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難得的好彩頭,月嬪還不趕緊謝謝太后。”明源帝順勢將手向前一甩,汝月被那股不輕不重的氣力帶着,踏前了一步,盈盈給太后行了個正經的禮。
太后心下是真歡喜,直呼免禮,拉過汝月的手來,問長問短,將前些日子的那場病,舊事重提,又仔細問了一遭,汝月將病因都隱了不說,都推脫在不小心外院着了寒風,太后趕緊又讓泯然去取了好些補藥,裝在錦盒中,說是回頭讓送去琉璃宮。
汝月又要道謝,旁邊的方銳被晾了會兒,不樂意起來,他倒是知道在皇上面前不得造次,只將嘴巴微微撅起來,汝月細心,都看在眼底,笑着對秋葵低語幾句,秋葵領了話,趕緊退下去準備,不一時,琳琅滿目的小點心都給送上來,在方銳面前堆得小山包似的,他看着眼花,好些還都是以前不曾吃過的,汝月就着熱水,給他將小臉和一雙手都擦乾淨了,才許他開吃。
明源帝偏側過頭來,在汝月耳邊低語道:“月嬪連旁人的孩子都這般會照顧,往後定然會將寡人的兒子養得白白胖胖。”
汝月生怕被旁人聽見,被皇上貼着說話的半邊臉頰都熱起來,幸而諸人都在留意方銳的舉動,不曾留意這邊,她偷偷用袖子遮着手,將皇上推開了些,明源帝沒想到她會如此,略一愣神,反手又準確無誤地重新捏住了汝月的手,兩個人藉着寬大的衣袖遮擋,十指交纏在一起,他的修長與她的纖細,出奇地相配,汝月嘴角凝着一絲笑,微微垂下頭去,前些天兩人心中的那些糾葛,那些鬱結,居然在這樣的場合,被消減退散開來,剩下的唯有那些留存下來的柔情蜜意,汝月深知經過這一重的事情後,她的心變得更加寬,更加深,更加懂得內斂,唯有如此,才能常伴君側,於己於其,都是極好的。
方銳有點心果脯塞了一嘴,安定了不少,太后身邊沒有這樣小的孩子相陪,以前見他胡鬧,生怕他黏上身,弄髒衣裙拉不下臉,如今見他雙手捧着一塊奶香杏仁餅,吃得一板一眼,連碎屑都不曾掉下來,才知他是個懂規矩的乖孩子,怕是那幾天是才離了父母親身邊,但求自保,纔給大夥兒做了一場下馬威,暗暗讚歎這孩子真是像薛綽華的玲瓏心思,待他吃完一塊,又在錦帕上將手指縫都擦拭乾淨,坐到太后身邊,問一句,答一句,三字經千字文都背的頭頭是道,更加歡喜了,擡起眼來,衝着皇上說道:“要是皇上再有了孩兒,定然要像他這樣教誨着,哀家纔算是稱了心。”
明源帝知曉太后向來忌諱重光文不成武不就的樣子,一心想着要成就出幾個非凡的子孫來,爲了哄太后歡喜,連聲答應,邊說着話,邊用眼角餘光來瞄汝月,汝月假裝不懂,挪移開來視線,跟着太后身後的秋葵和泯然轉,到後來,太后看得真真切切,笑着將方銳往懷中一摟說到:“藉着方國義的孫兒,添點兒喜氣,哀家也是明眼人,要是留你們下來吃飯,倒是成了不看眼色的老糊塗,今天熱鬧也熱鬧了,哀家也累乏了,你們都先回去。”
汝月將手從明源帝手中抽回來,起身給太后行禮道別,明源帝從頭到尾笑容不減,跟在她身後,往外走,汝月纔想坐上來時的步輦,聽得皇上在旁邊柔聲道:“月嬪,和寡人坐一起便是,反正要去的都是琉璃宮,何必再分一前一後。”
“那是皇上的龍輦。”汝月沒有興致勃勃地順勢而坐,腳底下卻退了一小步,定睛看着皇上。
“寡人說月嬪坐得便是坐得。”明源帝不由分說,先坐得端正,又將手伸過來給她,汝月要是再推託,顯得小家子氣,於是踩着內侍端過來的腳凳,明源帝手中一使力,她覺着身子一輕,像是飛了上去一般,還沒坐穩,龍輦已經起了步,明源帝的手挽住她的腰,她方纔穩住了身姿。
皇上的龍輦畢竟要勝過平日裡所坐的步輦不知多少倍,坐在其上,不搖不晃,如坐平地,明源帝低聲說道:“要是方纔月嬪倔強着不肯上來,寡人已經想好,自己下來將你給抱上來。”
“皇上,這不合宮規。”汝月輕聲喃語道。
“難不成違抗寡人的話,纔是合了宮規?”明源帝話中帶笑,眼中帶笑,又忍不住湊了些過來,幸好龍輦寬闊,坐了兩個人都不顯得擁擠,“月兒將那些不順心的都忘了,否則你愁眉不展,寡人心中也不痛快。”
龍輦到了琉璃宮門口,明源帝已經得了汝月的親口答應,心情如沐春風,先走下來,又親自將她攙扶下來,讓那些站在臺階處接駕的宮女都又驚又喜的樣子,特別是烏蘭,汝月出去時,她原想拉扯着不讓娘娘去的,那是方家的事情,哪裡需要後宮的嬪妃來摻合,要是處理得當落不得好話,要是變本加厲,罪名就會源源不斷往娘娘頭上扣,她深知汝月的性子,那時候就算真的想留都留不住的,沒料得,這是因禍得福了,瞧着皇上眼中那毫無遮擋的情意綿綿,娘娘和皇上那是雨過天晴,徹底和好了。
將兩人迎進內殿,烏蘭悄聲在汝月耳邊問了兩句,汝月都沒有張口,一個眼神過去,皇上立時點了點頭道:“下去張羅便是,寡人要留在琉璃宮用晚膳。”
烏蘭不會愚笨到再問得面面俱到,歡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膳房做的菜式都很清淡素雅,明源帝吃了兩筷子,笑起來道:“真是一家有一家的樣子,你這兒比淑妃那裡吃得更素,寡人倒要擔心你以後也會跟着她那樣子。”
汝月想到那個一心在後宮修佛緣的淑妃,又想到方夫人喊的那句,好個美貌的尼姑,頓時也笑了:“淑妃娘娘這般已經有好些年了吧?”
明源帝喝一口百菇竹蓀湯,點下頭道:“算起來也有五六年了,她這樣子算是與家中徹底斷了乾淨徹底,寡人看她一片真心實意的,不想她流落到民間的那些庵子裡去,便還是留她在宮中,也不多她一個人。”
汝月聽皇上說的平淡如水,也沒有多問,親手給皇上夾了好些菜,明源帝多半時間不說話,一雙眼只是瞧着她笑,兩個人彼此釋懷後,覺得以前那些牽腸掛肚,拉扯痛楚的,都是可以統統拋在腦後的。
當晚,一場歡愛纏綿,蜜裡調油,好似新婚燕爾,汝月到後來半是昏迷,半是沉醉,真恨不得天色一直不要亮起來,眼簾卻重的直往下沉,皇上的話語低喃耳語,她也記不太清了,等醒轉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錦被中還留着那人的氣息,卻又只留下了她一個人。
汝月睡眼惺忪,翻了個身,覺着身體都變得不似自己的,又酸又痛,不用看都知道,添了好些的淤青,烏蘭推門進來時,貼心地讓兩個小太監擡着大桶的熱水進來:“娘娘,沐浴後再起身吧。”
“皇上幾時走的?”汝月不明自己如何會睡得這樣沉,連皇上離開都沒有半分的印象。
“還是早朝前一刻走的,常公公在門外等得心焦,又不敢敲門,婢子在旁邊忍着笑,忍得腮幫子都痛了,結果皇上準點出來,臨去時,同婢子說,不要吵醒娘娘,說娘娘累了這些天,該是好好睡一場的時候。”烏蘭嘆了口氣,又是滿意,又是驕傲的樣子,“皇上說話時,眼睛裡的柔情款款,叫人看了羨慕得牙都癢癢的。”
汝月慢慢咀嚼着那句累了這些天,原來他什麼都知曉,不過是不輕易表達出來。
“娘娘還在和皇上賭氣嗎?”烏蘭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會了。”汝月讓烏蘭扶着,坐到浴桶中,雙臂軟軟地搭在邊沿,這般想來,卻是自己太傻,即便自己下手的那個巴掌,也沒有能夠打醒了此中的糾結,“是我愚鈍了,皇上是在等着我自己回過味兒來,他有的是耐心,我也不能讓他失望了。”
“娘娘能夠這樣想是最好的。”烏蘭仔細地給汝月浣洗如瀑的長髮,“婢子打心眼裡爲娘娘歡喜。”
“以後,讓小順子別再去打聽那些有的沒的,皇上要是過來留宿那是最好,如若不來,也是正常。”在這後宮中,還有多少年要過下去,這般患得患失的,用皇上的話來說,只會換得兩個人心裡都不痛快,這又是何必。
“沒有娘娘的指令,一定不會輕舉妄動的。”烏蘭爲她拭乾水漬,捧了柔軟的絲衣來,“因爲這事兒,婢子同小順子都偷偷吵了嘴,賭了氣的,娘娘看在我們也是一心爲着娘娘,就饒了我們這一次。”
“我哪裡會怪責你們,若沒有你們幾個相幫相稱的,我怕是在宮裡舉步維艱,寸寸難移。”汝月的視線從窗子向外望去,“外頭的芍藥花開得真好,烏蘭去替我剪兩枝來簪在髮髻中。”
烏蘭一口一個答應,步履輕盈地去了,汝月倚在窗邊,前頭的路或許會越走遠平坦,有些事情,她放下了,再要拾起就沒有當時那樣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