纔要行禮,已經讓他給擡手阻止了:“寡人說過,今晚之宴並非招待羣臣,而是寡人與佑天之間的家宴,你帶着妻兒入席便是。”
汝月聽皇上說完這句話,突然想到爲何從方纔起始,她總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聽得妻兒兩字才猛然想起,若是說小公主未曾滿月,不能見客,大臀下又去了哪裡,這樣的所謂家宴,作爲皇上的獨子,難道會刻意缺席,若非如此,大臀下又去了哪裡,不見人影。
方佑天已經攜着妻兒在席位而坐,明源帝興致很好,顯然並未在意這件事情,已經下令讓宮女給諸人斟酒。
才喝過第一杯,有人跌跌撞撞從外頭衝進來,卻是大臀下重光,衣服像是都沒有穿戴整齊,衣襟不正,腰帶鬆垮,一額頭的汗,明源帝卻像是視而不見,微微笑着與方佑天敘舊。
汝月想着,這缺席之人終於來了,不知道是哪裡耽擱了事情,這會兒纔想起來,皇上越是不喜形於色,越是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且看大臀下如何收場。
大臀下壓根不敢吱聲,躡手躡腳走進來,只能縮在一個角落裡,手腳都沒地方放置,那樣子要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令人不忍。
明源帝連眼角餘光都沒有分給他一點的樣子,只當是什麼都沒見到。
“孃親,你看這個哥哥鞋子都沒有穿好。”銳兒畢竟還小,旁人見了都不敢說的話,讓他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偏偏方夫人也是個沒所謂的,輕輕笑着道:“所以,銳兒去告訴哥哥,哪裡穿得不對。”
“好的,孃親。”銳兒從方夫人膝頭跳下地來,走到重光面前,仰起頭來說道,“哥哥,孃親說過今日是要緊的日子,銳兒穿的都是新衣,以前只有過年才能穿的。”
重光很是尷尬地笑了笑,他穿得自然是早就備下的新衣,卻是拉拉跨跨,沒有個正經的樣子。
銳兒又往下指了指道:“哥哥爲何這般匆忙,鞋子穿的兩個樣,實在好笑。”
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去看重光的雙腳,還真是一邊一個樣,重光鬧了個紅臉,面對這樣口無遮攔的幼童,更加羞愧,低聲道:“哥哥不小心睡過了頭,急急忙忙趕過來,所以纔會不小心穿錯了鞋子。”
銳兒一本正經地說道:“哥哥回去換好了鞋子再來,反正孃親說今晚這頓飯要吃好久好久,上一次爹爹也是吃到半夜纔回來的,孃親說爹爹原本是個話簍子,總算是有人肯聽他說完了。”
這句話一出,容妃先忍不住笑了出來,明源帝的嘴角略微放鬆了點兒,依舊沒有去看重光,口中呵斥道:“你看看你,成何體統,還不如一個三歲幼兒,還不回去換了鞋子再來!”
重光唯唯諾諾,像是背後有人要追着他似的,倒退着到了門口,折身跑得飛快。
方佑天將銳兒招到身邊,正色問道:“孃親果真是這樣同你說的,說爹是個沒有人要聽的話簍子?”
銳兒聰慧機靈,知道這話約莫是不中聽的,哪裡還肯再說,雙手將嘴巴一捂,只留了爽烏溜溜的大眼在外頭,看看父親,又看看皇上,搖了搖頭。
“佑天生的好兒子,連太后提起都是愛不釋手,你看看寡人之子,都年近十六,還不叫寡人省心。”明源帝擡起手來,摸了摸銳兒的發頂,卻回過臉來,衝着汝月所坐的方向,挑脣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