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膠着之戰,無聲無息的蔓延到了整個後宮,連宮女和太監們的腳步聲都變得小心而低微,似乎覺得踏錯一步都能惹了殺生之禍。
“娘娘,小順子,小順子回來了。”烏蘭顯然從外頭聽到消息,跑進來的,胸口一起一伏,急促喘着氣,“他說是皇上放了他回來,照顧娘娘的。”
“快些讓他進來。”汝月急切地回道,她盼着能從小順子的口中,問出一點兒消息,哪怕只是很微小的一點兒。
“小的給娘娘請安。”小順子畢竟在皇上身邊待了一段日子,氣質都變得從容起來。
“皇上可好?”汝月脫口而出道。
“皇上尚好。”小順子應該是斟酌了一下,纔回答的。
“讓你回來時,皇上可說了什麼?”汝月的心跳速度因爲這尚好兩字,慢慢恢復了常態。
“皇上說,不惜所有,護得娘娘周全。”小順子緩緩擡起頭來,咧開嘴衝着汝月笑了笑道,“小的同皇上說,小的會將娘娘和小殿下護得比自己的性命更周全。”
烏蘭忽然在旁邊哭了起來,也算不得莫名,這些天,大概所有被困着不能動的人都壓抑地想哭,烏蘭這一哭,琥珀也哭了,汝月鼻子發酸,低聲呵斥道:“都什麼時候了,動不動掉眼淚,還如何面對以後更加了不得的事情。”
烏蘭趕緊掏出帕子來擦眼淚:“婢子一時失控,娘娘莫要見怪。”
“小順子回來纔好,我覺着好像又回到琉璃宮的好日子了,人哪,就是人在福中不知福,當日過着那樣舒心的日子還磕磕碰碰的,和如今這不知明日後日的來比,又覺得是天上神仙一般。”汝月見小順子回來,知道是皇上體恤她人手不足,卻不知她這裡多了一個,他那裡便少了一個,“方將軍那邊可有消息?”
小順子搖了搖頭道:“沒有絲毫的消息,莫說是皇上奇怪,連方老賊都覺得奇怪,這親兒子居然從邊關就消失了蹤跡一般,皇上分別派出七撥人去尋,都說音訊全無,邊關的將士倒是好端端的扎守原地,而調動軍士的虎符卻不在大帥營帳之中,應該是在方將軍的身邊隨身攜帶着。”
汝月失笑,這麼快,方國義已經從大人淪爲老賊了,不過在旁人眼中,叛亂犯上,不是老賊又是什麼?
“娘娘,都這個時候了,娘娘怎麼還能笑得出來?”烏蘭疑惑地問道,“是小順子帶來了好消息,怎麼婢子就沒有聽出來?”
“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一日沒有方將軍的消息,雙方的勢力必然就要多僵持一天,這裡畢竟是帝京,天子腳下,要是拖延的時間太長,怕是方國義心有忐忑不安,他本來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萬一局勢稍許改變,就會落得滿盤皆輸的下場。
所以,皇上等得起,方國義和大殿下卻等不起。
如此算來,皇上的勝算似乎又多了至少一成。
小順子一回來,果然人手調用就寬鬆了許多,重華身邊也能保證時時刻刻都有兩個人護着。
出不得宮,就聽不到最新的消息,汝月雖然看不見,聽不到,卻能夠聞到空氣中劍拔弩張的氣氛越來越濃重,壓得每個人透氣都十分困難,連重華這樣的小孩子都能夠感受得到,笑容少了許多,被汝月抱在懷中的時候,大部分都小小聲地問她,父皇爲什麼不來看他,是不是不喜歡重華了?
汝月將下巴抵在重華的發頂,柔聲說道:“父皇在做一件很要緊的大事,等這件事情做完,重華就能夠看到父皇了。”
“就和母親做的事情一樣大嗎?重華眨了眨眼問道。
汝月方纔知曉,原來當時皇上也是用了相同的理由,解釋住在昔時宮而不能見到重華的她,爲什麼不能時時出現,她內心柔軟地化開來,將重華抱在懷中,輕聲答道:“是的,一樣大,所以也一樣會回到重華身邊的。”
重華重重點了一下頭:“好,我和母親一起等着父皇回來。”
等到秦氏將睡着的重華抱走,小順子纔敢又說了些外頭的形勢:“已經死了不少人,雖說都在等着方將軍的消息,但是大殿下的性子暴戾,時間長久就耐不住氣,正在拿身邊那些無辜的太監宮女出氣,他也是故意想激怒皇上,時不時差人送幾根手指,半隻耳朵來,前天,將新入宮的惠嬪娘娘小手指給剁了下來,用白緞子包裹着呈到皇上面前,皇上看着那根手指半天,都沒有說上話來。”
汝月重重吃了一驚,以往的大殿下儘管不成氣候,有些浪蕩,卻不是這般的嗜殺血腥,難道說在軍中磨練了這幾年,沒有將男兒該有的血性磨練出來,反而是適得其反了。
重光明顯是在試探皇上底線,先是太監宮女,再來是嬪妃,再接下來……汝月倒吸一口氣,太興殿儘管是層層把關戒嚴,實則也是對方最想動手的地方。
“娘娘不用擔心,他們暫時不敢衝着這裡而來的。”小順子見汝月的神情大變,趕緊安慰道,“皇上不會允許他們闖入太興殿的,這裡還有太后鎮着呢,好歹太后也是大殿下的親祖母。”
汝月雖說點了點頭,卻苦笑了一下,重光已經連父親都不放在眼裡,一個名義上頭的祖母又有幾分用處,不過當着小順子的面,她也不點破,只是又細細地關照了一通,不能有半點的疏漏。
這樣煎熬的日子,隨着重光越來越壓制不住的血腥性子,快要搖搖欲墜。
“如妃娘娘,外頭來了一個人,說是要見如妃娘娘。”秋葵花容失色地進來傳話。
汝月心裡頭一驚,這種時候怎麼會有人從宮外而來,還說明是要見她的:“是什麼人,皇上那裡派來的嗎?”
“看着不像,是個長相端正的中年男子。”秋葵顯然也聽到了那些傳言,“要是娘娘覺得不妥,婢子還是囑咐外頭的人,不要放他進來的好。”
“等一等,且去問問他的姓名,再做論斷。”汝月心念一動,這個中年男子是如何從雙方對峙中進的宮,已經不重要了,點名見她的目的纔是關鍵之所在。
秋葵去的匆匆,回的也匆匆:“回娘娘的話,那人自稱姓皇甫,說是娘娘的故人。”
“什麼!”汝月驚呼一聲,再坐不住,直接往外疾步走去,“那個人現在何處,他是一個人來的嗎?”
“娘娘,娘娘莫急,那人就在宮門口候着,走不脫的,娘娘不能出去,婢子去將人領進來再說話。”秋葵急得也顧不上規矩,雙手都來拉扯汝月的衣袖,“娘娘可決定了,那個人會不會加害娘娘,加害太后和小殿下?”
“不,不會的,這個人絕對不會。”汝月斬釘截鐵地說道。
“娘娘既然這般說了,婢子就放心了,請娘娘稍候,婢子就去請人。”秋葵邊走邊低聲又道,“真是奇怪了,我還以爲這個時候,外頭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的,沒想到這樣一個大男人倒是大搖大擺地進了內宮。”
汝月想的卻是父親怎麼會出現在宮裡頭,是誰讓他來的,他爲什麼至今還自稱是皇甫先生?
秋葵將人帶了進來,依舊不放心,站在一邊,不肯離開,汝月輕咳一聲道:“你且會到太后身邊照料即可,我有些話要單獨與這位先生說的。”
“娘娘。”秋葵不知根底,更不肯在這個時候,放任汝月面對一個陌生的男子。
“你放心,他不會傷害我的。”汝月抿了抿嘴角,還是說了出來,“這位先生是我的父親。”
秋葵纔算是走了,汝月看着父親,一時之間不知道話題該從哪裡說起,反而是父親微微一笑道:“你一定奇怪,我是從哪裡來的,這樣戒嚴森密的後宮之中,若非此時此刻是非常時期,怕是我想見一見親生女兒也是不能的。”
“父親的親生女兒尚在丹鳳宮中。”汝月聲音哽咽了一下說道。
“大月兒和小月兒都是我的女兒,你們的孃親臨走前,千叮萬囑讓我照顧好你們,我卻食言了,將你們兩個拋下這許多年,任其自生自滅,才讓你們姐妹倆走到今天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
“父親當時受了重傷,前事不記得,也無須自責,只是不知父親爲何還是自詡爲皇甫先生?”汝月心中實在太多的疑惑,只能一個一個問來。
“我本姓皇甫,皇甫明楚,當年離了本家時,匆匆改姓爲陳,未料得重傷之餘,居然能夠想起的只有皇甫這個姓氏了,大月兒,你也算不得無名的棄嬰,因爲你與我相同,都是姓皇甫的,只不過你是我族兄的女兒,前塵舊事,還以爲此生都不會再有人刨根問底,將其起出來,再問上一問,沒想到這會兒站在你的面前,卻又不得不回憶一次。”皇甫明楚苦笑了一下又道,“帶着你遠走他鄉時,真沒有想到,纏纏繞繞了一大圈,你還是會回到皇宮裡頭,做了當今聖上的嬪妃,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