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懿旨下達時,雙玉狠狠地吃了一驚,眼睛不住的去看身邊的汝月,像是在懷疑自己的耳朵,黃公公見她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皮笑肉不笑地尖着嗓子道:“恭喜雙玉宮人做了這太興臀的掌事姑姑,真是大喜之事,可賀可賀。”
雙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站在那裡,黃公公的臉色不太好看起來,汝月趕緊在旁邊做了個手勢提點,雙玉這才趕緊地從荷包中摸出一點銀子來遞過去,黃公公捏在手裡,很明顯是嫌少了,一雙眼滑來滑去,賴在那裡不肯離開,結果汝月又補了點銀子過去,才翹着蘭花指慢吞吞的走了。
“這個老奴才,傳個信都要訛詐我們的銀子,誰不知道他存了不少的私房。”雙玉見人走遠了,用力跺了跺腳,“等下個月發月錢的時候,我再還你,這會兒真是拿不出來。”
“我又沒急着要你還。”汝月笑眯眯地看着她,“給雙玉姑姑道喜了,這是推都推不掉的好事情,以後月錢漸長,我還要等着收利錢的。”
“你做什麼也學那個老奴才的嘴臉。”雙玉擡起手來作勢要擰汝月的臉頰,“倒是你說給我聽聽,你去太后那裡說了這麼久的話,回來怎麼倒把這個好事情落到我頭上來了。”
“我能有什麼說的,那是你的福氣,我哪裡有那個本事能說動太后。自從靈芸走了以後,總要有個能夠出來說話的人,與其外頭來個壓着我們一頭的,不如我們宮裡的自己人,我們住同一個屋,你坐了這個位子,我歡喜還來不及的。”
“可是這樣一來,我要搬出去住了,沒人同你作伴。”
“也沒人嫌棄我半夜點着燈做私活了。”汝月很自然地將話題一轉,“今天來的那幾個小宮女,你瞧着如何?”
“一個叫棉珠的跟了我,看着老老實實的,不知道是不是手腳伶俐,我搬出去以後讓新入宮的小宮女到這個屋住,以後就都這樣子,教起來也方便些。”雙玉已經開始打算,邊說着話,邊整理自己的東西,“我挪去靈芸的屋子。”
汝月幫忙替她整理,掌事宮女的屋子和這一間是不同的,雙玉一直羨慕着說那裡又寬敞又明亮,窗口種了一排的芍藥花,十分地嫵媚,如今算是如願了。
前腳纔將雙玉送出去,後腳有人輕輕敲起門來。
“進來,門沒有鎖。”汝月揚着調子應道。
芳華輕手輕腳地推開門,一顆小腦袋先探進來,雙髻上綁着水粉色的絲帶:“姐姐,剛纔有個小公公說以後讓我住在這裡,不用去最末的那間大屋子了。”
“是,以後你同我住一起,這裡原先住着的人做了掌事姑姑。”汝月見她手裡統共一個小包袱,指給她看應該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在何處。
“掌事姑姑,那不是很厲害了。”芳華羨慕的說道,不由自主地在牀沿坐下來,“這裡也好,不用擠在一起。”
“因爲你們是新來的才安排你們跟着住,要是做不好事情,仍然會送回到最末的大屋子住的。”那裡住的都是一些在宮裡做笨活粗活的宮人,兩張大通鋪,永遠散發着一股散不去的油耗氣和汗水味,汝月曾經住過一段日子,她沒有芳華的好命。
芳華聽到還可能會住回去,偷偷吐了吐舌頭,一股子俏皮勁:“姐姐放心,我一定努力把事情都做好,姐姐儘管教我。”
汝月盯着芳華晶瑩的小面孔看了一會兒,點下頭道:“好,我都教你,只要你肯學。”
芳華自然是一百個樂意,成天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後,過了幾日,連雙玉都拖着汝月詢問道:“一共進來四個小宮女,只有你這般盡心盡力的,你沒有聽過一句老話,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在宮裡頭帶徒弟的宮人太監都不少,哪裡有你這樣的,恨不得將皮肉骨血都一併教會纔對得起自己,萬一她不是個感恩的性子,以後苦的人還是你自己。”
“她肯學,我爲什麼不教她?”汝月笑盈盈地答道,約摸是所有人都小看這些新入宮的,絕對不是每一個都笨手笨腳做不來事情麼見過世面,她交給芳華做一個荷包的穗子,生怕芳華配不好顏色,還特意叮囑幾句,結果才兩天的功夫,別說是穗子了,連荷包上的花色都給繡上紅梅喜鵲,配着煙青的穗子,又是別緻又是好看的。
“這是誰做的?”雙玉將那隻荷包接過來,疑惑地問道,“看着和你的手藝有些像,不過不是你做的,你配色一向穩重,這個配的好看得有些挑眼,和你的性格有些差池。”
“跟着我的芳華做的,一門好手藝在宮裡夠吃三年的。”汝月是過來人,這句話說得深有感觸,特別是手巧的,到哪裡都佔個光,太后老人家還不是覺得雙玉會梳頭才特意提拔起來的。
“針法卻是宮裡傳出去的,民間不這麼做女紅,看來是下過些功夫的。”雙玉點了點頭道,“一代勝過一代,新人都這樣厲害,你我可要努力了。”
話語裡半是正經半是玩笑的,汝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將自己的一隻手從雙玉手中緩緩抽離出來,雖然在一個屋子裡住了幾年,雙玉做了掌事姑姑,自然就高出來一頭,汝月不會沒個輕重,天真地以爲倆人還能與過去一般的嬉笑,即便是雙玉沒有見外,自己也要做出個分寸來纔是。
汝月同樣是聰明人,將荷包還過來,將前頭的話題說完:“我明白你的意思,雖然是你在教她,未必能教多久,不如現今給她一份人情,以免將來想湊過去教,人家都不再肯領這個情誼。”
宮裡頭,每個人的眼睛都看得太清楚,汝月知道不用再說得更坦白,推說手頭的活計沒有做完,離了雙玉身邊,雙玉從身後看着她的背影,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汝月從太后休息的屋子前走過時,聽得裡面傳出來的笑聲,怔了一下,有本事的人才能讓太后笑成這樣子。
正逢秋葵探頭出來,見到汝月,歡喜地不行,拍着手道:“你真是來巧了,欽天監在裡面坐着,太后讓我來喚你沏茶,我可不用辛苦跑一次了。”
汝月心知肚明,方纔的笑聲正是欽天監衛澤衛大人發出的,雖說他不常來太興臀,偏偏一口咬定說,汝月沏的茶最合他的口,每次一來,太后都安排自己在旁邊伺候,已經成了慣例,反而不覺着有什麼突兀。
秋葵見她不言語,索性探過手來,拉住了汝月的衣袖,直接往內裡拽:“我說你今天怎麼呆呆的,平日裡的麻利勁藏哪裡去了,還不快些進來。”
汝月被半拖半拉的跟在秋葵身後進了屋,遠遠見到一片白,自從在宮中第一次見到衛澤,他只穿一個顏色,只穿白色,欽天監的官服寬大而繁瑣,襯得他的個頭修長挺拔,別有風範。
衛澤的臉微微側過來,目光定在汝月的身前,精緻的脣角含着笑,雖然不曾說話,一雙眼中幽影憧憧,似乎叫人一隻腳踏進去就難以自拔。
“汝月,過來替衛大人沏茶。”太后顯然心情很好,語調輕快許多,“衛大人才給哀家說了個故事的開頭,哀家等着聽後續,他卻推說口乾要喝了茶才肯繼續說。”
“衛大人還是喝楓露茶嗎?”汝月按照衛澤平日的習慣,取出相應的茶具與泥爐,打開封了雪水的瓦罐,“燒水還待片刻,請衛大人稍等。”
衛澤緩聲回道:“只等着楓露茶解渴,不急。”
太后看一眼四周,若有所指地說道:“以前哀家也算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原本身邊留着十二個可用的宮人,這大半年的日子一過,你瞧瞧,只剩下四個了,雖說都是貼心的,人氣總是不夠,太興臀裡頭一日比一日清靜,連說話聲都不太聽到了。”
汝月儘管低垂着頭,雙眼緊緊盯住紅泥小爐下面的火勢,一面將茶葉在蓋碗中放置好,待到雪水煮開,立即趁着熱度沏下去,又蓋緊了茶盞。
“那是太后的本事,將身邊一個一個的都調理得像模像樣,拿得出手,纔會頻頻被旁人相中,巴巴地來討了人去,太后又生得一副菩薩似的溫軟心腸,既然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當然想她們以後都能過得舒舒坦坦,不枉伺候過太后幾年,於是一來二去的,太興臀裡反而少了些許的人氣,也是人之常情。”衛澤停一停又道,“要是太后以後懶得去調理這些宮人,索性讓她們蠢笨着些,那就沒有人會來討要,留在太興臀裡的漸漸就會多了許多。”
太后一雙眼都笑彎了,拿起手邊盆中的果子就要衝着衛澤砸過去,口中啐道:“你這是誇哀家還是損哀家的話,要是太興臀裡一個一個都是蠢笨的臉孔,第一個被氣死的怕就是哀家自己了。”
“太后萬福千歲,千千歲的,怎麼好端端的能夠去提那個字。”衛澤接上話說道,連話語中最後的那一絲縫隙都被他填補充盈,點滴不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